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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二章 长河向前(14)

加拉尔拼命克制不断从心底冒出来的离开的念头——他将所有的难堪和不知所措都藏在涨得通红的脸后——噢,男孩看上去就像一只不幸被煮熟的虾。

“我认为可以采取一些特别的办法,”男孩假装自己并不在乎法师的嘲讽——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那男人在苏伦森林里拼命寻找一个贵族男孩——好吧,我是说,”加拉尔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忘记法师的冷笑,“我们可以给他这个男孩。”

“他认为——星塔中的奥玛斯才是他要找的人。”半身人摇摇头,“小少爷,这计划可不怎么样。”

“不,我不是说我自己。”自从进入星塔之后加拉尔第一次直视法师的眼睛,“你也对这个计划感兴趣,对吗?米拉伊迪尔?”男孩的难堪和恼怒消失得干干净净,此刻他看上去就和那些戴着假发,拿着权杖,坐在环形会议厅的政客一样老练。

法师笑了笑——满怀嘲讽的那一种。“你从哪里得出这个结论,我愿意为你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夏仲的嗓音低柔而冰冷,“男孩,或者是你自认那个愚蠢的国王,以为阿尔的退让就是他的胜利?”

阿斯加德的后裔说道:“我比不上那位国王。不过我认为这是个双赢的选择。”

伊斯戴尔在法师表示否定之前抢先说:“你可以说说看。”然后幼星对同族表示:“你大可以听听他的话。米约比尔,智者也并不否定愚人的意见。”然后得到法师从鼻腔中发出的一记冷哼作为回答。

幼星姑且认为这是夏仲表达同意的一种方式——更为曲折和隐晦,“现在你可以继续说下去——听着,男孩,现在你有一次绝好的机会,来吧,来说服我们。”伊斯戴尔对加拉尔说道:“当然,这机会并不是无限的——唯一的,并且仅有。”

加拉尔点点头。此刻男孩倒是将那些多余的,不合时宜的情绪全部从脑海中驱逐中去。他满脑子都是“如何说服两个幼星”——类似的课题,男孩清清嗓子,“我们假设那男人是海姆达尔舅舅的手下——那他根本的目的就是为了我。然后值得庆幸的是,他似乎并没有见过我的长相——”

“这是一个疑点。”多维尔插了一句。

男孩冲幼星的侍从露出感激的笑容,他接着说道:“对,这是个疑点,不过我们可以暂时不用管它——不管怎么说,他认为和半身人还有孩子们在泥地里滚成一团的我顶多是个,呃,贴身男仆什么的(这句话成功地赢得了所有人的笑声,哪怕是法师都为之勾了勾嘴角)——”

“他把目标定在了星塔,并且坚定地认为密泽瑟尔庇护了‘我’。”男孩在这里有一个暂停,他似乎在思索接下来应该怎么说,然后他找到正确的——至少是他认为正确的叙述方式:“接下来,如果他对这里还有足够的了解,那他应该了解幼星们并不怎么喜欢离开星塔——也就是说,他没有足够的机会接近‘我’。”

“然后?”半身人问道,“你创造不了这种机会——哪怕是我也知道,星见们不会允许一个心怀不轨的人靠近星塔十安卡尺。”

男孩摇摇头,“我们可以创造‘我’离开星塔的机会。”他在其他几个人微妙的脸色中直言不讳,“他不会放过这种机会的。”

“你在要求他冒险。”半身人偷偷看了一眼法师——他脸色冷淡,眼光幽深,看不出在想什么,“你打算怎么说服他?小少爷?”

“这是个好机会——”男孩心平气和地说,“我不能无视这其中的危险,所以这仅仅是一个建议,但是你们不能说这个建议是没用的,是无效的,事实上,它非常有效!我们都认为那个男人是个难缠的家伙,并且他还有一些真正危险的帮手,而我们只知道维尔瓦在这些人中。”

多维尔和伊斯戴尔暂时选择了沉默。他们和在座的其他人相比,是真正的苏伦居民。但幼星和侍从虽然更加重视森林,但并不是说他们,尤其是幼星将坐视夏仲选择冒险。

“我反对这个计划。”伊斯戴尔直白并且粗暴地打断了男孩想说的,“我承认这个是个好法子,直接,有效,但是唯一的问题是所有的风险都和你无关,但是你却能得到冒险之后的收益——”

“我不否认这计划的确如此,但是我认为危险并没有想象中那样不能接受。”男孩争辩道:“那男人对米拉伊迪尔没有防范——对,他轻视他,认为‘我’只是个无足轻重的贵族少爷,懂一点肤浅的箭术和格斗什么的——但是他不了解安博先生,甚至我发誓在苏伦真正明白七叶法师意味着什么的人少之又少。”

