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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幕其五 回家

“虽然已经在书上看到不少次,”凯伦喝了口杯中的热巧克力,让那股暖流把心中的寒意给驱走,“但听当事人讲述还是让我冷汗直冒。”

帝国军最为记恨的血腥屠夫就坐在他的对面,他听到这话,举起手中的杯子向凯伦示意,随后像个旅店老板那样笑了笑。

凯伦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来回应他,谁都不会把对面这个满脸乡镇小民神色,还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的红头发男子,和那个屠杀了巨龙之傲两个旅团的可怕恶魔联系在一起。

他有些不安地瞥了萨伦一眼,后者似乎没有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他一只手托着腮帮子,另一只手不停搅动着咖啡杯里的银勺,整个人百无聊赖地看着窗户外的风景。

如果这个男人现在还在想着报复帝国怎么办?他会去刺杀帝皇吗?还是冲进帝都的政府大楼,把当年那些法务部的人杀个一干二净?天啊不那太恐怖了皇家符文师团不会是他的对手没有人是他的对手就连塔洛斯都要恭恭敬敬地叫他一声老师天啊政府大楼如果起火了一定很壮观……

凯伦看着他,陷入了各种千奇百怪的联想之中,他看见帝都的政府大楼燃起熊熊大火,化为龙形的萨伦从大楼的门口狞笑着慢慢走出来,他的脚下是在不断朝外爬的法务部部长。

他看见法务部部长转过头来,不停地朝萨伦挥舞着双手,脸上满是哀求的神色,但萨伦还是狂笑着狠狠踩下他的左脚。

“啊!”随着那只脚狠狠落下,在法务部部长脑袋应声破碎的那个瞬间,凯伦不由自出地发出一声大叫,意识才稍微清醒了一点。

“你还好吗?”他的叫声惊动了正在发呆的旅店老板,凯伦回过神来,发现红发男子正关心地看着自己,“你看上去很糟,你的脸色苍白无比,头上都是汗珠,”他有些担心地说,“你需要休息一下吗?”

“我一定是疯了,在这里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凯伦从漫无边际的联想中清醒过来,有些窘迫地这样想到。

“我没事,我很好,”他回想起自己是在什么地方,连忙对着满脸关心,正准备起身的萨伦说到,“真的,我很好,我只是想到一些过去的事情。”

“不要太勉强自己,”萨伦满脸将信将疑的神色,但还是坐回了椅子上,“有需要就和我说。”

“呃,好的,”凯伦擦了一下头上的汗,“我的确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但我在想会不会不太合适。”

“有话直说。”萨伦无所谓地朝年轻的作家挥了挥手,示意他不会放在心上。

“你知道,你是一个人解决了巨龙之傲的两个旅团,”凯伦在心里思忖着如何遣词造句才会让自己显得不太无礼,“我是看过记录的,巨龙之傲当时的旅团并不满员,即便如此,你还是杀死了一万两千人中的接近五千人。”

他说到这,深吸了一口气,抛出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尖锐的问题:“在你犯下…击杀了那么多生命之后,你会因此做噩梦吗?”

“老实说,”出乎他意料的,旅店老板并没有为此生气,他放下托着腮帮子的手,咖啡杯里的勺子也停止了转动,“我的确有过。”

萨伦把咖啡勺放到托盘里,举起杯子抿了一口咖啡,脸上满是认真思索的神色,“坦白说,”他放下杯子,朝凯伦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最开始的时候我的确睡得不太安稳,但也没到做噩梦的地步。”

“你得知道,自从经历过童年的那些事情后,”萨伦显得有些伤感,“我就不再害怕噩梦了,对我来说,那个夏天发生的事情,才是真正的噩梦。”

“我很抱歉,”凯伦看着面前明显消沉下来的男人,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我不该提起……”

“没关系,凯伦,没关系,”萨伦举起手,打断了凯伦有些混乱的道歉,“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该愈合的早已经愈合,无法愈合的,再多的道歉也于事无补。”

凯伦沉默了下来,他看着面前这个男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好。年轻的旅店老板也不再说话,他把目光从其他地方收了回来,有些忧伤地看着正在不断燃烧的壁炉。

旅店突然陷入了一种令人难受的静默之中,两个人都不再开口,只剩下火花噼啪的声音,和不停跃动的火星。

◇◇◇◇

卡雷多斯依旧在不停地扇动着翅膀,此时已是深夜,对于这头蓝龙来说,高空中的飓风挂在脸上虽然谈不上有多疼,但那股寒冷的感觉确实让他十分难受。

“这可真是一个‘美好’的夜晚,”即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卡雷多斯还是忍不住抱怨了起来,“凯伦和我的老师坐在温暖的炉火旁边,而我赶了一天的路,还得在呼啸的冷风中继续扇动我的翅膀,直到我赶到更加冰冷的雪山里为止!”

