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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零六章 波尔加斯(7)

法师挺起因为舒适而稍微弯曲的脊背,如果之前他还是烦躁但克制,那么,现在从那双银色的眼睛里透露出的讯息让人颤栗——冰冷的,失去所有温度的同时也失去了对对面那个人的忍耐和宽容,有未知的风暴开始在深邃的银色中聚集起来,这让它看起来异常深沉。

他稍微眯起了眼睛——如果熟悉他的半身人在场,那么此刻一定会忍不住尖叫起来。“我很好奇,”夏仲慢吞吞地说,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冰冷的丝绸,低柔顺滑——出自苏伦森林的美丽布料,最大的特点是极难感染温度——利伯维尔有趣地想,这种昂贵的丝织品简直就是这位年轻法师的最好写照。

“您从哪里知道这个名字。”法师没有改变声调高低,也没有改变声音大小,他以表示疑问的语气简单地说,看上去就和一个在路边礼貌问路的绅士没什么两样,不过利伯维尔可不会相信他和那些装腔作势,以为穿上礼服打上领结就是上等人的年轻人一样,老人敏锐地发现房间中确实有什么被改变了。作为凡人,他永远无法感受到魔力膨胀的可怕,但作为一个经历人生漫长风雨的长者,他还是感受到危险降临前的恐惧——出于本能。

“年轻人,你应该有点耐心。”利伯维尔摆摆手,他甚至站起来亲手将厚厚的天鹅绒窗帘尽可能拉开,让阳光无遮无掩地倾泄进来,他嘟囔了一句:“我们应该在庭院里喝茶而不是选择在这样阴冷的室内。”然后看向面色不善的客人。

“这是一个非常非常漫长的故事——如果你有足够的耐心。”他不无职责地说:“莫里克斯曾经在信里谈到你是一个沉得住气的孩子,不过现在看起来似乎还差点火候。”教授遗憾地摇摇头,他似乎只是像平常那样责备一个前途大好却改不了小毛病的学生,而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位特殊的“学生”脸色越来越阴沉。

法师将视线落在裸露在衣袖外的双手上,这是一双典型的年轻法师的手——苍白,修长,瘦弱,但却还没有年失去年轻人特有的光泽和弹性,没人在看到这双手时还能想象它不断崩毁消散时的景象,但这并不意味夏仲自己忘记了。

“好罢——如你所愿。”夏仲说道,他盯着老人的脸——利伯维尔拥有一张典型的洛比托人高地的脸,也是下巴方正,颧骨高耸,眼窝深陷,通常这样的组合会让人看起来过于刻薄不可信赖,但高地人血色充足的面孔与粗重的眉毛,褐色的,比起一般人更圆一些的眼睛,噢,还有厚实的嘴唇,让他们看上去忠厚老实值得信任,所幸大部分洛比托人的确如此。不过此刻法师可不敢如此确定了。

利伯维尔为客人的茶杯倒满,然后他的眼神忽然沉静下来,属于世俗的那些——无论是宝剑学院教授的身份,还是学者的矜持,这些经历了大半个人生因此而浑浊了眼睛的东西彻底消失了,老人的确陷入了回忆之中:“我该从哪儿说起呢?还是从我如何知道你拥有,或者是曾经拥有莫提亚尔开始吧。”

“也许没人告诉过你,两颗莫提亚尔之间有着深刻的联系,当它们的距离越近,这种联系也就越明显。当你走进这间房间时,”利伯维尔以复杂的眼神凝视着一脸惊讶的夏仲,“我就知道,你也是一位莫提亚尔的友人。”

“那么就是说——”

“是的,我拥有过一块莫提亚尔——”老人摇摇头,这个动作他已经做过许多遍,但没有哪次像这样沉重和懊恼,“但遗憾的是,”他垂下眼睑,“我却无法成为一个法师。”