“的确如此。”半身人为加拉尔解释道,“我猜没人知道奥玛斯的力量——噢,伊斯戴尔大人,”半身人冲幼星欠欠身,“虽然有些失礼,但我认为哪怕在法师当中,奥玛斯看起来也瘦弱得过分。”

这句话成功地让夏仲的嘴角抽了抽——“我感谢你为我的健康操心。”法师冷冰冰地说道——噢,这声音里可能听见冰渣子裂开呢,“不过这个理由的确能够说服许多人。”和幼星的担心相反,夏仲从开始的轻视到现在认真考虑:“我得说,这是个粗糙并且没有想象力的计划,不过,”他顿了顿,“也许意外地有效。”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他——法师若无其事地端起茶啜饮了一口。

加拉尔很难说自己到底是惊喜多些还是惊吓多些。但最后他决定表现出喜悦来:“我将永远感谢你。”男孩右手抚胸,慎重地向法师行了个礼——正式的,没有任何敷衍的那种,“而我也将承诺,在余下的生命中,我必得回报夏仲·安博伟大的善意。”——很明显,他忘记了法师的萨贝尔名字。

夏仲终于第一次认真看着他,尽管眼神中不无轻视和冰冷,“我不是为了你,愚蠢的男孩。”法师说道,“不要再许下轻浮的诺言,你该知道,你根本无力实现它。”

然后法师无视男孩难堪的表情,他转向了惊呆了的伊斯戴尔和多维尔,“我们得做些准备——我必须确保这个愚蠢的计划能在第一次实施时成功。我们应该商量一些细节。”

伊斯戴尔开始疯狂地摇头:“不不不,”他的表情严肃极了,“米拉伊迪尔,”其他人几乎能看到幼星的脑袋冒烟,他几乎能用咆哮来强调他此刻的愤怒:“你在放任自己陷入一个巨大的,危险的泥潭!你该知道这里边儿的风险,我们不可能冒着任何失去一个幼星的风险放任他去干一些愚蠢的,毫无关系的事儿!”

法师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很好,”他说道,“但我认为这件事和星塔没什么关系。”

多维尔认为伊斯戴尔快要跳起来了,他认为必须得让愤怒的幼星平静下来:“伊斯戴尔,我认为我们得尊重米拉伊迪尔的意见——”他在幼星怒视自己的目光中打了个寒颤,“至少,他已经度过了第一次成年——”他结结巴巴地说道:“苏伦并没有这样的传统——我是说,一个幼星干涉另一个……病人……”

侍从在幼星愤怒的眼神中讪讪地闭上了嘴。

“就这么决定了。”夏仲对几乎气得浑身发抖的伊斯戴尔说道:“我会向你解释——但不是现在。伊斯戴尔,我们晚上再好好谈一谈,我们必须得好好谈一谈,那个愚蠢的计划还需要我们费费脑子。”

伊斯戴尔猛地推开椅子站起来,不过幼星最后只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好吧。”他妥协了,“晚上我会到你房间来。”

幼星怒气腾腾地转身,长袍的袍角翻滚出一道凌厉的波浪,拥着伊斯戴尔向外走去。多维尔歉意地向另外三个人点点头,跟随在他的身后一起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曾经的旅行同伴。

半身人起身泼掉已经冷掉的几杯茶,“我们终于能好好坐在一起。”古德姆笑嘻嘻地说,似乎没有看到面无表情的法师——对,在幼星和侍从离开以后他就是这张脸——和男孩惴惴不安的脸。

“好吧,与这件事毫无关系的人终于离开了。”出乎两个人预料,首先开口的竟然是脸色不佳的法师,“我们能够来聊点真正实在的——当然,这并不是说之前那个计划仅仅是我的异想天开。”

“我们对那个男人知道得并不多——但是古德姆曾经和他聊过几句。”男孩说道,“据说是一个在很多年前离开森林的沙弥扬人。”

“我知道他是!”法师不耐烦地说,“并且我知道他有可能是海姆达尔派出的耳目——那又怎么样呢?”夏仲的脸色真正阴沉下来,“他打算毁了苏伦森林,或者将你带回普拉亚城——当然,还有更可怕的选项——”

“所以我们必须阻止他!”半身人在法师说出真正不可救药的话之前及时地插了进来,“之前不是谈好了吗?我们——一定——能够——成功——”他拖长了调子,商人有力地挥动着他的小拳头,“不,是必须成功!”

