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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囚 2

我摇摇头,由得她引着我走出了大殿。正巧遇上明妃与万法禅师,明妃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后,万法禅师便让小沙弥带我们去用斋菜。

刚一坐下,明妃便惊喜而赞叹的说:“多年没来,想不到清心寺的斋菜做得如此的别致悦目,一明师父,你的手艺见长了。”

站在一旁的和尚一名双掌合十微笑道:“施主谬赞。”

“天湖上素、兰花金针、荷花出水……”锦屏在我耳边细细道来,“娘娘,还有一道佛手三丝,你猜是哪三丝?”

我莞尔,不假思索道:“佛手丝、云耳丝和青椒丝,对吧?如果加一点胡椒和香油,想必风味更佳。”

明妃讶异道:“妹妹竟然全猜对了,这佛手三丝平素一般用卷心菜丝,这云耳丝入口滑腻宜人,更胜卷心菜一筹。只是妹妹又如何得知一明师父用了云耳丝还填了胡椒?”

“不过是直觉而已。”我说。

旁边的一明师父开口道:“施主嗅觉灵敏,让人惊叹。”

明妃这才释然。

素净清香的斋菜吃在嘴里自然另有一番滋味,可是那道佛手三丝却让我疑惑不解,那种口感和味道很熟悉,我确信我不是第一回吃这道菜,但是如何也想不起来这似曾相识的感觉在何时产生。

晚上在佛堂听了一阵子的经文,不由得昏昏欲睡,遂向专心礼佛的明妃告辞。锦屏扶我回禅院厢房时偶遇一明师父,他双掌合十行礼后我问他:

“今日那道佛手三丝可是另有高人所为?”

一明道:“施主聪颖过人,的确,做那道菜的另有其人。他如今就住在清心寺西边的竹庐,与清心寺只是一墙之隔。”

我微笑道:“那人可是姓闵?”

“姓闵?”一明笑道,“闵施主常于戒德茶馆说书,通常两天才回来一趟,并不是做佛手三丝的施主。”

我心下一凝,不是闵四空?他没有来清心寺,那今日在大殿和自己说话的人是谁?这时,一明又说:“那位施主么,你听,现在隐隐约约传来琴声的地方,就是他的竹庐。”

一明走后,我对锦屏说身上的香囊可能落在经堂,让她回头去找,而自己一步步循着那偶尔才听到的一两声拨弦声走去。丛丛竹树挡住了我的脚步,勉强摸到一处狭缝跻身过去,只听得“嘶”的一声,裙脚不知被什么勾住撕去一幅,我的脚一个踉跄,身子向前跌倒。琴声遽然顿住,我撑在地上的手硌到尖利的石块顿时传来一阵刺痛,身前掠过清风,一只有力的手把我扶起来,我像抓着根救命稻草一样拉住他的衣袖,口中一迭声地问:

“你是谁?闵四空?还是……”

他把我带到竹凳上坐下,“你的手擦伤了,是不是很痛?”

那声音,明明是闵四空,明明是刚才在大殿与我说话那人。

“不痛。我知道你不是闵四空,你到底是谁?!”我笃信一明和尚说的话,冷着脸,冷不防他一手指按在我的手腕上,痛得我忍不住轻呼一声,他叹一口气,说:

“什么都忘了,倒是嘴硬倔强这点没忘。”拿出一盒药膏拉开我的衣裙小心地涂上,我的脸一热,不自然地缩回双腿,他皱眉不满地压低声音说:

“别动。”带着一点紧张,还有一点心疼。

“好像每回见到你,我都要受伤。”我说。

他的手顿了顿,道:“我命犯天煞孤星,刑克父母,祸及妻房。”

“你是谁?我又是谁?”我喃喃地问,“你到西戎,到安城来又是为了什么?”

“对你而言,我是谁很重要吗?”他问。

“嗯……”我应了一声,不想他毫无预兆地骤然吻住我的双唇,清浅的薄荷气息袭来,我蓦然僵住,不懂反应。他的唇很温暖,他的吻很温柔,淡如清水,却带着悲伤,我的心猛地悸动,伸手要推开他,反被他牢牢地锁紧在怀内,我贴着他的胸膛,听到他心脏一下一下有力的搏动,一时间忘记了挣扎,只是怔怔地、怔怔地拉开他的衣襟,摸索着把手伸进去。

果然是的,他的左胸,有一道凸起的疤痕。

那是闵四空说的故事里,那个深爱他的女子为了救他毫不犹豫留下的一刀。

我的手像触电一样猛然缩回,颤抖着喃喃道:“不会的,不可能的……”

然而泪水却淌了一脸。

惟其如此,才能够解释,为什么冷漠暴戾的元武国主会独宠一个瞎眼的女子,为什么皇后白芷嫉恨有加,为什么一个浪迹江湖年过半百的说书先生有着一双年轻的手熟悉的嗓音……

他不是说,梅子嫣已经死了么?

