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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三块石头的筹码

姜乾这话一出,屋中近三十双眼睛便齐刷刷向他看来。

居中主持的筑基修士也微微愣了一下,这才开口道:

“小友,这种玩笑可不能乱开,咱们旁边可就是杓山坊,三宗立下的规矩就是我辈铁律,我攒出这个交易小会可不容易,你这般蓄意捣乱……这砸人饭碗的事,过分了吧?”

最开始,他的脸上还带着些许客套的笑意,可到得后来,不仅笑容消失得干干净净,言语中更是充满了警告之意。

一边说着,他一边仔细打量着面前这人,而越是打量,他就越是心惊。

他用筑基境的强大精神力扫视过去,却愕然的发现,那宽大黑袍和白色面罩之后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

而用肉眼看去,一切都是那么真实,那么不可置疑,其人正清清楚楚的站在那里,明明白白的说着自己的意图。

这……莫不是一个远比自己还强大的老怪?

想到这里,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姜乾却似不知道此刻的他心中所想,哂笑道:“若不是为了得到一些别的地方得不到的东西……我为何要放着旁边更安全、选择更多的杓山坊不去,偏来你这里?”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在场中众人身上扫过,“我想,怀着和我相似想法的人还不少,若这交易小会真就只是这般小打小闹,我都要考虑下一次是不是还需要再来了。”

他这话显然说到了场中不少人的心坎上,很多人眼中都露出思索之色,而还有些已经在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筑基修士看到这一幕,心中忽然有种日了狗了的感觉。

看起来现在这个交易小会和多年前那个没有任何不同,无论是组织方式还是交易流程,几乎就是原样复刻。

但姜乾却清楚,两者有着根本的不同。

原因在大环境的改变——即杓山坊的出现。

以前,周边区域没有一个正经的、可供修行者互通有无的地方,所以,当时的交易小会对一些在杓山周围活动的底层修士来说是一种刚需。

而现在却不一样,就像他说的,杓山坊明明白白的摆在那里,不仅规模更大,所能提供的交易物品也更多更丰富,更重要的是,还更安全,捡漏的概率很低,可被坑被宰的概率同样很低。

与之相比,这个交易小会完全没有任何竞争力。

而通过暗中观察,这些与会者的成色也都很有意思,既有正道底层散修,也有形形色色、乱七八糟的外道修士,他们虽然都很小心的遮掩了自己的根脚,但这一切在他面前自然是没有丝毫用处。

这看上去似乎和当年的成员组成差不多,这种交易小会本来就只对这些修士有吸引力。

出身三宗的修士有可能来参加吗?

直接亮牌来扫荡还差不多。

对三宗修士而言,这大概就相当于阴暗角落里的蟑螂老鼠之类恶心却又始终清扫不完的存在。

但再仔细往深了捋一捋,姜乾就发现,这些形形色色的与会者其实可以简单的分成两类。

一类是常在杓山坊混迹,擅长穿针引线,通过娴熟的经验和技巧在最快的时间内挖掘出不同往来修士的需求和目的,他们则在其中左右逢源,帮助双方达成心愿的时候自己双手也沾些油水。

他们的修为不高,早已放弃了道途的追求,地位也不高,也没什么背景——便是有大老想要发展势力,也不可能看得上他们,但又是每个坊市中不可或缺的一类人,他们是修行界的小商贩,是掮客,若说对一座坊市各种行情的了解,无出其右者。

而另一类,则都和被他直接闷杀在地底的那位倒霉练气中期一样,常年活动在蛮荒野外,什么正道外道,都是狗屁,对他们来说,修行界就是一座弱肉强食的丛林,精通战斗,探险寻宝是好手,杀人夺宝更是好手中的好手。

他们手中好货自然不少,可别说他们兜里很多东西都不能在正经坊市出手,以他们将修行界视为丛林的心性,有着大量强者坐镇的坊市反倒比蛮荒丛林更加危险。

所以,无论是主观自愿,还是客观现实,他们都会尽量避免去正经的坊市交易。

姜乾可不觉得这位筑基修士辛辛苦苦甄别拉人攒出来这个交易小会,这么成色分明的两个群体是运气所致。

必然是故意为之。

其最终目的,自然也是不言自明。

销赃嘛。

除了这个,还能有啥。

其他修士头疼万分的赃物,对这些掮客类散修来说却根本不是事儿,他们自然能找到最合适的买家。

……

姜乾也觉得很有趣,很多事情都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的。

虽然正道大宗有“三大一小”之说,但小江南历来低调而隐秘,很多普通修士终其一生都不见得能与此派中人产生瓜葛,真正为大多数修行人所熟知的还是正道三宗,他们也是每次发动开拓战争的绝对主力。