“但我奇怪的是,他似乎并不知道我长什么样儿。”男孩疑惑地说道:“在普拉亚城,蒙奇诺尔家的次子并不算深居简出。”

半身人为每个人重新倒上热茶,“感谢萨苏斯,茶水还没冷太多。”他端起了杯子,“也许他还没来得及了解你的样子。”古德姆猜测道,“这样的事儿并不少见,而也很少有人会真正信任一个沙弥扬人。”

“这解释能说得通。”法师说道,“但也仅仅是说得通——海姆达尔并不蠢,至少不像那些高等贵族们一样蠢,他不可能会派出一个笨手笨脚的新手来干这事儿——哪怕对方是个沙弥扬人。”

“好吧。”半身人叹口气,“那我们只有一个选择——”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另外两个人——

“我们得抓到这个老鼠。”加拉尔一字一句地说,“所有的秘密都汇集在他身上,而我们别无选择,只能从他身上得到答案。”

法师点点头:“为数不多,但真正有用的意见——好了,加拉尔,你的确证明你不算太蠢。”

然后他看也不看半身人:“你可以暂时离开了,我想阿斯加德先生迫切地希望和我谈一谈——看在我勉强算是主人的份上,我必须满足他这个微不足道的愿望。”

半身人识趣地起身往外走,在关上门之前他说道:“呃,我想提醒你们的是——加拉尔少爷的伤——还有些——好吧,”他耸耸肩,“我想贝纳德女士在这个时间会想要喝杯茶什么的。”

他轻巧地掩上门,将空间留给加拉尔和法师。

“好吧。现在你可以说说看那个计划到底想要干什么——”夏仲冷漠地开口,那些在之前所表现出的不多的热情也耗费殆尽,“说说看——我不认为你会蠢到这份儿上,你竟然要求一个法师充当你的替身,对,替身,然后干一些真正危险的事儿——”

加拉尔涨红了脸——“我没这么想过!”他努力为自己辩解,“我想过我自己去!我认为如果我自己能解决那将是最完美的办法!”然后男孩沮丧地塌下肩膀,“然而现实告诉我这条路行不通……”

“嗯哼。行不通。”法师以一种了然的姿态说道:“然后你想起那段偷听中的另一个,当事人?或者是关系者?噢,随便了——重要的是,这是一个可以利用的的办法。很好,很不错,对吗?”

加拉尔望着他,看上去既伤心又失望,“先生,我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双眼通红,可怜极了,甚至大声地擤了一下鼻涕,“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是因为我和那个沙弥扬人比试吗?可是我已经——”

“为此付出代价——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夏仲心平气和地说道,“对,你想说这个,你想说你的确得到了教训或者是学到了什么。”

“我的确想这么说!”加拉尔撑着桌子站起来,无暇顾及倒在身后的木椅。男孩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他从不曾承认过,但压力——当他死里逃生,当他知道了血亲之间的倾轧和杀戮,当他亲身感受到权利的残酷和美妙,来自于死亡和欲望的压力便沉重地让他直不起腰——不过现在,加拉尔意识到他快爆炸了,而那场愚蠢的比试不过是一种任性的发泄:他的确知道后果会是何等危险。

法师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我不明白仅仅是,”阿斯加德的后裔痛苦地摇头,“仅仅是一夜之间,什么都改变了。身份,地位,权利——我甚至都没怎么见过他!然而父亲的侍从却告诉我,‘你该担负起王国的未来——’”加拉尔模仿着一个苍老的,腐朽的声音,“‘麋鹿王国的权杖必须掌握在流着阿斯加德的血的后裔手中!’”

“我做错什么了吗?我损害了王国和蒙奇诺尔的利益吗?以至于必须用死亡来惩罚我?我的出生难道源自我的同意?而我的母亲难道可以选择她的丈夫?”加拉尔的脸上充满了痛恨,“那场不道德的婚姻竟然是在诺姆得雅山的牧师和我外祖父的见证和默许下!而我却必须因为这个错误而背负一个名叫私生子的,不名誉的称号!”

“你也可以回到普拉亚城。”夏仲毫无所动,他的声音就像西萨迪斯的星铁更为坚硬而寒冷,“回到你的外祖父和舅舅的身边——啊哈,也许几年之后我会和古德姆带着一束洁白的小花去看你什么的,”法师耸耸肩,“你知道的,‘悼念我们的朋友’。”他用一种夸张的戏腔念出最后几个单词。

加拉尔瞪着他。

“听着。愚蠢的男孩,让我来告诉你我愤怒的理由——你在危险的,毫无节制地挥霍你的生命和时间。”夏仲从咬紧的后牙槽里将磨得不成形的句子挤出来,“假设你用那些自怨自艾的时间干点别的什么——或许你能赢得一打甚至更多的沙弥扬战士的尊敬,或者是星见对你的肯定和赞赏——甚至你能真正从某个长老——不是维尔瓦那样的蠢货的,真正品德高尚,眼光长远的沙弥扬长老的支持——”

“而让我们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你为了赢得一匹林鹿,对,一个牲畜的青睐而轻易地将性命放上了死神的赌局——奥斯法是庄家,而你不过是个可怜的,输红了眼睛的赌鬼。我说对了是吗?”

法师直视着男孩逐渐变得苍白的脸,“也许你会辩解说这是勇气的一种,比如用勇气折服对手什么——”夏仲冷笑了两声,“说真的,我以为你不会这么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