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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九章 加拉尔和夏仲(1)

固伦山脉就像诸神为尤米扬这块大地钉下的楔子,它东起洛比托王国的帕拉伊巴平原,西至诺顿的弗戈萨克,占据了尤米扬大陆整个中部,而阿肯特迪尔挤在洛比托和诺顿之间,东南部的国土就像一直艰难伸出的手,跨越重重障碍,终于牢牢抓住了固伦山脉这位姑娘的衣角。

和阿肯特迪尔其他地区完全不同,在这个潮湿多雨的国家,固伦山脉的水分总是恰到好处,不会太多也不会太少。在清晨,唤醒旅人的不是令人心烦的雨声,而是冬日里的鹞鹰清越的鸣叫;当他们行走在山道上时,如附骨之蛆的雨水终于消失了踪影,浓雾取而代之,奶白色的雾气萦绕在冬季里显得格外肃杀的森林上,当旅人们抬头远望,占据整个视野连绵不绝的山脉被包裹在仿佛云海的浓雾之中,只有雾气翻滚间才能窥见群山的一丝真容。

“我在其他地方从没见过这样的景色。”静静地驻足观看之后,半身人说道:“我是说,我走过很多地方,当然了,半身人不喜欢长久地停留在一个地方。”

“传说安卡斯的莫利亚阿特切里峡谷有类似的景色,”古德姆说,“但是就我看来,那里和我们所见到的景色完全不同。”

沙弥扬人说道:“我们是这么称呼它的,埃尔西诺,从通用语来讲,大概是雾之群山的意思。”

“我在很多讲述尤米扬大陆的书中看到过这个单词。”法师饶有兴趣,“不过大多数书中提到的埃尔西诺指的是一个射死了山怪的神射手,传说他是自然之神和玛丽艾厄的儿子,天生的半神,最后被巫妖尼奥·克莱斯科所欺骗,死在了女巫米泽尔法特的幻境之中。”

“我听过他的传说。”加拉尔说道,他想了想,然后模仿起一位邪恶巫师的口气:“‘他是邪恶天生的仇敌,是公义在人间的化身,我必得取他的性命,否则难保我的命匣。’”

其他人都微笑起来,安静地听男孩继续说下去。

男孩的声音变得尖细起来,此刻他正说着米泽尔法特的台词——埃尔西诺相貌俊美,就连邪恶丑陋的女巫也爱上了他,但正直的埃尔西诺拒绝了女巫的求爱,在巫妖的怂恿下,米泽尔法特决定杀死这位罕见的神射手,但即使如此,最后她那恶毒的话语中也带上了几分怜悯:“‘所有的死法中,唯有安眠让人难以忘记,如今我可不用刀枪,那些会毁伤他容貌的法术更是不选,我为这男子造一个绝世无双的梦境,他便可永坠其中。’”

最后加拉尔的表情变得哀伤起来:“‘埃尔西诺说,唉,我听到了奥斯法的低语,我本是泰格之子,我的父亲给了我神祗的力量,我的母亲给了我人类的博学,我尚未做出什么大事,如今却已要前往死神的殿堂。亚当弥多克呀,我大声诅咒这让人绝望的命运!’”

“这是《埃尔西诺》里的台词。”面对同伴赞美的掌声,男孩不好意思地说道:“也是萨马纳最为出名的剧本。普拉亚的剧团每年都会整整演上一个夏天。”

“这出戏在阿肯特迪亚非常有名,但在麋鹿王国之外的地方却默默无闻。”半身人是三个人中鼓掌最为热情的那一个——半身人天性便喜欢戏剧和杂耍,而古德姆哪怕在半身人同胞中也是最为喜爱戏剧的那一个。“看来我一定要在夏天去一次普拉亚,好好欣赏看看这出有名的悲剧。”

在这段平静到近乎安详的旅程中,他们用类似的谈话来打发路上无聊的时光。最后就连法师也偶尔会加入他们——法师博学多才,对历史则有着不下于面对魔法的狂热,尤其精通名人秩事。

“如今人们已经不大提起关于巫妖的传说。”此时正是午餐后不久,他们懒洋洋地坐在篝火边上,茶壶里的水咕嘟作响,而沙弥扬人已经拿出了方糖和牛奶——应贝纳德的要求,法师专门为一个牛奶罐恒定了保鲜与冷藏的法术。

经过了那段艰苦的旅程,旅人们如今已不大愿意再连续赶路。他们宁愿在固伦山脉的野外躺在帐篷里裹着毯子睡觉,也不愿意从早到晚在马背上颠簸。尤其是法师听到此地的风和水元素告诉他,在近期,至少在固伦山脉中,雨水降临的可能微乎其微。

温暖的篝火将旅人们的胸口烘得暖洋洋的,如果再披上一件防风厚实的羊毛毯子,享受一杯烧得正好的茶水——“没有什么能比这更好了。”

“那毕竟是已经过去许多纪年的人物了。”半身人比沙弥扬人和年轻的男孩对这些传说更为熟悉一些,“何况即使在过去的年代,巫妖也不是什么能随便挂在嘴上谈论的生物。”

法师慢慢地啜饮了一口茶水,然后他往茶杯里再倒了点牛奶,“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巫妖都是邪恶且强大的。”夏仲双手捧着茶杯,感受着茶水令人愉悦的滚烫温度透过粗陶的杯壁传递到皮肤上,“并且,它们比身为人类时更聪明,也更狡猾。”