但这次的情况却有不同,小江南也发挥了极重要的作用,这也还罢了,让姜乾尤觉有趣的是,出最多的人、出最大的力,做最扎实的事的都是三宗,而小江南与这三宗相比,颇有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味道。

就像是一家四兄弟,其中三兄弟干活最多,出的错自然也就多,另有一位就比较清闲,一天天就喜欢抄手看着,对庶务劳动没什么切身感受,倒是对三兄弟出的一些纰漏颇喜欢发表一些意见,指指点点。

因为当初噬生魔兰之事,让小江南判断出周边区域大概率存在魔门鬼宗的巢穴,由此引申到每次开拓战争初期,三宗为了开拓效率,对某些事情故意纵容,很多中下层修士将修行界视作弱肉强食的丛林,不得不说就有三宗的这种纵容姿态有关。

彼时,出手“脏货”并不是什么难事,因为有许多合法合规的坊市自己便在兼营黑市生意,一体两面,一光一暗,一面立牌坊,一面创营收。

小江南却凭着开拓功臣的身份,直接将这事捅到了台面上,还是当着金丹元婴甚至化神大老的面,直接把三宗的脸皮给撕了。

很多事就是如此,能做不能说。

最直接的后果就是,不管是合法的还是不合法的,只要是黑市,就全没了。

姜乾甚至觉得当时的三宗高层应该羞臊得厉害,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居然在整个蛮荒开拓前沿对每个参与进来的修士搞“人人过关”,全都去问心阵内走一遭。

意外之喜就是还真就捞出来不少邪魔外道,玄幽鬼将这批本来隐藏得好好的鬼宗修士就是因此倒霉被揪出来的。

不过,你有办法,我有解法,黑市没了,自会有一个新的东西冒出来。

因为这方面的需求是实实在在的,并不会因为三宗的打击和大政调整就变得不同。

当初,栖鹄老道能够说服玄幽鬼将,半路出家居然还能被鬼宗接纳成为正宗嫡传,给出的保证是给鬼宗闯出一条新路。

姜乾虽不知这条新路具体是什么,但结合他加入鬼宗前便是坊市主身份,再和连续两波受他派遣来杓山营地悄悄开展工作,串联起来的交易小会联系起来。

他便有了一个猜测,既然黑市没了,而需求却不会消失,这老家伙很可能就是瞄上了这个“需求”。

以他眼皮子底下发生的这一切为例,前一批参与者才全灭不久,姜乾不认为以这些修士的机警没有听到一点风声,但新一批很快就有冒了出来,颇有些“冒死赴会”的意味,明知危险也要来,便可知道这种被三宗刻意压制住的需求有多强烈,以管窥豹,将范围放大到这次蛮荒开拓全境,这又是一块有多馋人的肥肉。

所以,也就不难想象,栖鹄老道为何能在鬼宗站住脚。

这个交易小会现在还没进行到这一步,应该是这位筑基修士觉得时机还不成熟,大家还要再熟悉下,也是钓鱼之前先打窝的必要流程。

他却嫌这太磨蹭,只在外面绕,偏偏不进去,所有人明明都心知肚明,跃跃欲试,却又迟迟不动,他在旁边看得都替他们急,那他就做个好人,推他们一把吧。

不过,很显然主持这个交易小会的筑基修士没有领会他的好心,他只担心窝子还没打好,将进网的鱼儿们吓跑了。

虽然心中不满,却因看出了一点姜乾的不寻常,只得按捺在心中。

见筑基修士沉默不语,只是盯着他打量,眼神闪动。

姜乾忍不住提醒道:“你若是做不了主,可以请你背后的人出来,我与他亲自谈谈。”

“背后的人?你这是什么意思?”他下意识的装傻,一脸不解的反问。

姜乾安慰道:“你也不用紧张,也不用担心把大家给吓着,若只你一人在杓山坊的眼皮子底下做这事,大家才真紧张呢,你背后有人,大家只会更安心。”

听到他这说法后,无论是三位筑基修士还是其他与会的练气修士,神色都有明显的变化,虽然各有不同,心跳却都一样加速的厉害。

姜乾又提醒道:“接下来的话咱们……还是单独谈比较好。”

说着眼神在其他练气修士身上扫过。

筑基修士盯着姜乾看了一会,最终缓缓点头,虽然局面已在不知不觉间被此人掌控,但他也知道现在确实该把无关之人遣散了,不然,若是这个神秘男子嘴里蹦出些需要严格保密的言语,他岂不是要将其他人全都灭口?!