“更可恶的是,”卡雷多斯的巨龙脸上露出了极为人性化的表情,他狠狠地咬紧自己的巨牙,来发泄自己心里的不满,“这两个家伙还在讲故事,萨伦的那些故事,抛下我在讲!”

夜晚的风很大,天上的云也不少,好在他还能看到天上的星星,不至于迷失了方向。

持续的飞行是一件极为枯燥和痛苦的事情,就在卡雷多斯心中的不耐烦达到顶点,准备降到地面上稍作休息的时候,一条在大地上延绵开来的白色山脉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

“感谢特莱克斯!我终于到了!”卡雷多斯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在半空中激动的大喊起来,如果你仔细听,就能发现那吼声中还包含了一丝丝迫不及待的意味。

“很久没回来了,”卡雷多斯慢慢朝寒鸦山脉飞去,心里有些担忧地想,“母亲还好吗,家里有没有新的成员出生?”

“总之,”这条年轻的蓝龙晃了晃自己巨大的脑袋,“我去把东西给那个工匠,再回家拜访一下我的母亲,就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去,我得让萨伦把这段时间错过的故事统统讲给我听。”

说到自己的任务,蓝龙冷静下来后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他那敬爱的年轻老师似乎并没有告诉他这名叫做梅兹洛克的工匠住在寒鸦山脉的什么地方。

他心里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低头看向脚下无比庞大的寒鸦山脉,第一次有了掐死自己这个老师的欲望。

无奈之下,他只好在半空中改变方向,先朝自己的家乡飞去即使出来行走了一段时间,他依旧知道自己的家乡在哪个位置。

云朵和寒风被他抛在身后,寒鸦山脉在他的视野里不断地放大,他继续向下飞着,直到另外两条蓝龙从山脉里的某个地方现身,朝他快速飞了过来。

“请止……你是?卡雷多斯!?”两条同样是蓝色的巨龙一前一后地朝他靠近,前面的那条巨龙先是严肃地朝他喊话,但很快又停了下来,变成了有些不确定的疑问句。

“是我,”卡雷多斯一下认出来了面前的这条巨龙,“你看上去精神不错,伍德多斯。”

“天,真的是你,卡雷,”得到了确认的答案后,伍德多斯明显变得激动了起来,“你出去多久了,七年?十年?我不知道,”伍德多斯有些语无伦次,“我是说,大家都很想你!”

“我才出去行走了四年而已,伍德,”卡雷多斯同样十分欢快地回应道,他随后有些好奇地看向伍德多斯身后的蓝龙,“这位是?”

“噢!对了,”伍德多斯点了点头,朝旁边侧了侧身体,露出他身后有些娇小的蓝色巨龙,“这是温德苟莎,三年前刚到成年期,从幼龙巢里出来。”

“你好,”卡雷多斯冲她笑了笑,举起了自己的前左爪以示友好,“跟着伍德多斯学习飞行技巧?”

“你好,”温德苟莎显然有些怕生,还在不停地朝后缩,一双竖瞳不停地扫视着卡雷多斯,“你就是那个出去的卡雷多斯?”她有些好奇地问,“大家伙都在谈论你,还有你那个强大的半龙人老师。”

“啊,是的,”卡雷多斯扇了扇翅膀,有些得意地说:“他是个好老师,教会了我很多东西,就是喜欢使唤我跑腿,但是你知道的,他毕竟是我的老师嘛,看着他曾经……”

“停一停,”伍德多斯打断了滔滔不绝的卡雷多斯,“我们都知道你和你那个老师有多亲,我的建议是,你先跟我们回去看看你母亲,她一直很想念你,然后你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和温雷苟莎讲你那个老师的事情。”

卡雷多斯点了点头,在温雷苟莎有些期待的目光中闭上了嘴,跟着他们一同朝寒鸦山脉飞去。

伍德多斯率先扇动着翅膀,缓缓地落在地上,带起的飓风让林间的枝条纷纷剧烈地抖动起来,碎裂的雪块不停地朝地面落去。

卡雷多斯和温德苟莎则在半空中不停地盘旋着,直到伍德多斯化为一名年轻的人类男子后,才一前一后的降落到空地上。

卡雷多斯微微一笑,学着伍德多斯的样子,很快又变回了年轻侍者的模样,走到那名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身旁。

