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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五章 长河向前(17)

伊托格尔感到很久都不曾有过的恐惧。

他的脊背在第一时间挺直,然后全身肌肉紧绷,关节蓄力——就像一只亚古尔草原猎豹,正惬意地舒展身体,却在刹那发现了猎物——虽然就伊托格尔自己来说,他觉得自己更像是猎物。

男人沉默地盯着那个陌生的身影,却因为逆光看不清对方的脸。他慢慢将手按到直刀的刀柄上——哪怕已经从心到身都背叛了苏伦森林,但出于某种理由,伊托格尔却下意识选择自幼苦练的直刀作为防身武器。

“阁下作为绅士,”他缓慢地开口,“应该了解绅士的礼节从不欢迎一个不请而至者。”

来人再度开口:“你似乎并不是这里的主人,”他直白地说道:“你没有资格判断这一点,”然后加重了语气——冰冷并且带着不满的指责:“无礼者。”最后来人视若无人地越过男人走进了房间,伊托格尔发现贝纳德跟在这个危险的陌生人身后,以随从的姿态——噢,他有些惊讶地挑起眉毛,晨星有了主人?

伊托格尔突然反应了过来。他惊异地扭过头,然而在下一个瞬间,男人以最快的速度恢复了平静。

他恭谨地弯下腰,男人的眼睛里闪着无人能见的复杂的光,他慢慢念诵道:“愿星辰庇护你,愿命运眷顾你,”伊托格尔抬起头,直视着阴暗中的夏仲,“——米拉伊迪尔。”

“星辰照耀你的道路。”夏仲回答道,“虽然我并不能看清你的道路究竟是什么。”贝纳德为他拉开木椅,他坐了下去,看了一眼沉默的伊托格尔,“我无意用这样的方式展现威严,无礼者,你大可以直起腰来。”

男人的牙关紧咬了一下,然后他放松开——伊托格尔潇洒地挺直身体,他看上去就像是熔岩之城中的贵族青年——自负且桀骜不驯,但却愿意在上位者面前暂时收伏羽翼,“虽然我和这位可敬的先生,”他微笑着看了一眼古德姆——后者在椅子里把自己缩成一团,正在想方设法减少存在感,“正在谈论这颗归来的幼星,但我确实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您,”他低了一下头,“米拉伊迪尔。”

“在这座森林里,你在哪里见到我都是正常的——星见的脚步遍布整个苏伦。”夏仲冷漠地说道,贝纳德为他倒来一杯茶,他示意女战士放在桌上。

“即使如此,但我们的确难得看到幼星离开——星塔。”伊托格尔在幼星的对面坐了下来,“我甚至要为此感谢亚当——”他的声音低柔而甜蜜,就像一杯陈酿的蜜酒让人熏然,“这是我回到森林之后发生的最好的事。”

“那你遇到的事位面太过悲惨。”法师不为所动,也许他就是个天生铁石心肠的人——:“如果将遇到的某人称之为最好的事,那你对生活的看法也许也太过负面。”

哪怕是伊托格尔早已坚硬的心也被这句话打动了些许——不,并不是什么其他意义,而是让男人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搞错了,这个所谓的幼星的确就是星塔某个流落在外的血脉——哪怕是领受塞普西雅光辉的法师也不会比他更可恶了——对,伊托格尔厌恶星见那股高高在上深怀怜悯的劲儿,简直恶心得让他想吐。

“啊,也许是吧。不过我确实也并没遇上什么好事。”男人注视着幼星黑色的双眼,“我的母亲因为生产小弟弟而死亡,我的老父亲因为思念亡妻而登上了死神的车架;我拼命努力,渴望得到星见的认同,但是密泽瑟尔却认为我的小弟弟更适合成为一个首领——哪怕那时候他不过是个小崽子。”

