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清晨的阳光刺破昨天占据天穹的黑夜，将温暖的热度重新洒播大地时，暮林镇哨塔城堡顶层的铜钟亦发出沉重的六下钟声，宛如惊蜇的春雷一般唤醒小镇的居民。
暮林镇的公共食堂的烟囱飘起一道道白色的炊烟，烤肉与玉米粥的香气渐渐飘散开来。在此地安居的拉比特人洗漱完毕后，端着饭碗和餐匙前往食堂领取今天的早餐，邻居之间的问候声、朋友之间的调侃声、孩童之间的打闹声彼此混杂，交汇成一曲其乐融融的大合唱。
拉比特人吃苦耐劳，但当下还没到他们的工作时间，只有吃过男爵提供的早餐，才会下田工作。而码头旁边的集市区却早早进入工作状态，负责杂务的伍芙尔员工在天未亮的时候便早早生火做饭，然后把其他仍在睡梦之中的同事叫醒，让这些人去整理货架清计商品，皆因今天是星期天，许多本地伍芙尔同胞会在这天选择休假来集市区大采购的日子。
很快的，一座又一座的帐篷被打开，店内一切的东西被擦拭得一尘不染，挂上开门迎客的牌子，琳琅满目的商品摆满每一个货架，热情而有礼的小伪娘侍者安坐于柜台后方，只等钱袋满满的顾客临门。
在一个门口悬挂着一块天鹅帆船图案招牌的帐篷内，隶属于天鹅商会的商务员萝曼端坐在书桌前，在一张铺开的羊皮纸上写着将寄河湾城商会总部的报告。
不同于其他商会那些只管理商馆和货物交易的商务员，除了商贸方面的内容，萝曼还要在纸上写满关于当地方方面面的见闻和个人见解，毕竟她为其效力的天鹅商会是威莉娅侯爵开办的产业，在为河湾城赚取财富之余，还承担着类似后世外交官那种收集情报的工作，为威莉娅的决策提供足够的信息数据。只是像萝曼这样的商务员只收集所有公开的情报，而不会像密探那样去刺探一些秘密的东西。所以侯爵的情报总管多萝茜为什么老是一身商人打扮，正因为她还有一层真实的商人身份。
羽毛笔在商务员白皙的柔荑带动下，发出划过纸张时的沙沙细响，微微发臭的黑色墨水渗入发黄的书写载体内，形成一串纤细娟秀的字迹。
“驻暮林塔商务员萝曼?范?格林致河湾城商务总管的报告。
尊敬的阁下：
我已遵从阁下的命令，在位于德克河上游的暮林塔地区建立了商务站，并与统治当地的男爵莱斯利爵士建立了基础的联系渠道。尽管目前条件简陋，不知道哪天才能建立起真正的商馆与货栈仓库，但我和手下的工作人员已经努力使商务站运作起来，发挥全部效率。
与想象不同的是，这位从低贱的平民突然一天晋升为高贵的爵士的战争英雄，并未出现很多自由骑手获得爵位后必然出现的贪婪、嚣张和目中无人，几次商务交谈的会面上，他始终表现出一种与过去风评一致的谦逊以及彬彬有礼，这确实非常难得，两位瓦尔特阁下的识人眼光毫无疑问远在我等凡夫俗子之上。过去我不止一次目睹曾经一直可以忍受清贫生活的自由骑手在种种原因下获得管理一个庄园的权力后，迅速走向坠落放纵，哪怕她们那点财富与权力其实微不足道，却飞扬跋扈得宛如一位君王那样不可一世。唯一令人略有不满的是，男爵大人这种礼貌的态度不限于面对贵族及一切值得尊敬的贵人，还包括寻常的平民，甚至哪怕是最卑微的兔耳朵，亦会获得男爵同样的礼遇。
男爵的城堡只是一座古代驻军时期修筑的大型哨塔，但一个新兴的城镇正围绕着这座哨塔诞生，这位大人花费大量资金从外地聘请工匠，雇佣当地村民修筑房屋，借助商会买来拉比特奴隶开垦耕地，给这片穷乡僻壤带来欣欣向荣的景象，一些颇为宏伟的三层建筑像是生长中的树木一样随时间的推移而拔高。未来的城镇广场北面挖出一个占地十几亩的大坑，据说那是一座神殿的地基，若是有朝一日建成，那将是足以与河湾城的分总部神殿媲美的伟大奇观，想必男爵大人是一位虔诚之徒。可是如此浩大的工程注定它的完成之日遥遥无期，哪怕男爵是一位掌握元素力量的施法者，每天使用神奇的魔法帮助工人，也恐怕无法在我们的有生之年见到神殿的竣工启用。最令人难以想象的是，领导着这一切改变的人是一个刚成年不久的男性，而不是一位成熟又经历丰富的女人。
