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需要问你们一些事，完了就放你们走。”捕头王直视弓手的眼睛，一脸淡然地说，视那直指着自己的箭矢如无物。
其实他根本看不见弓手的眼睛，就算是医师的孩子，这个时代可没有近视的概念，自然也没有相关的治疗和预防措施。
每个人，在年少和还未见识过足够广阔的世界时，最崇拜的人大概就是父母。
捕头王当初可是立志要成为皇宫里的首席御医，就像他的祖辈一样，为此他很是勤奋，勤奋到经常秉烛夜读……
后来年岁见长，前大夫有意无意地让捕头王在一个足够安全又足够近的距离见识了世界的真相和残酷；又告知了捕头王，自己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而不是像祖辈那样在宫廷之中做御医之后。
摔！学医救不了中国人！
于是捕头王习武，锻一副精血以充筋骨，炼一身胆气以焠魂灵。
前大夫笑而不语，直到他某一天发现，自己好像快要打不过儿子了，这才一语道破捕头王心中那丝挥之不去的疑虑。
“不要迷信武力，它是最有效的手段没错，但不是最好的手段。而当一个人用武力代替了思考之后，就算你真的杀了皇帝，又能如何呢？”
一个人的力量，一个人的智慧，都是有限的。而当今之世，那些与世界为敌的个人或群体，可以预见，当他们真的取代了朝廷和皇帝之后，也只会变成另一个朝廷和皇帝，周而复始。
这样的事在华夏大地几千年的历史里已经发生了太多次。
一股深切的无力感将捕头王击垮，前大夫尽管很爱怜地照顾着儿子，却丝毫没有一点担心的样子。
药石医身，信念醒神。
信念，只能是自己的。
之后，捕头王擦洗干净了一身杀气和血气，一天到晚皱着眉头喝茶下棋，十几岁的少年活得像个七八十的老叟。
再之后的某一天，他因为一点小别扭，突然就得了一个百户的官职。
捕头王并没有把它当成是一个玩笑，就像之后嘴上说不喜欢捕头王这名号但却没有采取具体行动去改变一样，他显然需要一些事情去投入进去。
比如，某天他突发奇想的，一个类似于英雄的角色。
几年来，六王爷的这座省城，别的不敢说，至少和其它郡王的领地比起来，百姓的平均体重总该是要重上个三五七八斤的。
甚至不久之前李姥姥遭难，他都对自己能收到的米饭馒头这类高级食物的数量而吃惊。
当有地痞流氓招惹是非的时候，捕头王会到场；当有宵小贼子作乱的时候，捕头王会到场；当有不法商人……这个捕头王不管，只是会关注那些会和不法商人之间产生化学反应的家伙——比如之前所说的地痞流氓。
商人是贱籍，当金钱失去了它该有的效用之后，一群激愤难当的平民，是能够让商人涨涨记性的。
有某个人的“使者”找到了捕头王，说：“像你这种人，是不可能永远这样下去的。”
捕头王明白他的意思。
“我很感谢六王爷呢，虽然他是满异人。”捕头王不打算和使者玩虚的，这句出乎意料的话差点就让使者失去了冷静。
但看捕头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他忍住了，听捕头王继续说。
“我也大致知道别处城池是什么情况，不说别的，单说那些富商，在别处，他们哪一个背后会没有人的呢？”
“王爷，大概是推崇无为而治的吧。我已经把我的顶头上司压到官商勾结都不敢玩的地步，现在我居然还能和你谈笑风生。”
“城外那么多屯所，那些驻兵，当真是众生万相啊。起初，为善的没有受到表扬，作恶的没有受到惩治，王爷似乎是听之任之了。”
“但，那些为善的官员受到辖区百姓的爱戴还好说，那些作恶的最后落得那般下场，王爷居然也没有什么话呢。”
“你知道我当初去整顿那个村镇的时候，是怎样的情形吗？你又知道那个城镇如今，又是怎样的情形吗？”捕头王笑出了声，扭头寻找一下之后，随手一指一划拉，划出五六个小伙。
“看那几个孩子，就是从那个村子里出来的。那村子生了那种杀官作乱的大事，本该是要被大军夷平的。按照你们，甚至是我的想法，就算六王爷一时饶了他们……”
捕头王没有把话说完，怕信使翻脸。他突然又笑了，一脸满足地叹一口气。
“交浅言深是大忌，我不会和你说什么。但我相信，六王爷不是一般人。正如你所说，我这种人，最后是一定会被卷入局中的。但现在，还不到时候。”
【我想成为英雄。】
【那种，专注于阻止人与人之间互相伤害的，制止他人继续犯错的英雄。】
【绝对中立，依照我自己眼中的对错分辨万事万物，只是做到这点是不够的。】
【要留有余地，留有将一切挽回弥补的余地。】
【也就是不能杀人！】
捕头王看着弓手，弓手丝毫没有要和他交流的意思。
捕头王又回头看了看倒在地上的两个人，低头看看自己揪着辫子的那人。
【一个人的智慧，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和一个国家相抗衡的。但为什么一定要和一个国家抗衡呢？】
【如今朝廷，纵然有万般不是，它也是有法度的。这中华大地的法律，虽说是统治者的工具而已，但经过这么多朝代的演变，已经完善到一种值得相信的地步了。】
【我只是制止他们互相伤害，而他们是否有错，是谁的错，这些自然有法律去判决。感谢六王爷，不是那种会肆意妄为的家伙。】
【这就是我的做法，一个力量有限的委曲求全的英雄的做法。】
弓弦被拉动的声音。
捕头王的面皮颤抖着，渐渐涨红。
【但是！】
眼泪流了下来。
箭离弦！
【今天！】
“啊！”捕头王大吼着拉动右手的唐刀！左手用力上提，一个大好头颅被扔到了天空。
捕头王冲向了弓手，半路中侧身，把唐刀刀面横在面颊前。
“镫！”
箭矢被捕头王用刀镡挡飞。
弓手抽出了弯刀，奋力朝捕头王……
唐刀脱手而出，先一步径直洞穿了弓手的心脏。
捕头王走上去，抓住了自己的刀柄，把刀从弓手的身体里抽出来，任由弓手的尸体倒在他脚边。
【我，不再是英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