他虽不知“前任”的遭遇,但在这种问题的判断上,却惊人的一致。

随着他主动打开阵法,已经完成交易的其他练气修士一个个如蒙大赦,片刻都不停留,逃也似的离开,很快就走得干干净净。

而三个本就是一伙却故作疏离的筑基修士也不再装了,全都留了下来。

负责这个交易小会的筑基修士沉声道:“阁下绝非我邀请的某个练气修士,却持着我亲手制作的指引符牌而来,到底有什么目的?”

此刻,四人已经另换了一个屋舍,在那些练气修士离开后,他们也都进行了转移,而姜乾操纵的裴裳躯壳一路都很规矩的跟在他们身后,这让他们稍稍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对这个神秘男子的评估又再次拔高。

姜乾不答反问:“你们认为,便是我手中没有此物,能不能找到你们?”

三人默然。

“看,你们也不怀疑,不过,我想那种场面你们一定不希望看到……我明明有能力办到,却还兜个圈子拿着信物过来,这不正说明我与你们交易的诚意吗?”

三人再次默然。

过了一会儿,那位筑基修士才开口问:

“你为何开口就要炼尸秘术……我是说,这么敏感的东西贸然在人多的场合提出来不好,很容易招来三宗的打击。

那些掮客散修最擅长见风使舵,根本不用指望他们会守口如瓶,只要有好处,他们绝对会立刻去杓山坊举报。”

他用一副替你着想的口吻说着。

姜乾轻描澹写道:“放心,我也不是在什么场合都说,这不是因为你们鬼宗在尸、鬼两道上造诣确实非凡,其他时候我可不会这般口无遮拦。”

他说的轻描澹写,可这些言语听到三位筑基耳中,就像是被毒蝎狠狠蛰了一下,个个童孔紧缩,情绪激荡。

“你……你……”被姜乾一口道破根脚,那位故作镇定的筑基修士再也撑不住,直接失态。

姜乾道:“我说了,把你们背后那人请出来吧,我想和他亲自聊聊。”

“什么背后……”那筑基修士还在挣扎。

姜乾却已经不耐和他扯皮,直接道:“栖鹄老道,你把他给我唤来。”

“这……您……老祖远在数千里之外,容我……”被逼得一点点没有转圜余地的筑基修士努力为自己争取着最有利的形势。

姜乾却直接将军:“神降鬼代之法,莫不是要让我这个外人教你如何施展?”

“这……”

筑基修士左右看看两位同伴,又看向面前这位给他压力越来越大的神秘人,一咬牙,唤出蓄养在体内的本命恶鬼,施展起对他根基有损的神降鬼代之法。

此情此景,宛如昨日再现。

筑基修士以奇诡的步伐在本命恶鬼身周来回转圈数匝,最后一指点在狰狞恶鬼眉心。

很快,本命恶鬼变成了一个清峻老者。

果然就是栖鹄老道。

本在闭关参悟无上灵魂秘术的栖鹄老道感应到遥远处召唤,立刻分出一缕心神过来,心神刚入驻这端本命恶鬼之躯,便从恶鬼身上获得了一些基本信息。

他的第一反应是皱眉:“怎么又是这里?!”

与此同时,筑基修士也以将此前与姜乾发生的种种传入他心中。

这让初临此躯此地的他生出一种荒谬的既视感,难道……是那家伙又来了?

可当他向姜乾看去,虽然黑袍遮身,面罩藏脸,但只一眼他就直接否掉了这个判断。

他感受到对面打量自己时那有些玩味的目光,心中不快,沉声道:“想要炼尸秘术?你能拿什么来换?”

只这一句,就显出他和旁边筑基修士的不同,哪怕知道老底已经被人揭穿,却一点没有委屈求全之念,既不问他为何知道自己,也不关心他是否会以此要挟牟利,只问你能拿出什么。

但对面之人接下来的一句话还是让他直接破防。

只听那人仿佛砂石摩擦产生的声音似乎带了些玩味:“你就不想与我也结个善缘吗?”

“你……你究竟是谁?”栖鹄老道终于没有绷住,一脸惊疑不定的看过来。

姜乾却继续加码,先是看向左右三位垂首肃立的筑基,然后才道:“你确定要让我在这里说……这个交易小会弄起来很不容易吧?”

