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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风之名

钟塔里的铜钟鸣响了十一下,街道上早已空无一人,下班的职员和收摊的小贩没到八点就已经回到了各自的家中,到了现在这个点,他们中有很多人也已经睡了,道路旁一片片漆黑的民居就是最好的证据,一路走来,只能偶尔看见几幢还亮着灯光的房屋,屋子的主人想必做的不是什么轻松的工作。

跟他们一同彻夜奋斗的还有我们的市政厅里的职员们,以及他们的那位行政主管,哈拉布罗法先生。

换做平时,我会对他们的勤奋表示赞赏和支持,因为我自身也喜欢做一个勤奋的人,但今晚我可高兴不起来,因为市政厅就是我们的目标。

我摸了摸兜里的手枪,冰冷的触感有助我思考,问题在于,不论市政厅里的职员有多少,我们的任务总得继续,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我只希望今晚不会用上这把手枪。

我们爬上市政厅旁边的一栋四层小楼,用布林弄来的望远镜观察形势。

遗憾的是,生活往往就是这样,你越讨厌什么,什么事情就越会发生。整个市政厅灯火通明,从望远镜里可以清楚地看到每层楼里辛苦工作的职员。粗略一看我就发现起码三十名保全人员他们胸前的霰弹枪和步枪太过显眼,算上我没看到的,每层楼起码有十五名以上的保全。

十五名以上的保全,加上一百名以上的职员,我觉得只有疯了的人才会继续执行任务。我决定劝说布林:“布林,人太多了,”我调整着自己的用词,以求能委婉地表达出自己的观点,“我们的曝光度太高,对任务来说是一个很不利的因素。”

布林叹了口气,“我知道。”他语气苦涩,面容阴沉,“但我们没有回头路了,闯进去被保全打死,或是任务失败被客户灭口,没区别。”

我仍不死心,“但你怎么知道成功了……”

“我不知道,”布林打断了我,“但我们没选择,”他深吸一口气,“客户是匿名投递的任务,直接投到我们公会的门口,而不是一般的任务投递方式,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苦涩地点了点头,“是的。这意味着他们知道我们是谁,知道我们在哪,主动权在他们手上。”

“说的没错。”布林拍了拍我的肩膀,满脸想笑却笑不出来的表情,最后只能挤给我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们现在去试着完成任务,这样我们还能寄希望于对方守信。”

他讲到这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做什么准备似的深吸一口气,然后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开口:“但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我们就必死无疑。”

我不再说话,尽力把每个警卫的位置和巡逻路线记在心底,有时候,多记那么一小点的东西,也许就能让你逃出生天,这也是特拉卓告诉我的。

“最后做一下准备,五分钟后进行装备确认,十分钟后执行任务。”布林的声音传过来,我不再去想多余的事情,开始继续观察市政厅的构造和人员分布。

感谢市政厅的大落地玻璃窗,我几乎可以看到一层楼的所有情况,值得庆幸的是,市政厅的职员们似乎任务繁重,这保证了他们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座位上,即使离座也都是去上厕所,换句话来说,他们的行为是可预测的。

下一步是确认行政主管的位置依旧没什么难度,他就老老实实地坐在他位于三楼的办公室里,和底下的职员一样,在认真努力地工作。

五分钟时间很快过去,我最后确认了一遍所有的情报,并将它们尽力记在心底,多亏了特拉卓的锻炼,我的记忆力还算是不错,所以难度并不大。

“下面进行装备确认。”布林把预先准备好的面具戴上,我们也一人有一个为了不被别人发现真实身份,当然,死了的话就谈不上暴不暴露的问题了。

我把面具戴好,耳边又传来布林的声音。

“手枪?”

“确认。”我和萝丝同时回答。

“钩绳?”

“确认。”

……

大概花了四分钟,我们和布林把身上所有的装备确认了一遍,确定自己什么都带了是一件很有必要的事情,这能让你放下心来。

“出发前的最后一件事,”布林抬起左手,露出手腕上的表,“调整时间,我是布林托时间晚上十一点零九分。进行校准。”