“听上去确实挺悲惨。”夏仲以合乎贵族礼仪的方式端起了茶杯,也就是说,他只是稍微让茶水沾湿了嘴唇就了下来——这个发现让伊托格尔露出一丝微笑——“但是你的确成为了一个强大的人,我个人认为这是命运给你的补偿。”听上去夏仲就像是在说“你不应该对此有任何抱怨。”

伊托格尔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然后他撑着桌面站起来,极为无礼地向夏仲猛地探出上半身,他们靠得太近了,近得都能在对方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倒影。“让我们说点有趣的东西,忘掉刚才那些愚蠢的对话吧。加瓦尼亚斯殿下——对,您知道我在说什么。”他用近乎耳语的音量说道,“冒充一个幼星?您做得不错,可确实还差那么点味道。”

夏仲安静地与他对视,然后他向女战士发出召唤:“贝纳德。”

女战士从他身后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就像是已经忍耐许久现在终于得以解放,晨星向他踢出凌厉的一脚,伊托格尔就势在地上打了个滚,狼狈地躲开,然后男人弹了起来:“您不打算听我说点什么吗!”

但晨星给听到回答是一记凶猛至极的拳头,伊托格尔不得不举起旁边椅子,但沉重的木椅就像一块奶酪遇到了加热过的餐刀——意思是,它立刻变成了碎片。所幸男人并不是毫无准备,他利用体格优势逼迫晨星缩小攻击的范围,虽然这样无形中也变成了靶子——女士和他比起来的确小了一圈。但贝纳德冷笑着踹了他一脚——伊托格尔立刻觉得内脏翻滚起来,险些从喉咙里吐出来。

男人招架着晨星越发凶狠的攻击,险些没有躲过女士不断落下的沉重不逊于男性的拳头。

夏仲姿势优美地端起茶杯,他以欣赏的眼光盯着杯子,就像那个杯子并非是沙弥扬工匠随手制成,而是王国内最负盛名的制陶大师的作品。“这是个微不足道的惩罚。贝纳德,你可以暂停了。”幼星随手将杯子丢在桌面上,它滴溜溜地打了个转儿,险些掉到地上。

晨星立刻收手,就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她无视那些破碎的家具,径直回到夏仲的身后。

在冲突发生的刹那就躲到角落的半身人战战兢兢地说道——他的声音尖利得厉害,“我说,”他在几道不同的视线中喉头明显滚动了一下,“我可以暂时离开,我想你们需要一个安静的谈话场所。”他的语速飞快,“这里就是个好地方!我愿意马上离开!”

夏仲给了他一个虚伪的微笑:“感谢您的慷慨,半身人。”

商人没有任何耽搁地溜走了——他明智地没有选择大门,而是立刻跑回了卧室。

“现在,我们可以坐下来说话。别担心,我能保证这里的居住者懂得闭上自己的嘴巴。感谢父神,在一片狼藉中,你们还能留下两把椅子。”夏仲朝椅子抬抬下巴,率先在其中一把上坐了下来。

“现在我们可以谈点真正的东西了。你属于谁?”他冷静地问道。

伊托格尔喘息着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来。他眼神复杂地看着夏仲——“我属于您的祖父。”男人最终说出了国王的名字,“当然,就是那位博恩瑟·阿斯加德国王。”

贝纳德和夏仲交换了一下视线。晨星谨慎地开口:“你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我认为你更可能是海姆达尔公爵的手下。”

男人擦了一把嘴角的血迹,“当然你们可以如此怀疑。”他的眼神锐利极了,“可以理解,可以理解,毕竟加瓦尼亚斯殿下的处境可不怎么乐观。虽然我不明白你们到底和星塔做了什么交易,以至于密泽瑟尔竟然同意以幼星的身份庇护你。”最后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显然这个问题让他想破了脑袋。

“假设你来自熔岩之城——那么,告诉我你的目的。”夏仲开口,像一个真正的王子那样傲慢地说道:“别试图欺骗我,至少在苏伦森林,我比你更有力量。”他似乎是打算展示什么似的继续说道:“大星见在所有人的见证之下为我承诺了幼星的地位。”