各类作坊如雨后春笋般在这片地方冒出，男爵雇佣了许多同胞到作坊工作，甚至连呆在家里只会做家务和抱孩子的男人都招募到作坊当中，又从不拖欠薪金。因此暮林塔的平民同胞的钱袋远比想象中鼓涨，这使得当地平民对于任何能够改善生活的货物都有很强的渴求，只要运来的货物不是开出太高的定价，往往一个星期内就会销售一空，完全不愁卖不掉。
除了各类作坊，男爵还大洒金钱为村民们兴建风车和水车磨坊，确保每座村庄起码拥有一座，而且修筑了四座三丈多高的大水车，用于灌溉拉比特奴隶开垦出来的农田。不难想象在那些擅长农事的异族奴隶的打理下，收获季节到来的时候，能够看见大片金黄色的玉米。
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男爵捣鼓出来的商品之上，在机缘巧合下，凯尔达商会的三小姐奥莉娅丝拿到所有特有商品的代理权，为男爵和这片领地提供着源源不断的资金支持。或许这就是狼母们的安排，包括我在内的众多不同商会的商务员与男爵多次洽谈，都无法从他得到获得新商品的代理权，已发行的旧商品也拿不到半点份额，对此男爵明确表示我们应该与奥莉娅丝小姐洽谈，她愿不愿意拿出自己的商品给别人贩卖，男爵概不过问。
所有不同商会的商务员都罕见的一致认为这件事要取得成功，无疑需要狼母和伟大先祖出手相助才能办到。或许我大胆地假设男爵大人如此固执，很可能他与凯达尔商会的三小姐有着非同寻常的情谊。
不过木材、毛皮和皮革之类行省内各地十分常见的货物，男爵很希望有商会能够代为收购，并且对于呢绒、棉布、粮食、包含农具工具在内的民用铁器等生活必需品的流入表示非常欢迎，并且只收取非常低廉的商业税。例如满满钱袋商会的商务员在两个月前放弃了从男爵手中获得特有商品代理权后，便每星期都派来一艘满载上述生活必需品的货船，以换取平民同胞口袋里的钱币。
所以，我恳请商会总部能够考虑一下向暮林塔派遣商船贩运日用品和农具的可行性。”
写到这里，萝曼停下羽毛笔，有些苦恼的挠挠头，一早起来梳得整整齐齐的发型因此被弄乱。尽管商会总管没有吩咐她一定要拿到特产商品的份额，但是拿不到那些最能为商会带来利润的货物，很容易被人质疑自己能力上有问题。如果只是观察当地情况再写份报告，那么只要派个有书写能力又不是瞎子的人来就行了。
天鹅商会是贵族名下的产业，但它跟维希帝国其他行省的商会没什么不同——运营模式颇像近代的资本公司。除了股东之外的所有人员的晋升与降级，都与她们能够为商会带来多少利润直接挂勾，别以为有贵族血统就会得到优待，完成不了任务照样要卷铺走人。像是拥有指挥一艘商船或者一座商馆的商务员这样的岗位，无数有资格有实力的职员正眼巴巴地等着她们出错后被商会踢走，好自己上位取代呢。
不管怎样，报告还是要写的，至少萝曼能靠它证明自己在干活，希望以后能开拓一下暮林镇其他的贸易途径，好弥补争取不到特产商品份额的问题。
“关于男爵对于兔耳朵的态度，我认为必须在报告中提到。他对这些只配作为奴隶服务我们的外邦异族格外宽厚，没有限制自由，也没有许多奴隶监工看管奴隶工作中时常出现的训斥和鞭打，甚至还对身为同胞的领民立下规矩，不得欺凌这些奴隶。这在帝国其他地方是完全不可想象的事情，哪怕是亚德哈和莫扎比这两支盟友，也没有很多领主会让他们与我族同胞拥有相同的权利。
