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不大，十二个人要紧挨着才能蹲得下。
没有窗户，头顶的节能灯光线微弱。
这样的环境是压抑的，窒息的。
林显有时候在想，设计关押室和审讯室的人有可能也是个心理专家，他知道在什么样的环境下可以让内心不安的人更加惶恐，更容易交代自己的罪行。
“郊区命案是你们做的？”
林显声音淡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十二个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却没有人肯出声回答他。
他们的确是商量好的，用沉默对抗审讯的警察，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林显等了一会儿，随即转身走到屋内唯一一张椅子前坐下。
桌面上摆着十二个人的身份证，林显大致扫了一眼。
其中年纪最大的不过十八岁，最小的只有十六岁。
人性崩坏尚在人生的萌芽时期，可悲，可叹。
门外的楼道内突然响起嘈杂的脚步声和交谈声，林显没回头，甚至连眉眼都没有抬一下。
他并不在乎面前这些孩子的家人来了多少，谁来了，或者说，谁没有来。
他只是安静的坐着，仿佛连刚才那句询问都不存在。
可在听到父母声音的刹那，那群孩子中还是有人露出了或恐惧或愤怒的表情。
这其中，只有一个人是特别的。
他蹲在人群最后的角落，头靠在墙角闭着双眼，面上没有一丝表情，就好像睡着了一般。
他同林显一样，丝毫不在意一门之隔的那些人。
他始终游离在众人之外，把存在感降到了尘埃里。
林显比对了一番，然后在众多身份证中找到了他的照片。
齐渊，十七岁，竹椒庄村民。
照片中的少年留着利索的短寸，眼神傲慢，嘴角轻佻。
而现实中的他……
林显眉头轻皱。
头发似乎长了一些，是正常的黑色，面容也柔和了一些。
“我、我要见我爸妈。”不知道是谁突然嚷了一声。
犹如水滴油锅，火燃干柴。
沉默的人群突然沸腾了起来，他们争前恐后的叫嚷着，挣扎着。
手铐相撞发出‘叮当’的噪音。
而角落的闭目的少年，依旧在沉睡。
林显将注意力收回，毫不在意的沉声开口：“现在不行。”
“凭什么不行？”
这次林显看见了说话的少年。
他距离林显最近，巴掌大的小脸儿稚气未脱，却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戴着耳钉，梗着脖子冲林显叫嚣。
林显眉头轻皱。
单纯的对他的模样感到反感。
果然还是唐平戴着鸭舌帽，阳光下裂嘴欢笑的模样更顺眼。
“你们这是非法拘禁！不让我们见父母不就是怕我们投诉你们吗？”
有了领头者，虽然他们对林显还心有畏惧，但胆子明显比一开始要大了。
“就是，你们随便把我们抓过来还不让我们见家人，你们就是心虚！”
“放我们出去！”
“别跟他废话，咱们这么多人直接闯出去，就不相信他能拦得住我们！”
“就是，闯出去！”
叫嚣声不绝于耳，人群纷纷站了起来真的有要过去开门离开的意思。
林显缓缓抬头，看向第一个迈步的少年，薄唇微启：“试试看？”
目光微寒，直慑人心。
少年突然就害怕了，咽了口口水，默默缩回了腿。
他的确想离开，但他并不想做出头鸟。
而见此情景，其他人自然也有了同样的心思。
玻璃后，解一飞长长松了口气。
“吓死我了，那群熊孩子要真一块儿动起手来，就算是显哥也hold不住啊！”
景起并没有出声，只是缓缓松开了紧握的双拳。
“你去把外面那些人安顿一下，等林显的消息。”
“行。”
喧嚣的人群重新归于平静，也许是因为林显，也许是因为门外的声音已经消失不见，他们没有了底气。
角落的少年突然睁开眼看了林显一眼。
很巧，林显也刚好看向他。
目光在半空中相撞的刹那，少年目光顿了顿，随即急忙扭过头又闭上了眼睛，仿佛周围的一切都跟他没有丝毫关系。
林显却在那一刹那的对视中，从他眼中看出了希冀。
那是一种跟其他人完全不同的眼神。
一个可以泯灭良知糟蹋女人的堕落少年，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眼神？
林显对他的好奇更浓了。
十几秒后，林显突然拉开了桌下的抽屉，取出了一沓纸和一把碳素笔。
他步伐稳健的走到那群少年跟前，将纸笔一一发给了他们。
他说：“想见父母的，就把昨晚案发的情形和老天可能去的地方写下来，写完后他会审核，通过了就可以去见父母了。”
见父母，此时对这群尚未真正踏足社会的青少年来说，无意是最大的诱惑。
但同一开始一样，他们再次迟疑的看向周围的同伴。
他们在犹豫，在考量。
“我写。”
突然，角落传来一道很轻微的嗓音。
很软，很细，很符合他的年纪。
不止周围的少年，连林显也朝他看去。
说话的，居然是齐渊。
而话音落下的同时，他真的握着笔在纸上快速书写了起来。
他写完就能去见父母了。
如果被他抢了先，他们写的会不会就通不过审核了？
其他人开始心慌了。
少年写出的字很漂亮，写的速度也很快。
短短五分钟，A4纸就已经被写了大半。
然后齐渊起身走到人群最前，双手将纸笔递给了林显。
“我写完了。”
声音平淡，目光清澈，身形笔直。
林显接过纸，及其认真的将他写的内容看了一遍，嘴角忽而勾起一抹笑意。
然后抬头看着齐渊说：“出去吧，门外的警察会带你去见你的家人。”
仿佛是受到了刺激。
真的亲眼看见有人出了那道门，剩余的十一个人终于忍不住了。
一时之间，昏暗的房间内只剩下笔尖擦过纸张的沙沙声。
林显脊背笔直的坐在椅子上，那张纸摆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虽然字迹占了大半张的面积，但事实上只有两句话。
‘我不能告诉你昨晚发生了什么，但我可以帮你让其他人开口’。
这真的有趣极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