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宁山庄又有了一桩喜事。
无论宁夫人如何不甘心,如何暗地忿恨,都于事无补,皇太子要纳太子妃的姐姐入宫,效仿娥皇女英,谁又能阻止得了？
苑观植亦觉得事出突然,免不了找来两个女儿寻根究底,苑昭禾只说花朝节太子与苑泽卉二人在后山一见钟情,如今正好再续前缘,自己在宫里多一个姐妹,也多一点照应,并无其他。
苑观植半信半疑,见宝贝女儿如此大方容让,好歹都是自己亲生,也就听之任之,忙着让人准备苑泽卉入宫的嫁妆。虽然不是正室,却也算是入宫有了品级,该有的东西也是样样不能少的。
山庄内自然免不了流言四起,就连寒烟这样的一等丫鬟都如同坠入云里雾里。但是没有任何人敢在主子面前多话,只能私心里疑惑,翌日,起驾的礼炮鸣起,皇太子夫妇所乘坐的龙凤辇缓缓前行,苑昭禾坐在辇中,回头望了一眼月桂花轻漫着的丰宁山庄。
那熟悉的地方和最爱的亲人,在自己的眼前,摇摇晃晃,不知不觉中竟以泪流满面。
坐在她身旁的苑泽卉,却一点没有妹妹的伤感之情,她甚至都没有回望一眼,始终看着前方。
丰宁山庄里没有什么她可留恋的,除了亲生母亲的灵位。
唯一与她最亲近的人滴翠,她已经坚持将她带在身边服侍了,她记得曾说过这一辈子都要与滴翠相依为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她并没有食言。她现在已经西京皇宫里的一名妃妾,将来……一定会更好。
苑泽卉只觉得有一种痛快的开心,前方只有一片光明,再也没有了过往的阴霾,她终于可以自由地展翅飞出丰宁山庄这个禁锢她十几年的地方。
她偷偷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赵无极,虽然心里为昨天的事情有些介怀,但是毕竟他还是娶了她,只要进入东宫,她和苑昭禾的较量可以重新开始,不是么？她想起花朝节后山相遇的那一幕、水阁重逢那一晚的亲密,心里不由得泛出了满足的笑,水汪汪的双眸,犹如一朵开得正盛的水仙花。
恰这时,赵无极也看向了她,然而,他的目光只在她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就转向了身边的苑昭禾。
她有些落寞地凝神端坐着,目光持久地透过竹帘的空隙看向渐渐远去的丰宁山庄,就像失了神采的玉像,洛河里的神女也未见得比她更如仙如幻。
“太子妃怎么了？好像不太开心？”他淡然问了一句。
好久没有听到赵无极叫自己“太子妃”,苑昭禾蓦然想到这次辇中多了一个人,立刻回过神来：“臣妾只是离家,有些黯然神伤而已。”
她并不避讳,淡淡地又向外眺了一眼,已经下了山坡,入了官道,看不到丰宁山庄了。
“蓉良娣与你一起长大,她似乎没有这样的感觉。”赵无极仿佛不经意地提了一句,神色之间别有用心。
蓉良娣是他赐给苑泽卉的封号,在太子东宫里,这封号品级不低,仅在太子妃在下,迄今为止获得这品级的侍妾,也只有谢良娣一人。
“臣妾虽然觉得伤感,但是并没有不开心,能入宫侍奉太子殿下,是臣妾的福气。”苑泽卉嫣然一笑,端出无限的妩媚,本是有意逢迎赵无极。
赵无极侧目看了她一眼,心中却有一种失落感在蔓延。
看来自今日起,苑泽卉也无师自通地沦为后宫中的一员了。花朝节那日相逢之时的“心有灵犀一点通、金风玉露一相逢”的感觉再也不会有,她就像所有进了宫的女子一样,正慢慢走向宫中女子所惯有的生活方式。
苑昭禾听见苑泽卉的回答,并不介意,轻声说道：“悲莫悲兮生离别,乐莫乐兮新相知,臣妾与姐姐其实都兼有这两种心绪,只是各人表现不同而已。”
少少的一句,便把赵无极的意图以柔化刚地盖了过去,可谓是水落无声,又波圆点点。回得赵无极无话可接。
忽然之间,辇外有暗卫通禀,递进来一纸密报。