温雷苟莎似乎是刚成年不久的原因,使用化形术还比较吃力,花了好一会儿的功夫才变成了一名十五六岁的漂亮少女,一头瀑布般的黑发垂在身后,笑着跟在她的两位哥哥后面。

“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卡拉走在熟悉的山间小道上,有些意味深长地感叹道,“就和我离开时一般无二。”

“那你就错了,卡雷,”走在他身边的伍德多斯马上笑了笑,“我们可是刚刚把神殿修好。”

“神殿修好了?”卡拉听到这个消息,眼睛一下亮了起来,脸上也挂上了更加浓烈的笑意,“我记得我走的时候,这还只是我母亲的一个想法而已。”

“是的,去年就修好了,”伍德多斯有些骄傲地点了点头,“实际上,我们现在正在往神殿去,你的母亲已经是特莱克斯的主祭了。”

“她一定很开心,”卡拉再也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作为特莱克斯的侍女和信徒,她一直都想为这位龙神建一座神殿。”

“是的,神殿建成的时候,主母主动提出要做这座神殿的主祭,啊,我们到了,”伍德多斯停下脚步,微微朝着前方弯腰,“这就是了,特莱克斯神殿,我们蓝龙汗水与智慧的结晶。”

卡雷多斯抬起头,被眼前的景象深深地震撼到了,在他面前的是一座极为雄伟的神殿,殿前的两根立柱高耸,分别位于神殿入口的最左端和最右端,它们共同撑起了更加华丽的,从神殿入口墙壁延伸出来的穹顶。

穹顶的外壁上刻满了龙语,支撑穹顶的两根立柱上更是刻上了形形色色,精美无比的浮雕。

在入口的正中央,是一扇无比庞大的沉重黑色大门,这门大到足够让一条巨龙以原本形态走进神殿里,而不是以人类或是其他化形的形态。

在入口的两侧,摆放着同样由黑色石头刻成的巨大火盆,里面的橘红色火焰在夜空中熊熊燃烧,照亮了周围的一切。

“我承认……”卡雷多斯喃喃自语道,“我一开始的确没想到,它会这么壮观。”

“费了我们不少功夫,”伍德多斯自豪地说,他有这个资本自豪,他就是修建神殿的其中一员,“来吧,主母就在里面。”

卡雷多斯点点头,和伍德多斯一起变回巨龙形态,沿着同样巨大无比的阶梯缓缓向上,来到神殿的门口。

“去吧,”伍德多斯和仍旧处于少女形态的温德苟莎停在了神殿门口,伍德多斯用头拱了拱卡雷多斯,“我们会在这里等你。”

卡雷多斯朝他点点头,他从未感觉自己如此紧张过,一颗巨龙之心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仿佛下一秒就会从体内跳出,他张开血盆大口,深吸了一口气,又从鼻孔喷出两道长长的白气,然后才慢慢推开神殿的大门。

“吱呀”神殿沉重的大门被他缓缓推开,里面一片黑暗,只有稍远处有着一扇天窗,一抹月光从中间投射而下,刚好打在一座神龛之上。

卡雷多斯认得那神龛,那是龙神特莱克斯的神龛,龙族的保护神,所有颜色龙和宝石龙的起源,无数龙类信仰的唯一神。

在那座神龛之前,盘桓着一条庞大的蓝龙,他的母亲,蓝龙之母泰蕾苟莎。

“母亲,”他慢慢爬到泰蕾苟莎身边,缓缓地开口,语气因为激动而变得颤抖,“我回来了。”

一颗硕大的龙头从阴影中显现,那对竖瞳温柔地打量起眼前的年轻蓝龙,就像一位人类母亲小心地检查刚刚游学归家的孩子。

“卡雷多斯,我的孩子,”如同十次雷鸣叠加的声音在大殿里响起,“自从你跟着我的朋友萨伦学习,已经有四年了,你还好吗?”

“我很好,母亲,”卡雷多斯往前爬了两步,让自己陷进泰蕾苟莎的怀抱里,巨大的头颅有些惬意地躺在泰蕾苟莎的胸口上,“老师教了我很多东西,过去的这四年,我受益匪浅。”

“那是一件好事,”泰蕾苟莎满意地点了点头,“你本应该继续求学,为何这个时候回到了山脉里?”