三位筑基修士听得莫名,却又隐隐感到这事似乎和他们切身相关。

栖鹄老道更是直接沉默下来,因为安排筑基修士去各处筹建交易小会都是他在掌总,加上鬼宗森严的规矩,所以,除了他本人,下面的筑基修士并不知道计划进度到了哪一步,交易小会又覆盖到了何处。

这三位筑基自然也就不知道,在他们之前,还有一批已经团灭的同伴,所以,这话听在他们耳中有些不解其意。

可听在栖鹄老道耳中,却自然明白得很,这话看似在说交易小会,实则是在问他:“你确定要再灭口一遍?”

便是鬼宗,筑基修士也不是地里白菜想要多少就有多少,要再来一次团灭,那他就真的兜不住了。

他深深的看了姜乾一眼,挥了挥手,示意三位筑基出去。

在这过程中,他刻意放慢了节奏,以便有更多的时间整理思绪。

首先,能一口道出当日自己与那位神秘青年交易细节,仿佛亲临——但这自然是不可能的,以他的谨慎小心,除非有元婴真君潜伏在侧,不然,他不可能丝毫无感。

而若真有元婴真君在侧,需要兜这么多圈子吗?

不需要!

所以,答桉只可能是面前之人从那位神秘青年处知道了当日细节。

“所以,这两人是一伙的……不对,不对……更可能的情况是,他们同属于一个大阵营,但在这个阵营内部,也有派系之争,而此人与当日那位青年显然不是同一派系,彼此甚至有可能矛盾不小。

不过,从他们彼此还能互通消息来看,斗争应该还在可控范围内,应该是激烈竞争的关系……这是,我也被当成了他们竞争的一个方面?”

栖鹄老道通过敏锐的洞察,从一些蛛丝马迹加上合乎情理的逻辑一步步追朔,完善着心中想法。

他在这般猜想着的时候,姜乾心中也有一篇更加确凿的文章。

因为自己状态的特殊,将自己主动暴露在他人视野之中,这是他本能排斥的,会让他心生巨大的不安全感。

但唯独这个栖鹄老道是个例外。

这个老家伙在完成与那位神秘青年的交易后,却选择将另三位鬼宗筑基修士尽数灭口,甚至连现场的一切遗留痕迹都抹除得干干净净。

他这般做,自然不可能是担心有三位筑基与自己争功,按照鬼宗规矩,别说三位筑基,便是三十位筑基,都没有资格与他争功,只能在他后面跟着混口汤喝。

所以,他果断灭口,还将现场痕迹尽数抹除,原因只可能有一个,那就是他以鬼宗底蕴才换到的无上灵魂秘术,被他个人昧下了,他并没有将其上交给鬼宗。

所以,他的身份看似贵重,一边是从三宗手上争取到的修真坊市之主,在正道散修序列中也是顶有牌面的身份;另一边还是鬼宗极为倚重的嫡传正宗。

左右逢源,风生水起。

可在姜乾看来,老家伙却是哪边都不靠,真正的孤家寡人一个。

他谨慎小心,防备的是元婴甚至化神境大老的手段,一个迈入金丹才二三十年的栖鹄老道,在他的主场,姜乾自信只靠裴裳躯壳就可应对。

所以,面对栖鹄老道,他是真的有底气,而不是装腔作势。

不过,若只是因为这个,他依然不会出现在这里,难道就只是在这老道面前装个大吗?

看着栖鹄老道眼中思索的神色,姜乾心中一笑,看来,自己已经成功让这老道主动将自己和那位拿出如来降龙的青年联系在了一起。

此行最主要的目的,可就是这个,至于炼尸秘术,不过就只是个由头。

有人为了一碟醋才包顿饺子,他则是为了下个饵才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

“不知道能钓出来个什么?”

他心中期待着,无论会钓出来个什么,他都会很高兴,只要有东西咬饵。

他最担心的反而是饵投下去却始终没有反应,那位青年与栖鹄老道的接触真就只是一锤子买卖。

栖鹄老道从思考中醒过神来,从容道:“您这善缘我可以结,可交易一样得做。”

说着,他手中翻出五枚玉简,现场往里面刻录起来,不一会儿,神色微变的他将五枚玉简在桌桉上一字排开,道:

“炼尸,炼僵,炼鬼,炼血,炼骨,全都是鬼宗赖以存身立道之基,我这善缘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