“收到。”我和萝丝同时把自己的手表校准到十一点零九分。

布林托时间晚上十一点十分,行动开始。

趁着夜色的掩护,我们从四层小楼上下来,摸着楼与楼之间的阴影来到了市政厅的背面窗户最少,可以挂设钩绳。

我们三个互相看了看,然后一起把绳子往上抛,说实话,爬上三层高的楼并不是一件多难的事情,所以我们轻而易举地将钩绳挂在了天台的护栏上,就连我都是一次成功。

我们互相看了看,布林打了个手势,意思是自己先上,我回了个“紧跟其后”的手势在公会里的理论训练可不是白做的。

布林拉着绳子开始往上爬,我则拉着自己的绳子,以延后他一个成人身位的标准向上爬。萝丝则跟在我们后面,同时负责观察地面情况。

也许是老天爷都不想我们今天行动,还没潜入市政厅,事情就出了情况,我快要爬到屋顶的时候,听到上面一声诧异的低声惊呼:“谁!?”紧跟其后的是连续好几声的细微枪声,说是细微,但靠的近还是能听的一清二楚。

我有些担心,生怕枪声被楼下的其他人听见,于是我加快动作,三步并作两步地爬了上去。眼前是一具死透了的尸体,他的左胸腔右胸腔和脑门中心各中一枪,鲜血已经在他身下汇成了一小滩,布林的杰作。

“快来帮我处理尸体,萨拉。”布林压低声音对我说,“我没想到他们还有天台卫兵。”

我点点头,翻过围栏,帮布林搬起尸体,萝丝这时候也爬了上来,我肯定她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大跳,因为我看见她的嘴巴不自主地张开,马上就要叫出声来,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急忙捂住嘴巴。

“怎么回事?”她猫着腰走到我们身边,压低声音问。

“天台上的卫兵,”布林简短的回答,然后觉得似乎有些过于简洁,于是做了补充:“我爬上来的时候跟他撞了对脸,离我一米远,来不及制服,只能掏枪杀掉了。”

萝丝的脸色有些苍白,但还是点点头,“你做的没错。”她有些不忍地说,我猜她想到了那个警卫的家人。

把尸体藏好,清理血迹花的时间比我们预想的要久,等我们处理完这具尸体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一点二十了。这意味着我们必须加快速度,谁也不确定布罗法先生十二点是不是还在,按照之前观察的规律来看,他每天都是十二点准时离开市政厅。

换句话说,如果我们不尽快确认资料储藏室能否不用钥匙打开,等过了十二点,我们就失败了。

我们把尸体藏好后,从阴影中摸到了离我们最近的一个天窗,布林掏出自己的开锁工具,三下两下弄开了天窗的锁。

“干得漂亮,布林。”萝丝吹了个口哨,我们把钩绳拿出来,从天窗慢慢滑下去。

事情到现在还算顺利如果不算那具警卫尸体走道里一个人也没有,三楼也不是办公区。我从怀里掏出铅笔备份的地图,迅速确认了资料储藏室的位置。

资料储藏室是一件非常大的房间,占去了整个三楼三分之一的面积,数不尽的政府资料就储藏在这个房间里,我看向房门,心里咯噔一跳:这门锁不同于我之前见过的任何样式。

“布林,你能搞定吗?”我有些担心地看向布林,他没有回话,神色紧张地拿出开锁工具,我不再说话,以免打扰到他。

但事情不会总是顺遂人意,五分钟过去了,我看见布林放下开锁工具,有些沮丧地叹了口气说:“我从没见过这种锁,开锁工具应付不了,伙计们,执行替代计划。”

我和萝丝点点头,我们不再废话时间很紧张,多说一句话,就代表目标多一分离开的可能性。好在三楼基本没什么房间,除了储藏室就是主管办公室,还有已经作废的市长办公室市长已经搬去内环区了。

不幸的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布罗法先生并没有老老实实地待在他的办公室里这位尽忠职守的主管一定是下去视察工作了。

“该死,”布林狠狠地砸了一下手心,“门已经锁上了,我们没时间了!”他停了一下,然后用我从来没听到过的恶狠狠的语气说:“我们必须找到他,不惜一切代价。”

于是我们简单的进行分工,我在二楼搜索,布林和萝丝去一楼搜索。

二楼警卫众多,但对我来说不是太大的问题我可以轻松地隐藏在阴影里,除非我和他们撞在一起。

我有时候怀疑我把一生的霉运和好运都消耗在了这一天,我轻松地搜查了整层楼,没有被警卫发现,他们连一点异常都没察觉,幸运女神一定在眷顾我;但每一间办公室里都没有目标的踪影,我有些害怕,我不知道他是已经离开了大楼还是在一楼,但怎么会?从我标记他到现在还不足半个小时,我有些懊悔,也有些担心:如果任务失败了,公会里的大家该何去何从,我该何去何从?