“这道疤,是梅子嫣烙在慕程心窝上的一个印记。而对于获得圆满爱情的息阳夫人来说,什么都不是。”低沉的嗓音响起,他的手轻轻地抚上我的脸替我拭去泪水,说:“然而什么是谎言,什么是真实,你难道一点也不想确认?镜中花水中月自然很美,可是,那并不是你。”

我摇头,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

“我不是。我不是你想找的那个人,”我语无伦次地说,“你讲了一个故事而已,单凭一个故事就要我相信你?”

“不相信,何苦要来清心寺?”

“我来礼佛,阁下不要自作多情。”

他叹息一声,握起我的手说:“我本无情,只是遇上了那样的一个女子,心不由己。”

我的心颤了颤,一种莫名的感动在心底蔓延。

他对她,情根深种,无怨无尤。

可惜,那个人并不是我,息阳。

“你的故事很美,可惜,没有我。”我平静地说,“我与你没有半分关系,我甚至不认识你!你是闵四空也好,是慕程也好,都与息阳无关!你说我有父母兄弟,你说我和你情定今生,可是我全无这样的记忆,这些情是你的,痛苦也是你的,就算我相信你的故事,但是有用吗?你不过永远都在唱独角戏而已!”

我用力推开他挣脱他的手霍然起立,秋风顿时将适才拥抱着的温暖吹散的无影无踪,我因寒冷而微微颤抖着,他静立风中,良久后,才说:

“子嫣——”

声音不大,但很清晰,尾音拖得有些悠远,带着失望惆怅碾过我心最静谧最柔软的角落,绵绵地生痛。这个名字在我脑海里回响,是那么悲怆和落寞,听得人心里空荡荡的,只余回音激荡。

“我以为,那些被你遗忘丢弃了的过去,你会有找回的渴望,所以才坚持听完那么长的故事,所以才来到这清心寺……我还以为,当你想明白了一切后,会愿意跟我回东庭见你的父母……子嫣,你因为太没有安全感了所以不相信我,还是因为你根本就不愿意离开赫连越,所以才连自己的过去也抛弃了?”

“先生认错人了,我是息阳,不是你故事里的女子。”我转身就走,这时听得锦屏喊我的声音,我大声说:

“锦屏,本宫迷路了,你快过来。”

耳边除了锦屏匆匆赶到的脚步声外,便只有竹树被风吹响的沙沙声。

不知是不是禅房的香烛味太熏人,脑子明明乱哄哄一片,不料倒下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是被锦屏手中的铜盆掉落在地发出巨大的声响以及她冲出房门时尖利刺耳的叫声吵醒的。我不知所以,伸手去拉被子,不料手却触到一具温热的身体,我吓了一跳,怎么会有个赤果果的人睡在我身旁?下意识地去摸自己胸口的衣结,赫然发现衣结不知道何时松开了。我整个人像被针刺一般直往后缩,用被子拢紧了自己,正在此时,门再一次被人踢开,侍卫冲了进来,明妃的声音冰冷尖锐地响起:

“妹妹可知道自己昨夜犯下了什么糊涂账?!人来,把这个胆敢与西戎宫妃通 奸的贼人拿下!送到安城大狱去!”

那男人赶忙抓过衣服屁滚尿流地滚下床上演了一幕哀嚎哭诉的戏码,说是对息阳夫人的美艳心动不已才犯下弥天大罪,破了色戒。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遭遇了一场抓奸的闹剧。闹剧的男主角居然就是清心寺的和尚。

这世上原来真的是没有永恒的敌人,更没有永恒的朋友,昨日对你言笑晏晏的姐妹,今日成了栽赃陷害的敌人。

“锦屏原来是你的人?真巧,我带来的不是兰露,所以给了你可乘之机。”我冷笑道,松开被子系好衣结,“昨夜的熏香明妃娘娘花了一番心思吧?能让息阳一觉睡到天明,我是不是该好好谢谢你?!”

“你咎由自取与人无尤。”明妃说,她身旁的丫鬟过来帮我穿衣服,我挥开丫鬟的手,自己冷静而慢条斯理地拉过一旁的外衫随意穿到身上后,对她说:

“咎由自取?明妃娘娘难道不晓得,刚才见过息阳衣衫不整的人国主回安城后会让他们的眼睛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吗?皇后白芷出了什么价码给你?她对你承诺,如果你助她除掉我,就保你腹中婴儿平安?真是可笑,你宁愿相信一个威胁着你的敌人也不去相信一个根本没妨碍着你的朋友。”

“你等不到国主回安城的那一天了。”明妃的声音冷酷得有如来自地狱,说:“息阳,不要怨我,我爱我的孩子,更爱孩子的父亲。来人,把罪人息阳押走!”

我被人用力地推搡着,最后模模糊糊地知道自己被关上了囚车,他们在我脖子上套上一个类似项圈一样的东西,有两根细小链子连着车顶横木牵拉着项圈抵住我的下颌,我摸不到,因为我的双手被他们用铁链捆住吊起在囚车顶。囚车颠簸,没过多久双手便痛得发麻了,我了无生气地闭着眼睛,囚车走了半天之后来到了一个名叫瓦桥的坳口时天上竟然下起了细雨。囚车前的一个侍卫对侍卫头子小声说:

“陈统领,你看要不要在囚车上放把伞?”