更加令人无法想象的是，男爵还当众宣布只要这些兔耳朵在当地耕作二十年后，将永久的得到他们开垦所得的农田的耕作权，尽管无权出售这些田产，但可以转让权利给其他人耕作或者雇佣别人为他们自己耕作。如此一来，这些奴隶极有可能成为帝国内一种特殊的自耕农。另外，从男爵的个人风评来判断，从未食言和做出违约行为的这位大人，恐怕在二十年后真的会把当下的承诺付诸实现。我无意亦不敢揣测男爵此举背后的动机，只希望认为这是一名年轻男性在泛滥的同情心驱使下立下的承诺，而并非这位大人是一位糟糕的亲外分子。
利用洽谈贸易与走访采购的机会，我如您的指示那样对这片土地的方方面面进行观察，男爵大人已经建立起自己的领主卫队，具体人数无法得知，其规模至少在一百二十人以上，不时能够见到她们全副武装的列队跑过镇中心的广场。通过酒馆闲聊的机会，我从一些有亲属当兵的村民口中探明，这支小军队建立于去年八月，直至今日不到半年的时间，并且没有经历过实战。但是这批大量由农民组成的小军队已经颇具实力，其军容气势超过一般的城卫军部队，完全能够跟内城值勤的亲卫队媲美，而且她们的装备简直奢侈得令人羡慕，第一次见到她们的时候，我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每个士兵都配备全套的钉头锤、锐利的长矛、宽阔厚重的筝形盾和威力强大的虎头弩，还穿着整套的半身板甲，不了解情况的人绝对会把她们错误的认为是一群骑士。
现在暮林塔又一次大兴土木，男爵似乎准备修建更多的作坊，码头亦在扩建之列，希望在侯爵阁下与天鹅帆船旗的威名之下，商会可以尽早分到应得的商馆。至于这一切是否与新产品有关，尚且无法得知。我将在这片土地有新的变化出现时发回更多的后续报告。
您最恭顺的仆人，萝曼?范?格林，启明纪元8483年4月5日。”
萝曼放下羽毛笔之后，捧起羊皮纸将上面的墨水轻轻吹干，然后把它卷成卷轴的模样，拿起随身的小刀切下一小截石蜡，放到火上烤至微微融化，再抹到羊皮纸的卷口上，压上商会的印章，最后塞进一个卷轴筒内封好。
不过这封信件没有马上送走，要传递报告和信件只能依靠定期来访的御用商船。皆因河湾城侯爵御用商会尽管财大气粗，可资源也没充沛给一个商务员随身配备渡鸦——至少要达到商务经理这种坐镇一城之地的中层管理者才能享受渡鸦送传的权限，萝曼觉得自己距离商务经理的位置还很遥远。
完成了手头工作的萝曼从书桌前站起，伸了个懒腰，将自己美好的身体曲线展现一番后，走出帐篷。码头集市仍旧是那么简陋，除了土地被平整过，有围栏保护和提供四周用水的水井之外，就只有各个商会派驻人员建立的帐篷货摊。这样的场面，很是勾起她小时候跟随着母亲推着手推车到跳蚤市场卖货的回忆。
而较远处的码头区上已经到处是忙碌的同胞，她们在经验丰富的老工匠的指挥下，正用石料堆砌新的栈桥，把木材加工成各种零件，看样子似乎要修建起重机。
若是在其他小城小镇，萝曼只会觉得当地领主有钱没地方花，愣是为了自己的颜面或别的原因，修建这种大城市大港口才需要的设施，但暮林镇这里却不一样，这里的河运物流量甚至令她产生了一种“怎么现在才修筑起重机扩建码头，这些事早该几个月前就要动工了”的感觉。
“这里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地方。”萝曼望着热火朝天的劳动人群，发出轻声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