胡思乱想中我感觉到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的神经瞬间绷紧,手下意识地朝兜里的手枪摸去。

“别紧张,是我。”是布林的声音,我紧绷的神经一下松懈下来,“吓死我了,布林。”我回头有些生气地说。

但我马上就看到布林手中的东西,那是一张方方正正的卡片,“钥匙?”我试探性地问。

布林点点头,“萝丝逮到他了,但她没狠心下手宰了她,她下不去手。”

“会有麻烦吗?”

“不会,”萝丝自己开口了,“我把他捆了个结结实实,不会有事的。”

“希望如此吧。”我点点头,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在心里这么想。

接下的事情变得一帆风顺,至少暂时一帆风顺,我很快找到了客户要的那份材料一份市政厅各个部门的财政报表。布林掏出纸笔开始复刻,我和萝丝负责守门。

但事情还是出了差错,突然间整个市政厅响起一阵刺耳的蜂鸣声,然后是我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我是哈拉布罗法,市政厅里混入了至少两名窃贼,偷走了资料储藏室的钥匙卡,在我广播这则通告时,一楼的阿尔法小队已经,或是即将到达储藏室门口,所以这是一则针对窃贼的广播,我劝你们放弃抵抗,立刻从储藏室里出来投降,否则安保部队会对你进行强攻。”

“该死的,萝丝,你不是说他被捆的严严实实吗?”我被眼前的状况惊呆了,有些失态地朝萝丝大吼。

“捆的严严实实,不代表藏得严严实实。”说话的是布林,今晚出来后他就满脸愁容,但现在那些忧虑和担心都不见了,变成了淡然和轻松。

人就是这样的生物,一旦知道自己已经走投无路的时候,反而比之前任何时候都看得开。

他转过头对着我笑了起来:“我们必须执行最终计划了,萨拉。我会把资料复刻完,”他一边说,一边对我说,“你是个孩子,比较容易逃出去,另外,我也答应了约克要让你活着回去。”

他说话的功夫,资料已经被复刻抄写好了,他把它递给我,然后掏出手枪:“敌人认为窃贼只有两个,或者说,他们只看到两个我和萝丝,所以方案很简单,我们会掩护你,你想办法躲在房间里,他们确认了我们的死亡后一定会搜查房间,但只要你躲得好,就什么都找不到,等到明天,你就安全了,到时候你再想办法回到会里,抱歉,萨拉,我明白这个方案不够好,但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拜托了。”

说完他冲我鞠了一躬,又充满歉意地对萝丝说:“很抱歉把你牵扯进来,萝丝。”

萝丝摇了摇头,面容平静,她从兜里掏出手枪,上好膛,依靠在房门上,“我没事的,布林。”她有些哽咽,“是我的疏忽害了你们,特别是萨拉。”她闭上眼睛,两行眼泪缓缓落下,“如果有机会,我真想再回公会看看大家,特别是翡翠,没了我她一个人会寂寞的吧。”

“很好,看来窃贼先生和窃贼小姐是不打算投降了,遗憾的是,我这个人也没有那么多的耐心,所以我也不打算知道你们究竟是为什么而来,目的什么的我随便编一个就是了,你们就死在里面吧。所有人员,准备突击。”

哈拉布罗法的广播不合时宜地再次响起,听得我只想冲出去砸烂所有发出他可憎声音的设备,然后再一刀切下他可憎的死人头。

我抬头看向布林和萝丝,这两个人像谈论家长里短似的谈论自己的死亡,我听见布林笑着问霰弹枪打在身上会不会很痛,因为他很怕痛,萝丝则回了他一个白眼,说她更怕被霰弹枪毁容,她可不想死的时候顶着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我看着他们,会想起我和莎莉定下的誓约。

“你在害怕什么?萨伦?”我在心底问自己,“人命关天,过去的事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下,萨伦,你真想看到这两个人为你而死吗?”

“不。”我有了一个清晰的答案,是告诉自己,也是告诉他们,我抬起头:“今天没有人会死。”

然后我在他们惊讶、不解与害怕的目光中慢慢走向房门,心则慢慢沉进大脑的深处,去挖出那个我很久没有使用的部分,那个我几乎要遗忘掉的部分。

“我在害怕什么?”我问自己,也许是害怕被当成异类,但是那都不重要了,我更害怕朋友再次离我而去。

于是我轻声低语:“auir。”像是某个远古的恶魔被唤醒,又像是定下了什么诡秘的契约。空气在瞬间燥热起来,实质的火焰从虚空中浮现,围绕在我的身边,让我看起来就像故事里走出来的邪魔。

