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这里。”
奥摩休清扫出一小块干净的地方，示意斯弗洛斯坐在他的旁边。
在学校时期，如果对某一个同学有好感，最不着痕迹的亲近方法就是叫别人坐在你旁边。
缘于幼儿时期的惯例，一般人都会给出心底最直接的答案。
奥摩休的记忆里，他的每次邀请都以失败告终。
“您说是什么改变了这个世界？”斯弗洛斯没有拒绝奥摩休，非常自然地坐在了奥摩休旁边。
奥摩休还没来得及沾沾自喜，就被斯弗洛斯宏大的问题给震撼了。他诧异地看了眼雀斑少年，发现少年双手抱着膝盖，眼睛空洞地看向远方，似乎陷入了沉思当中。
奥摩休没有直接回答，他反问道：“你觉得呢？”
斯弗洛斯收回目光，把视线放在不远处手持高压蒸汽机弩的牛头人身上，眼里露出羡慕，“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和我的家人都认为是贵族们改变着这个世界。只要他们一声令下，物价就会以他们的意愿涨价或者下跌。我的父亲是一个粮食商人，他说，北边郡公爵就是世界的主宰。”
“你最好解释一下你所谓的很小是多小。我在五六岁的时候，只会玩唾液混泥巴。”奥摩休笑嘻嘻地说。
斯弗洛斯同样嘻笑一声说：“我所说的很小，就在两三年前。那个时候还没有仗可以打，伊思屋战争还在酝酿当中。”斯弗洛斯顿了一顿，继续说，“可是半年前，伊思屋战争开始，周围的人都在说打仗做英雄才是现在最好的出路。我们商人的子女拼命地请会兵学的家庭教师，学习传统的战略，研究最新的战役，推演最前沿的战术。我的老师玛特斯娃出生在一个古老军官世家，她说，她的家族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被尊敬过。”
奥摩休帮斯弗洛斯总结道：“所以你最近，信奉着战争可以改变世界咯？”
“才没有呢。”斯弗洛斯指指自己的脑袋，“用你的脑袋想想啊，奥摩休先生。年轻人的偶像肯定是人，不是道理。”
“你的偶像不会是我吧？你别说，我会骄傲的，哈哈。”奥摩休用斯待的眼光看见斯弗洛斯。
斯弗洛斯摇摇头，慢慢收敛了笑容，非常认真的地说：“我现在信奉可以改变世界的东西，是我双手掌握的能力。可是它并不是我心目中那种和平的力量，它要发出声音，就必须用别人的死亡来呐喊。”斯弗洛斯略为惊恐地抬头看向奥摩休，“我现在信奉的人，是我自己。每次我抬起军用强弩，射出弩箭，我就会觉得自己掌握了世界。奥摩休先生，您说，我是不是变成了——那种喜欢上杀戮的人？”
奥摩休的心脏仿佛被什么攥紧。
正常人的生活，最愉快的事情莫过于逃离工作环境，当下班时间来临那一刻，天堂仿佛降临人间。又或者饥饿的时候，服务员奉上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奥摩休最喜欢被别人赞扬，那个别人可以是荷曼中士，也可以是亚迪思楚。
对于杀戮对它的感觉，奥摩休只愿意记忆杀戮成功之前的一瞬间，那种即将结束眼前苦难的预感。所以说，奥摩休也曾经在战斗的时候，感受过喜悦。
“我嘛，不排斥打打杀杀。可是我不喜欢弄死别人，非常讨厌。”奥摩休一本正经地说，“你想想，如果你用弩箭指着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他很可能是别人的父亲，他的家里或者有一个刚刚降生的幼儿需要他的军饷来供养。你一弩箭过去，你不但消失了这个父亲的身躯，同样杀掉了人家家里的幼儿，甚至……人家温馨的家庭也因为你的弩箭而崩塌。”
斯弗洛斯晃晃脑袋，似乎感受不到奥摩休所说的感觉：“我，我杀的都是兽人。”