夏仲几乎是立刻睁大了眼睛——“这不可能!”法师几乎要高声尖叫起来,他以最大的理智克制几乎沸腾的情绪,“那是魔法物品!哪怕他看起来像块石头!”七叶法师发出重重的喘息声,他努力平静下来——好了,冷静下来,你这白痴——“利伯维尔先生,”法师注意到老人的眉头跳了一下,“在这个世界当中,除了卷轴之外,没有一个凡人能够使用魔法物品——我是说那些真正的,由元素组成的魔法道具,而不是充能式的,一个小孩子也会使用的东西。”

利伯维尔点点头,“我当然明白这一点,因此,你想知道的原因属于这个故事中的一部分——现在你愿意好好听我说了么?”接下来,这个宝剑学院的教授开始了一段关于奇妙经历的讲述:

“在我还年轻的时候——比你现在的年纪还要更小一点,法师的名声在凡人的世界中可不算太好。哪怕在洛比托这个王国,我们也避免谈论法师和他们的所作所为。但这对于热情而痴迷于神秘事件的年轻人来说,只是徒劳地增加了魔法和法师的吸引力而已。

我出生于波尔加斯一个小贵族的家庭,不幸的是,我仅仅是这个家族的次子。在波尔加斯,人们通常会让没有继承权的次子进入学院或者到神殿跟随牧师学习,那时候没多少人打算让自己的孩子和魔法师纠缠不清。”他冲法师眨眨眼睛,“不过现在人们第一时间会让孩子去法师协会碰运气。”

“总之,十五岁时,我被父亲送进了自然之神泰格的神殿,成为了最低级的见习牧师,不过很快我就告诉父亲我做不来这个,父亲却要求我必须忍耐——年轻人最为缺乏的一种品质。因此,三个月过后——或者更长一点儿的时间过后,一个被枯燥的生活折磨得不堪一击的年轻人策划了一次成功的逃亡。”

教授喝了口水,他眼神迷离,就好像现在不是呆在温暖明亮的室内,而是在几十年前那个寒冷恐怖的黑夜之中——老人甚至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他拢紧了外套,皱紧了眉头,沉默了一会儿才选择继续:“那是个可怕的时代——和现在比起来。当然,我并非赞美如今的世道,对于那些可怜人来说,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都一样让人绝望,但现在,至少,”他耸耸肩,“年轻人多了一个选择。”

“让我们继续这个故事吧。我离开神殿之后家族宣布和我断绝关系,你可以想象这对于愚蠢青涩的年轻人来说打击有多大,于是我做出了一个胆大妄为的决定,去熔岩之城,成为某位法师的学徒。”

“在经历一些波折之后,我的确如愿以偿,但我的老师——感谢父神,那是一位在那个年代还坚守道德的法师——告诉我,终其一生,我也不可能成为一个法师,但老师仍旧收留了我,在十年里,我学习了阅读,抄写和文书的辨别,凭借最后一项技能和老师的推荐书,当我三十岁时,我终于回到了故乡,从低级的一级教师开始做起,终于成为国王宝剑学院的一位教授。”

“抱歉打断一下。”法师冷淡地说,他曲起手指不耐烦地在扶手上敲了敲,“这真是一个让人动容的故事,不过这和莫提亚尔有什么关系?我看不出任何迹象。”

“年轻人,我正要说到这儿。”利伯维尔并没有生气,他仅仅看了法师一眼,宽容的,就像看待那些在课堂上捣乱的男学生——夏仲艰难地挤出一个微笑,示意老人请继续,一边第一百遍诅咒莫里克斯导师的来信——“当我来到学院的第二年,我在图书馆的杂物柜里发现了一块神奇的石头——当我拿起它的瞬间,我听到某个古老的语言出现在我的脑海中。”

“我的老师还留在法师协会的格尔格斯戈多,我本想写信向他讯问,但某种卑鄙的想法阻止了我。依靠还记得的只言片语,我终于艰难地发现那种语言是古代的某种通用语变形。”