我踢开房间大门,在那个瞬间盾符文已在我手中成型,听我号令而来的火元素刹那间变成了一面燃烧着的盾牌,我张开左手的五指,持续构建弗斯,输送精神力,期待可以让这面盾牌维持更久。

下一秒我就遇到了暴风骤雨般的攻击,无数的子弹步枪弹也好,霰弹也罢,覆盖了整条走道,密密麻麻地打在我的护盾上,掀起一阵波澜,然后被上千度的火焰烧成齑粉。

但我还是低估了敌人的火力密度,每秒钟都有数不清的子弹打在我的护盾上,整面护盾一直在剧烈波动,我必须紧咬牙关才能保证护盾不立刻消失。

“我需要反击。”我在心底想,正打算凝聚火焰箭的时候,突然听到两声细微的枪响,然后这枪响连成一片,对面时不时就会有一名警卫应声而到。

“是布林和萝丝。”我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他们。压力越来越大,我决定反击。

“auir!”我放声怒喝,向火焰抽取更多的力量,把它们凝聚成两枚长箭狠狠地掷出,火焰命中两名警卫,随后猛地炸开,爆炸甚至震碎了走道里的玻璃窗。

我满意地看到两名警卫在惨叫声中化作灰烬,但更多的警卫在源源不断的赶来,我知道我们的手枪弹药有限,我的精神力也在不断枯竭,我甚至怀疑我能不能撑过十分钟。

我有些颓丧,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我想起以前闲聊时,特拉卓告诫我不要认为符文师无所不能,高人一等,他们仍旧是凡人。

是凡人就会受伤会死,也会有支撑不住的极限。我终于完全明白特拉卓告诉我的,但为时已晚,市政厅的骚动肯定已经引起注意,再过一会我们要面对的就不止警卫了,城卫队也会加入进来,至于还会有什么更高级的吗?我不知道。

我的求生欲从未如此强烈过,即使一个人在森林里是也未如此强烈,我是那么急切地渴望能多坚持一会,哪怕多坚持一秒。

“只要能把他们带出去,只要能带出去,怎么样都好。”我咬紧牙根,在心里祈求奇迹的发生。

然后像是女神垂怜,又像是命运眷顾似的,一阵微风从碎裂的窗框里吹进来,那风是如此轻柔,和煦,就那样包裹着我,无处不在。

我感受到微风的吹拂和保护,忽地察觉某种我曾经无比渴求,但却一直未能寻觅的东西在我的心底悄然生根,那是风,是猛烈到能摧毁一切的力量,是和煦的照料者,是温柔的守护者,它无孔不入,难以察觉,却又是那样真切的存在着。

“原来你一直都无处不在。”我喃喃低语,它是自然的一部分,却也是法则的体现,是人们跑起来,鼓风机吹起来,是重物下坠,是鸿毛上扬。

我曾经试图把自己和风连接在一起,又苦于飓风难寻,却忘了风不只是飓风,它也是微风,它就在这里,在每个角落里,无处不在。

于是我轻声唤出它的名字:“zuyk。”

我感到一阵微风袭来,然后渐渐变成小风,然后变成大风,又消散无踪。

我看向走道的墙壁,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我脑海中成型。

趁护盾还在,我再次高声呼唤:“auir!”向火元素借取更多的力量,然后我把那力量凝聚成一个巨大的火球这让我的精神力储备急速下降,我开始觉得头隐隐作痛,那是精神力即将耗尽的征兆。

然后我在所有警卫恐惧的目光中,将火球砸向面前的走道。

硕大的火团在一瞬间猛烈地炸开,无情的火焰吞噬了附近的几名警卫,耀眼的火光照亮了附近街区的天空,就像一团璀璨的纯色烟花在半空中开放。

走道的墙壁被炸出了一个大洞,然后我感觉到了,属于夜晚的清风源源不断地流入。

我用最后一丝力气喊出我新朋友的名字:“zuyk!”

微风像溪水一般汇聚而来,逐渐形成一股小巧的飓风风暴,我散去火焰护盾,让风暴包裹住我们三人。

我的头已经疼的快要炸开,人也已经处于半模糊状态,,但我知道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情要做。

回家。

我告诉风带我回到钟塔广场,那是我现在唯一想的起来的地方,我维持着精神力的输出,直到风带着我们从市政厅里飞出,我听见警卫和布罗法的咒骂;风从半空中急速飞过,我听见居民诧异的惊呼。

直到风落到地上,我重新感受到大地的厚度,听到布林和萝丝的喊叫。

“可以休息了。”我放松下来,这样告诉自己,然后任由自己堕入无尽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