“是我的老师,”卡雷多斯有些骄傲地说到,“他交代给我一项任务,让我来寒鸦山脉找一个叫梅兹洛克的工匠,但是,”他说到这,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埋怨,“他没有告诉我那个人在哪!”

“而且,”他睁开眼睛,看着自己的母亲,“我也很想您,亲爱的母亲,还有每一条蓝龙。”

“萨伦可不会是一个故意刁难别人的人,”泰蕾苟莎听着儿子的抱怨,只是温柔地笑了笑,“他一定自己也不知道这位工匠住在哪儿,但是他了解我,所以他知道我一定能找到这位工匠,这可能就是他的本意。”

她说到这就停了下来,看着怀里若有所思的卡雷多斯,温柔地把他松开,回到了神龛之上,“你从沿海一路飞过来,一定累了,今天就去休息吧,你跟你那些朋友也好久没见了,”她说完这句话,转过身,拿起了神龛上的法器,“至于我,我还得继续做完我的祷告。”

◇◇◇◇

萨伦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燃烧的火堆。凯伦有些难受地看着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沉默的气氛愈来愈浓重,就在凯伦终于忍不住,想要开口打破这静默时,一阵有些凄凉的歌声突然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他很快就锁定了歌声的来源,旅店老板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柴火堆里捡来了一些柴火,正一边哼着歌,一边把新的柴火添进壁炉里。

他一开始只是哼着旋律,但很快就加入了歌词:

树上一只猫头鹰,

叽叽喳喳说不停。

孩子孩子你别怕,

竖起耳朵仔细听。

猫头鹰说:

黑夜到来别心惊,

星星准备要出席。

不信抬头往上看,

星光满天守护你。

黑夜到来别再怕,

安然入睡心放轻。

这像是一首睡前的童谣,在萨伦的嘴里却听起来无比悲凉,凯伦没有说话,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静静地听着这个男人唱歌。起初他觉得那歌词有些耳熟,但就是记不得在哪儿听过,不过很快他就回想了起来:这正是萨伦小时候他父亲给他唱的睡前歌谣。

凯伦静静地听着,那歌曲中的悲伤之意几乎要化作实体显现出来,凯伦听着听着,只觉得鼻头越来越酸,差点就要哭了出来。

他不自觉地抽了一下鼻子,随后反应过来,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才发现自己的眼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湿润了。

担心打扰到萨伦,他接来下再没说话,只是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哭,也不让自己抽鼻子,直到萨伦唱完了这整首歌。

“好了,”萨伦撇断最后一点柴火,把它们一股脑地丢进火堆里,“可惜没有鲁特琴,我的拿去修了,”他拍了拍手,看向已经把手放下,正襟危坐在桌子旁的凯伦。

“你知道吗,”他看着凯伦,眼神像是在回忆着什么,“我不止一次在做过自己回家的梦,也听卡拉不止一次地说过想回家,我有时候真的很羡慕他,还有你,至少你们在想回家的时候,还知道自己的方向在哪。”

凯伦看着他,突然觉得心里堵得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难受,他想要安慰一下面前的红发男人,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好继续保持沉默。

“没关系,”萨伦冲他笑了笑,“我不是要苛责你们,或是让你们替我感到同情,就像我说的,我只是把我的事情讲出来,至于好坏和感情?都交给你和你的读者去评断。”

“抱歉。”凯伦看着萨伦那张微笑着的脸,很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只挤出两个干巴巴的字眼。

“不,我们这里不需要那个,”萨伦朝他伸出食指摇了摇,又把食指放到了自己的嘴边,“再说了,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说什么都于事无补。”

凯伦觉得心里更加发慌了,于事无补四个字如同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击在他的心上,他看着自己记录下的故事,第一次有了把它们全部撕毁的欲望。

“好了,不说这个了,”萨伦突然拍了拍手,仿佛这样就能驱散掉旅店里沉闷的空气一般,他看了看时间,“趁着时间还早,我觉得我们可以再讲一会儿故事,然后去睡觉。”

“好的,”凯伦点了点头,飞快地拿起了鹅毛笔,只有这样他才能不再去回想刚刚那首悲伤的歌谣,不会有时间去深究这个男人细腻不羁的外表下,安放了怎样一颗伤痕累累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