“你是说那个欺骗巨人的克莱斯里吗?”加拉尔问道。

“它只是其中最为出名的而已。”法师回答道:“当然,瞧瞧他做的事儿——欺骗失去右眼的巨人格里菲斯打劫巨龙穆尔的宝藏,这件事儿如此出名,以至于人们以为它只做了这件事。”

“难道还有吗?”男孩惊讶地问。

半身人往篝火里再丢进几块木头——这来自倒在山道附近的一棵橡树,沙弥扬人采伐下它部分躯干带过来,“男孩,如果巫妖没有遇到什么倒霉事儿,你很难彻底消灭它——我就听说过在最为古老的那些年代里,被杀死的巫妖没多久便重生了。”

“这个词不准确。”夏仲习惯性地纠正道:“法师在选择成为巫妖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死亡了,只是他的灵魂用特殊的方法留在了凡人世界,躲过了死神奥斯法的追捕。既然已经死亡,那就谈不上重生——如果一个巫妖真能重生,那它必然不再是巫妖了。”

“我们可不是奥玛斯啊,先生。”古德姆笑眯眯地说。

跳过某些不能说明的部分,夏仲继续讲述历史上最为出名的巫妖:“尼奥·克莱斯里和其他的巫妖不同,它始终对凡人世界拥有强烈的好奇心和占有欲。我想如果你的教育中有关于魔法的部分,那你应该知道在贝尔玛,有一个王室始终不被魔法女神赛普西雅所喜爱。”

“西格玛?”加拉尔猜测道,然后法师的表情告诉他,“你的学识还不算彻底无药可救。”

“这个强大的巫妖曾经化身为西格玛历史上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权臣阿尔梅里亚,前后四位国王都直接或者间接死在了阿尔的手上——西格玛人得感谢王室早婚和多子的传统,不然他们就得从王室留在安卡斯的亲戚里迎回一个外国人了。”

沙弥扬人一边提起茶壶斟满那些喝空的杯子,一边说:“这是贤王阿维莱斯的故事吧?许多西格玛人都喜爱向外国人讲述关于阿维莱斯和阿尔梅里亚斗智斗勇的故事。”

她放下茶壶清清喉咙,“‘你虽是王国的宰相,却也是王室的敌人;你不曾向平民施舍一个铜子儿,也从没有填满空虚的国库;西格玛人用血肉供养你,你却用干枯的燕麦回报国王和人民。’”

半身人的眼睛闪闪发亮,“噢,我听过这段!并且下一段是我最喜欢的!让我来!”古德姆从座位上一跃而起,这小个子举手投足间忽然神气极了,他努力板起脸,装出一副威严的神情,他将斗篷向后猛地一甩,“侍从哪,”他喊道,“拿我的剑来!”

法师笑着将一根树枝递给他。

“这是先王之剑,”古德姆化身为那位英明的国王,他的面前仿佛出现了那位跋扈的阿尔宰相,“西格玛人在此剑指引之下战斗,正因持剑冲锋者是国王本人。”半身人将树枝高高举起,“现在,你欺骗西格玛人说国王已经被阿亚拉女神所引诱堕落,那就在贤王之剑的见证下再说一遍罢!”

古德姆最后说道:“不然我将持剑砍下你的头颅!”

法师放下了手里的杯子,裹紧了身上的斗篷,“吾王啊,”他慢条斯理地开口,“你滥用这威严的王剑,只为威胁你忠心耿耿的宰相!”

古德姆吞了口唾沫,他在贝纳德和男孩震惊的表情里结结巴巴地回答:“你,你这狡猾的,让人恶心的……”

“阴谋家。”夏仲提醒道。

“阴谋家,哪怕你穿着那漂亮的长袍,人们在你的淫威之下尊称你为‘宰相大人’,我也绝不会叫你宰相!”加拉尔忽然开口道,他勇敢地看着法师的眼睛,“哪怕我手无寸铁,而你手握权利!”

夏仲的语气里多了一些装模作样的味道,“看哪看哪,”他的神色掺杂了有趣和其他一些很少出现在法师脸上的东西,“这位国王是万民之王,是贵族的主人,是诸神的宠儿,他却对我说手无寸铁!这哪里是国王,他已经自甘堕落!”

国王毫不畏惧:“你能言巧辩,且善于玩弄人心,我的贵族听从你,我的人民跟随你,我除了空有国王的称号,其余一无所有。但哪怕如此,我依旧不会丢弃反抗的勇气。”

“那您只好用勇气来反抗微臣了,”阿尔梅里亚嘲弄道:“但那勇气可不会变成刀剑,无法变成铠甲,也变不出面包!陛下的勇气哪怕能变成一个铜子儿,贵族们也会争先恐后地成为您王座上的金银,权杖上的宝石,而人民则甘愿赋上一个纪年的重税!”

“但勇气却是荒原中最为重要的火把!”这位年轻的国王针锋相对,“没有刀剑,那便用牙齿,没有铠甲,那便用拳脚,没有面包,那便去到荒原中狩猎!我变不出一个铜子儿,那是因为在西萨迪斯的荒原中,铜子儿毫无用处——但我用血肉召唤,贵族便会成为我的依仗,人民成为我的王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