陈统领低声喝道:“韩青,莫不成你也被这狐媚女子迷了心窍?!”

韩青噤了声。狐媚女子?我的长相有那么狐媚么?

就在我难受得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囚车忽然停了。四周响起纷乱的脚步,脚步停下时一片肃然,应该是侍卫们形成一个包围圈在对抗外敌。只听得陈统领沉声说:

“列阵,保护好明妃娘娘!”

几声刀剑相撞的声音传来后,有侍卫痛呼倒地,淡淡的血腥味蔓延在空气中,一个冷淡的声音说:

“不怕死的就过来!放下囚车逃命去,我家主人尚不把你们这些人的命放在眼内!”

“阁下好狂妄的口气,这是西戎皇宫的车驾和要犯,岂能由着你说劫就劫?”陈统领话音刚落,一阵罡风袭来他手中的弯刀便被人一掌击飞落到囚车之上断了两根木栏。喀喇一声囚车门被劈开,有风扑面而来,然而此时白芷那凉薄尖利的声音响起,喝止了那人的下一步动作。

“慕程!你只要砍断她手上的绳子,她脖子上的狼牙金环就会把她勒死!不相信你且尽管一试!”

慕程倒吸一口冷气,怒意在空气中凝聚,他向着坳口方向出现的白芷和一众弓箭手说:

“白教主好手段,不过就是为了慕程一人落网,竟不吝于动用烈火教刑罚叛徒用的狼牙金环来对待内子!”

内子?我苦笑,慕程,谁嫁给你了?

白芷冷声对身后的数十名侍卫说:“还不上?谁抓到了屹罗统帅慕程,连升五级,赏黄金千两。”

场面是如何的混乱我不得而知,只听得哀嚎声痛呼声时有传来,他挡在囚车前,一边应付宫中侍卫一边对我说:

“别害怕,我不会让你有事!”

乱箭破空而来,慕程出掌相拦,然而有一枝箭还是擦过了车顶绑着我双手的绳子,绳子开裂,眼看一断之后被绳子拉着的项圈上的弹簧便要缩回去,项圈上像狼牙一般尖利的锥形金属就会刺进脖子血肉之中……

慕程手疾眼快地拉住想要断的绳子,沉声道:“你怎么样才能放她走?!”

白芷笑了起来,那笑声尖锐而得意,“慕程,要放了她也不是不可以,本宫想请你到安城住上几日,在此之前还请自断一臂以示诚意!本宫自然会替她解下金环。”

“本王凭什么信你?!”

“你大可以不信本宫自行离开,可是这个女人我恨之入骨,今日她必须得死!”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不知道,只听得那个冷淡的声音惊呼一声焦急地大声说:

“王爷,你何苦为了这个女人这样自伤?!”

血腥味掠过鼻端,我又惊又疑,难道他真的自断了一臂?我不由得挣扎起来,脖子上尖锐而冰凉的金属刺伤了我的皮肤,腥热的血液滴了下来。

“别动!”他艰难万分地说:“子嫣……乖,不要……乱动……”

傻瓜!我用力把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忍住,为了那个女人这样做值得吗?

“孙冥,你去替息夫人把狼牙金环取下来,给绥德王爷试用一下我们烈火教的镇教之宝,王爷的手断了手筋,绑起来的滋味可不好受。陈统领,麻烦你把绥德王爷‘请’进安城大狱,国主回来后自然重赏!”

陈统领出掌如风击中慕程左肋,他闷哼一声倒地,侍卫上前用铁链将他锁住。

我被人拉出囚车,两个丫鬟上前来扶我,我面无表情地向着慕程倒下的所在说:“你犯了一个大错,我已经提醒过你,我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慕程大口喘着气,听起来十分痛苦。

白芷走到我面前,冷笑着说:

“妹妹好手段,真不枉国主如此宠爱你,竟然主动请缨设下陷阱抓拿敌国要犯,甚至不惜牺牲色相忍受苦痛,真是难为你了!”

“皇后过誉了。息阳沐浴圣恩,自当为夫君分忧,这是情理中事。皇后答应息阳的事皇后可要记得……”

“梅子嫣!你这恩将仇报的女人,你竟然陷害王爷……”

“青昭!住嘴!”慕程声音虚弱,喝止了青昭。

我转过身去正对着被侍卫所制服的青昭,冷然的说:“你看清楚了,本宫是梅子嫣么?不知道皮相是不是真的那么相似,可是本宫告诉你,本宫是闻名天下的元武国主宠姬息阳,从来就不认识什么慕程什么王爷,有时间便劝劝你的主人,把眼睛擦亮一些,李代桃僵之事有时候也能丢了性命!”

“那朱雀呢?!”青昭大声怒道:“朱雀你也不认识吗?!”

“你这人真可笑,本宫身居安城皇宫日久,与尔等素不相识,你们屹罗人都喜欢这样自作多情的吗?陈统领,此人聒噪烦耳,能否让他噤声?”

陈统领点了他的哑穴,在白芷的默许下押着囚车先行一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