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垂头看着地上的两个影子，心头却更有无数个阴影，交错闪现，那些面孔，或者关心或者恼怒，或者对我温存伸手，或者对我横眉怒目，声音也渐渐嘈杂起来，简直无一刻清净。
一时之间，我木立原地，浑然忘了身在何处。
直到身后秋水君出言叫道：“九公主，月寒露重，早些安歇吧。”
我才如梦初醒，从幻境之中抽身脱离，稳住身形，急急忙忙答了一声：“是。”迈步就走。
“九公主，万事皆有缘法，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你无须为了琐事而迁怒于心，那样魔障迷了本性，反而不好，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怎能先丢失自己，望而却步。”诚恳的劝诫声音响起。
我一怔，只觉得一刹那如五雷轰顶。
懵懂迷雾的心中忽地闪过一道光，如明镜之光，光华烁烁，几日来压在心头的重石就在片刻之间不翼而飞。
庸人自扰，何苦如此。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事到临头，只许抽丝剥茧，按部就班，而我将众事压在心头，想要全部理清楚，反而不知从何处下手，加上最近遭遇的事情，大起大落，让我大有无所适从之感。
幸亏有他劝诫。
我在瞬间似想通了一切，只觉得心头明澈无比，对秋水君感激莫名。
心思连转，我袅袅转身，笑意盈盈，说道：“秋水君，我方才想了，风露立中宵虽然孤高，但毕竟太过冷清，黯然之意浓了，对人对事都不好。”我微微笑。
“哦……那么……要怎样才好呢？”他似乎站在原地一直没动，见我转身亦不惊讶，只是淡淡地笑。
“换一个陪你。”我莞尔一笑，转过身，向着莫长歌休息的竹屋走去，边走边朗声念道：
“昨夜星辰昨夜风， 画楼西畔桂堂东。
身无彩凤双飞翼， 心有灵犀一点通。
隔座送钩春酒暖， 分曹射覆蜡灯红。
嗟余听鼓应官去， 走马兰台类转蓬。”
真正同我一心的人，就算不会伴随身边，他的心亦同我的心一般无二，都会为了彼此牵挂，只要真心常在，就算乌云盖顶，也必定有过去的一天。
而我此刻，绝不能就如此陷入恨海情天，我有我必须要做的事情，要面对的将来，要保护的诸人。
我若陷入迷障，则必定万劫不复。此时此刻，我挥去那些如乱麻般缠扰的过往一切，独自一身，踏着清冷月光而行。
独自一人，孑然一身。
这正是“嗟余听鼓应官去， 走马兰台类转蓬”的时候，哈！
身后，传来秋水君释然的朗朗笑声，我知道他对我已经放心，因为我已经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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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查了一下莫长歌的呼吸脉搏，均是正常，他的面色也渐渐恢复了以往的红润，叫我安心。
我握着他温暖的手，伏在他的床边，沉沉睡着，一连数天的奔波劳累，心头所承受的压力比身体的折损更重数倍，今夜得秋水君指点，我放下所有挂在心头的事情，国事，家事，人事，很快进入沉沉梦乡。
心头安了，一夜甜酣无梦。
一直到日上三竿，我方才从沉睡之中醒了过来，睁开惺忪睡眼，发现自己竟然沉睡在莫长歌就寝的床榻之上，而眼前床上除了我，没有莫长歌的影子，我按住额头静静一想，顿时忍不住一惊。
他去了哪里？我第一念头就是龙主大人出尔反尔，又将莫长歌给掳去了。
想到这里，我惊得头发都竖起来，赶紧爬起身来，从床上跳起来，向着门口跑去，想要找秋水君报告这个消息。
不料人才出了竹屋，隐约看到昨日的花圃那边，并肩站着两条修长人影。
一个身形纤长，白影翩然，飘飘若仙，——是秋水君无疑。而另外一个，肩头略见魁梧，一头精神抖擞的半长发，在清晨的阳光照耀之下，泛现出点点耀眼的金色。
是莫长歌。
咦，原来他已经起身，正在跟秋水君交谈……两个人在说什么？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面上却露出笑容。
他无恙，他还在这里。我因此而安心。
冲动之下，我很想扑上去，从背后抱住他，谁知道刚刚向前走了两步……
那白色的人影微微一侧脸，有意无意地向着我的方向看了过来，白眉之下，沉静双眼略带笑意的看着我。
他的头稍稍向着莫长歌倾斜了一下，嘴角喃喃，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
莫长歌肩头一抖，随之转过身来。
那双明亮的眼睛，烁烁地盯着我。
我的心一跳，计划破产，他看到我了。但是心中竟然不觉得丝毫难过，索性放开手，慢慢地走过去。
而就在我向他们这边走去的时候，秋水君飘然的身影移动，很快从花圃之前消失，只剩下莫长歌一人，傲然站在那里，双目深情款款，看着我。
我加快脚步，向着他跑过去。
“小莫！”大叫一声，扑入他的怀中。
他伸出双手，紧紧抱住我：“香儿，我回来了。”
是他的声音！我的心向小羊尾巴一样摇了起来，却仍旧嗔道：“你这个坏蛋，忽然之间一声不出就跑掉，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还以为……”语声一涩，说不下去。
我紧紧地抱着他的腰，感觉那结实的力度，这让我心中安定。我暗暗发誓：绝对不会再松手，绝对不能再让他从我眼前消失。
“傻瓜，……我一早就醒了，看你睡得那么香甜，不忍心打扰你……你也真是傻，居然在我床边睡着了！怎么会那么辛苦！”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我的长发。
“我当然要牢牢地盯着你，万一你再无缘无故飞掉！我就没有苦力可以用了！”我笑盈盈说道。
“不会的，我不会再离开你了。”他坚定地说，不知怎的，我竟听到声音之中略带一丝伤感。
我抬起头，看着他的脸：“真的？”
“真的。”他含笑低头看着我，脸上除了高兴，没有其他表情。
“哈哈，来签卖身契！”我像肥皂剧中奸计得逞的大反派一样哈哈大笑起来。
“好啊！”他一口应承，“立刻马上。”
“呃？”我一愣。
莫长歌的脸靠过来，温柔的双唇，印在我的额头眉心。
时光有一瞬间的停滞，连同我的心。
“这就是我对你的承诺，这就是我给你的契约，长伴君前，不离不弃，直至天荒地老，生死相隔。”他的声音，幽幽响起。
我伸出手指，拦在他的唇前，抗议说道：“后一句不要。”
“哈……”他轻轻一笑，“好好好，后一句取消，就算真的生死相隔，我也一定要找到你！”乌黑的双眼看着我，若非唇角带着的笑意，我会当这是誓言。
还好还好，总算得到他的承诺。
我瞬间放心，裂开嘴巴大笑。
“傻丫头！还真容易满足。”他伸出一只胳膊，点在我的额头，又挑起我的一缕发丝，皱眉问道：“怎么会变这样？”
“没事啦！”我笑逐颜开，全然不以为意，“换一个形象也好。”
又张牙舞爪地做飞天状，天下无敌状，一边配音：“我是白发魔女我是白发魔女你打不过我打不过我~~~~”
“啊啊！女侠饶命！”莫长歌笑得眼泪溅出，一把捉住我的手，将我重新拉回他的怀中，用力抱了抱我，喃喃地在我耳畔说道，“我的香儿啊，怎样都好，怎样都是天下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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