赵无极拆开了密报,眉头立刻紧凑在一起。还未等松开,便听得辇外一阵的骚动。护驾之声迭起,马斯剑鸣,叫嚷声不断。
“别动！”
眼见着苑泽卉随着外面的惊乱而慌张起来,赵无极迅速阻止了她,站到辇门口侧偏的方向,想伸指撩开帘的一角,向外看了一眼。
苑泽卉有些惊惧地拉住了苑昭禾的衣袖,说道：“是不是遇上劫匪了？”
苑昭禾跪坐着,把身子俯低,安慰她说：“姐姐不要怕。殿下身边有许多护卫,还有官府随行保护,就算有劫匪,也不会有大碍……我们安稳坐着,不给他们添乱就好了。”这里是官道里最狭长一带,苑昭禾上次随同展凌白、路维青一起去灵山镇时曾走过这里,展凌白曾说这里非常适合做埋伏,极不易避险,现在看来,还真是如此。
她话音未落,一只飞翎箭羽迅疾无比地射进了龙凤辇内,直贴着赵无极的胸侧从他的腋下穿过,带掉袍服上的一块上好绸料。
“啊——”
苑泽卉的惊呼在此时极其刺耳,扰得赵无极一阵心乱,随之又听到龙凤辇上传来“呯呯”的响声,应是未射进来的箭,射在木头上面发出的动静。
“殿下,臣妾好怕！”苑泽卉见赵无极侧身回辇,立刻放弃了苑昭禾,宛如小鸟依人般向赵无极靠近过去。
赵无极眼疾手快,迅速将辇内座位上铺设的一条厚锦被展开来,遮盖在苑昭禾姐妹的身上。那锦被十分厚重,即使有箭恰巧射进来,有锦被的阻挡,也可减缓伤害。他回身一并倒下钻入锦被内,紧贴着苑昭禾。
这一路上两次遇袭,肯定不是凑巧,必定是有人想让他这次江南之行有去无回。
他心里自然清楚,下一站就是两江总督府,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等到了那里,定是要好好地清算这笔帐。
透过射进锦被的微弱光亮,苑泽卉发觉苑昭禾和赵无极二人挤得极近,赵无极几乎将她整个人都护在自己怀中,心里不由得生出一阵暗暗的悲切,她有意更靠近他们二人,将自己的小手放进赵无极的掌心内。
苑昭禾心中并不害怕,赵无极的怀抱并没有让她觉得安全,反而有如针刺一般。
黑暗里,赵无极感到了苑昭禾似乎有意识地疏远,又感到了苑泽卉主动地接近过来,隐约听见她由恐惧而生的低低啜泣与阵阵娇喘,想起她平时里一副弱不禁风的娇弱模样,不由得握住了她的手。
外面的骚乱,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及一柱香的时间,刺客便散没了踪影。
听得暗卫问安,赵无极立刻从锦被之中脱身出来,苑泽卉发觉锦被之上有三根羽箭,不觉又掩口惊呼了一声。
一名暗卫靠近辇帘,禀道：“回太子殿下,这批刺客与上一批不同,他们武功泛泛,却深懂得排兵布阵之道,刚才的箭阵伤了咱们不少兵士,属下还在清理的对方死尸中发现了此物。”
暗卫说着,低头呈上一件银光闪闪的利刃,是一把白钢的手刀。刀背上赫然刻立着四个字“总兵马府”。
赵无极在看到这四个字时,目光深沉得如海底夜色一般,透出隐隐的寒气,极其的冷冽。当今朝堂之上,敢用“总兵马府”的只有直隶总兵,那恰好是七皇子端王赵无箴管辖的地方。想起上次在码头处遭遇刺客,那四人武功一看就是江湖杀手被人买通前来,这次竟然更加直截了当,派遣自己的亲兵,看来端王已经迫不及待要撕破脸皮与东宫决战了。
“太子殿下,咱们要不要提前回京,前面太危险了！”
暗卫在一旁提议,赵无极冷笑着摇头道：“起驾继续前行。仍按原计划,去两江总督府！”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身为木朝储君,若是连这点勇气都没有,又怎么能在将来统一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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