自负并且骄傲,幼稚和目空一切的小混蛋。伊托格尔笑了起来,因为疼痛表情有瞬间的扭曲:“国王听说了那场可怕的屠杀。”他直白地说道,满意地看着‘加瓦尼亚斯’殿下的脸色变得僵硬,“他派出了许多人,而我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之一。我们被告知必须找到您,并且躲开所有的危险,将您完好无缺地带回熔岩之城。”

“我说过了,”‘加瓦尼亚斯’僵硬地说道,“你没有证据。”

男人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徽章,他上前两部打算递给年轻人,但迅速挡在‘加瓦尼亚斯’身前的贝纳德让他被迫打消了念头,伊托格尔笑了笑,把徽章放在了女战士的手里——“给你的主子拿去,女士。”他低声说,“你真是一个合格的佣兵,好用极了。”

“彼此彼此,国王的猎犬。”贝纳德回敬道,顺便用强硬的手肘给了他的肚子一个好的。

‘加瓦尼亚斯’打量着掌中的青铜徽章——它由一只雄壮的公鹿和两把剑组成,在公鹿的下方写着一行小子“鹿鸣之处,皆是马蹄所向。”

“那位骑鹿国王的名言。”年轻人放松了表情,他的眉眼缓和起来,“我似乎可以暂时相信你的身份。”‘加瓦尼亚斯’说道,“的确,只有国王的真正信任的卫队骑士才有资格佩戴这个徽章。”

伊托格尔抚胸弯腰鞠躬,“您有一双明辨是非的眼睛。”男人恭维道,“国王会欣喜于看到我带回了一个优秀的继承人。”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年轻人突然开口说道,“我离开星塔的时间已经够久了,伊斯戴尔会告诉负责教导我的星见。如果还有什么问题,你大可以到这儿来。”他冲禁闭的房间门抬抬下巴,“半身人和男孩都值得信任——一个是我的管家,而另一个是我的贴身男仆。”

男人咽下那些已经涌到喉咙口的话——面对这个任性的小王子,他别无选择。伊托格尔暗自诅咒着加瓦尼亚斯的自负和愚蠢,一边恭敬地点点头:“当然,他们当然值得信任,我会随时和他们联系——毕竟,苏伦并不属于王国的任何一部分。”

“那只是曾经而已。”‘加瓦尼亚斯’傲慢地说道:“现在是一个全新的时代,有更多的沙弥扬人乐意改变他们的生活……”似乎意识到说了某些不该说的部分,他警醒地闭上嘴,改口生硬地说道:“好了,你该离开了。”

贝纳德上前几步,推揉着还想问什么的伊托格尔离开了木屋。

“看来这位殿下还有另外的计划。”当彻底离开房间后伊托格尔抓紧女战士的前襟,迫使她靠近自己,他在女士的耳边低语道,“告诉你的主人,别在苏伦森林犯傻。”

“我们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寻求力量。”贝纳德格开男人的手,她盯着伊托格尔精悍的面孔,“你最好是你自己所说的那位骑士——不然,伊托格尔,我想你不愿意知道死神的铃声听起来是个什么样。”

然后女战士一把推开他,返回了木屋。

伊托格尔不由自主噔噔后退了好几步,当他勉强稳住身体时发现贝纳德早已不见踪影。他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安静的木屋,“哼……”男人收回了视线,他下意识地揉了揉疼痛的腹部,这让他感到了更为深刻的痛苦。

“蠢货……”伊托格尔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之后男人一瘸一拐地沿着另一条小路很快消失了。

“看不见他了。”半身人语速很快,他的眼睛还黏在墙缝隐蔽的孔洞上,“我想他的确离开了。”