“噢——你可以想象我是多么激动!我以为萨苏斯终于眷顾于我,眷顾我这个被命运遗弃的可怜的家伙。”利伯维尔失笑地摇头,他放松肌肉,让自己整个儿陷进柔软的椅子当中,老人的表情看上去既怀念,又感慨,甚至法师从中还找出一些极其微弱的遗憾。

"但很快——我是说,我终于能够和那块神奇的石头沟通之后,我便发现所谓的眷顾不过只是一个疲惫的家伙不切实际的妄想。莫提亚尔——对,那块石头如此自称道,他告诉我我永远不可能成为一个法师,但是我却可能成为一位术士,但因为血脉觉醒的时间太晚,我顶多能发个小火球什么的,用来给厨娘点火的那一种。"

“那块石头呢?我是说莫提亚尔呢?”法师急切的开口。

“……十年前,当我某天试图像平时那样和莫提亚尔聊天时,我却发现再也找不到他的踪影了。无论我如何呼唤,没有任何声音回答我。”利伯维尔失落地说,哪怕是十年之后的现在,法师也能轻易地从这张苍老的脸上找到痛苦,后悔,无奈和极其轻微的遗憾。“从那天开始,我就知道我彻底失去它。”老人叹了口气,将自己从沉重的回忆中拔了出来。现在他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也就是微笑着的,从容并且淡定的宝剑学院教授。

法师再度眯起了眼睛——他可知道这样的老者从不好对付,比如他那位精明的莫里克斯导师。夏仲仔细观察教授的表情,希望能找到什么破绽,然而——最后他只能恼火地开口:“如果我想知道莫提亚尔的下落——”

“是的,孩子——啊,哪怕你是一位法师,但我这个年纪也已经能够如此称呼你。”教授坦然地说道,丝毫没有正在威胁一位七叶法师的紧张感,“你可以选择拒绝我的请求,当然,当然,你有这个权利。但我也得说,我也有保持沉默的权利,现在,选择吧!如果你想要莫提亚尔——我得说,似乎你得到的那位莫提亚尔并没有告诉你太多的事。”

法师恼怒却狼狈地保持了沉默。他说得没错。有个声音在法师心底说,莫提亚尔的确有太多没有告诉你的东西,而如果你想要知道真相,或者是更进一步——想要那个该死的老混蛋从沉眠中醒来,那你必须求助眼前这个让人厌烦的教授。

“我的确没有机会知晓那些曾经的真实或者传说。”法师深吸口气,你得保持冷静,该死的,保持冷静——然后他慢慢地将这口气又吐出来,“但是这个世界并不局限于莫提亚尔,我们有太多的途径去了解那些消散在时光长河之后的东西。”法师说道,“利伯维尔教授,你似乎过于自信了——这不是什么好习惯。”

房间再度陷入沉默。阳光已经悄悄移动了一个窗户,它在地板上投下的影子越拉越长,然后,鸽群扑打翅膀的声音,从某个神殿传来的若有若无的颂歌声,甚至法师曾经经过的那个集市所传来的叫卖的声音试图钻过砖块,白奎泥粉刷的墙壁,壁纸的阻隔,现在当人们停止了谈话,这些声音立刻出现,并且占据了所有空间。

“似乎我们耽误了太长的时间。”教授习惯地朝角落里那座巨大的落地座钟看去,然后发现时针已指向了十一的刻度,而法师到来时,这根粗短的金属棍子甚至还不到第九个刻度。

“我们的确浪费了很多时间——但却没能达成任何成果。”法师面无表情,谁也别想从他脸上看出他在想什么。“让我总结一下吧,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对我来说毫无意义的原因,利伯维尔教授你——希望我回到熔岩之城,帮助那个该死的蠢蛋取得继承人的位置;而我却因为莫提亚尔——是的,有求于你。”

夏仲暂停了一下,好让那些会导致句子遍体鳞伤地离开牙缝的情绪平静下来,然后他再度开口:“好吧,我想只有这些了——不过这些也已经够多了!”

最后法师仍旧没有能成功忍住,他最后的声音听起来比暴风雨中肆掠的雷电还要更可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