精力药剂带给男孩的活力正在迅速从他的血液中消失,加拉尔此刻昏昏欲睡。尽管他拼命睁大眼睛,但还是不停打着哈欠。

“我听说这个药剂有四个卡比的有效时间。”在勉强抵抗过崔亚斯的一阵召唤之后男孩不得不向法师问道,“但是现在甚至还不到两个卡比!”——然后他又打了一个哈欠,无可避免的。

法师平静地看着他:“如果是一个身体健康的人。”

加拉尔能从他的眼神里读到某些讯息:例如受伤的人永远无法享受四个卡比的药效。这让男孩深感沮丧——他全程偷听了男人和法师对话,此刻问题装满了肚子,甚至迫不及待要从喉咙里滚出来。

半身人安慰他:“好啦好啦,小少爷,你的确该休息啦。哪怕是星见也建议你最好在好好躺在床上——鉴于在几个月之后你将迎来一段漫长而艰难的旅程,我认为你现在应该马上回到卧室,然后安心等待崔亚斯的召唤。”

加拉尔试图挣扎,但睡意一波又一波地涌上来。最后,贝纳德强硬不容反抗的扛起他,将男孩丢回了床。上,他立刻就陷入了安眠之中。

“好啦。现在是属于成年人的时间。”古德姆踢开一块木椅的残骸,他在之前伊托格尔的椅子上做下来,然后半身人迫不及待地开口:“我说,那个家伙能够信任吗?”

夏仲把玩着那块麋鹿徽章,头也不抬地说:“一个投机者——在值得信任的时候信任,不值得信任的时候,就得干脆点。”

“那么说他的确是国王的探子咯?”古德姆精明地问道。

“也许是,也许不是。”法师给了他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我对阿肯特迪尔没有多少了解,但至少听说过骑鹿国王的故事。据说博恩瑟国王的确有一队这样的骑士作为随从——忠诚并且无所畏惧。”

“哇哦,听起来他就像是个好人。”古德姆若有所思,他扭着手指,然后转头问一直保持沉默的贝纳德:“女士,你的看法呢?我认为我们之中你对这个王国应该有最多的了解。”

女战士摇摇头,坦然地说道:“并不如此——我离开森林已经超过十年,而在阿肯迪特尔王国停留的时间甚至不足三个月——尤米扬大陆太过和平啦,这里可不是佣兵能大展身手的好地方。我们只能为商队服务,但吝啬的商人并不怎么愿意雇佣沙弥扬人——新手不值得信任,老手则要价高昂,所以很快我就跟着族人去了安卡斯。”

半身人遗憾地耸耸肩,他摊开手:“这真是个让人难过的事儿——现在可好,我们甚至没法儿分清敌友。”

法师将徽章丢到桌上,“这个问题无关紧要。”他说道,“假设他是国王的侍从——但至少是现在,没人听说过一个沙弥扬人能顺利成为国王的直系骑士;假设他是海姆达尔的人马,噢,那我认为他大可不必这么麻烦——杀了麻烦的小王子才是最好最直接的办法。”

古德姆深感赞同地点点头。“您说得对极啦。”他唠唠叨叨,“不过现在对我们可算不上什么优势,哪怕他的确就是国王的骑士——但是我们无法预料博恩瑟是否还一如既往地宠爱着加拉尔,他随时有可能和贵族以及元老院妥协——对于一个老人来说,吵闹可真是健康最大的凶手。”

“如果他是海姆达尔大人的耳目——噢,我认为也许那位大人受到了蒙奇诺尔亲王的压力,也许慈悲的外祖父并不乐见舅舅的手上沾上了外甥的鲜血,众所周知,那位亲王殿下是父神虔诚的信徒。”

法师笑了笑,他必须离开了,不过在走之前他对半身人说:“古德姆,聪明的半身人,别对政客们抱有太多的好感——这个世道,哪怕是最黑心的商人,最为凶残的强盗也比不上政客的心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