奥摩休愣了愣，然后把头摇得更加夸张：“兽人更加不好啦。你不知道兽人，它们的生活比我们更加困难，一个战士上了战场，不但要让自己活下去，它们还要为自己的部落积攒钱财。你一支弩箭下去，可能杀死的是一窝的兽人。”
斯弗洛斯狐疑地看向奥摩休：“你在唬我吧？我不是小孩。”
奥摩休瞪了雀斑少年一眼，没好气地说：“你也不是大人。好啦，我们来讨论一下你们以后的事情。”
刚才奥摩休和斯弗洛斯的谈话没有避开其他人类少年。
随着两人结束闲聊的话题，所有稍稍填饱肚子的人类少年们放下自己手上的食物，等待奥摩休准备提出的议题。
奥摩休决定着人类少年们的命运。
如果奥摩休抱有善意，人类少年们将会过得相对好许多。
“您请说。”斯弗洛斯收起休闲的表情，尊敬地奥摩休说。
不得不说，有时候权力让人迷醉。掌握了人类少年生杀大权的奥摩休，轻易就获得了人类少年的极度尊重。
“要不，我给你们一个一件武器，你们就在我的部落里面混个饭吃吧？不敢保证每天有肉，不过目前来看，保证温饱还是有把握的。”奥摩休没有把话说得太满，主要再往南，情况不明朗。
斯弗洛斯从奥摩休旁边站起，与伴伙们进行了一圈眼神交流。
“我们接受。不过来这里这前，我们曾经一起发过誓，无论将来我们的能力如何强大，绝对不能主动伤害无辜的人类。我们希望，即使加入了你们，我们能有拒绝攻击人类的权力。”斯弗洛斯转过头，认真地对奥摩休说。
“成交！”奥摩休从地面上站起，伸出手递向斯弗洛斯，“你们好好休息，明天，大家一起去后勤车队，领自己的武器。至于你们身上的铠甲，算是我送给你们的礼物。”
人类少年们一阵躁动，最后斯弗洛斯走向奥摩休面前，郑重地说：
“非常感谢奥摩休先生您的慷慨！”
奥摩休在一片崇拜的目光中跳下车厢。
两个狐族少女紧紧跟在他的身旁。
三人在小跑中返回“酋长号”的登车梯，爬上车厢里面。
和人类少年所住的可以生火的简陋平板车不同，“酋长号”以奥摩休提供的车体为基础，极尽奢华，周围蒙着柔软而罕见的各种兽皮。
身材极为细小的沙皮狗萨满奈诺站在门边，等候奥摩休回归。
“那个掌握了秘技的人类男孩，他怎么样？”车门关上，奈诺跟着奥摩休问道。
奥摩休撇撇嘴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他不会给我们带来影响。”
“看来那个人类男孩很厉害。”奈诺下了结论。
奥摩休停下脚步，将所有人堵在通道上站停。
“我说，他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很弱，不用花太多心思关注。”
“你不用骗我，我非常了解你，奥摩休。”奈诺并不惧怕奥摩休，它静静地抬起头，平静地对奥摩休说，“你越是强调那个人类男孩很平凡，越是证明那个男孩有你对付不了的能力。”
奥摩休哈哈大笑，摊开手对后面的两个狐族少女说道：“他说我对付不了那个小不点。你听说过比这个更可笑的笑话吗？我堂堂一个侵叶城先登，惊动维斯晋国王的战斗英雄，绝对不会对着一个人类男孩束手无策！”
奈诺没再理会奥摩休，它看向奥摩休面对着的两个狐族少女。
两个狐族少女同时摇摇头，“我们看不出那个人类男孩的能力。或者，他的能力必须要在战斗的时候才能评估。”
其中的妹妹丹若丝轻轻瞟了眼奥摩休，后者已经收起脸上的嘲笑。
“我和姐姐估计，那个男孩的秘技，很可能是我们的酋长对付不了的类型。”
奥摩休脸上挂着强笑，奈诺严肃地看向他。
“或者那个人类男孩可以像我们的黄金兽人一样，心态平静，避免了成为杀戮狂人的可能。所以，你应该相信我和她们。”
“你们给我一点时间，容我想想。”奥摩休收敛了尴尬的笑面，对奈诺说。
“您非常开明。”奈诺收起严肃的表情，快步走向奥摩休卧室的通道，为奥摩休检查通往前方的道路，“奥摩休休酋长，您请。”
奥摩休的思考持续到第二天，他还没答应将人类男孩交给三个萨满。
他想把时间拖长，然后依靠时间的淡化作用，慢慢让人类少年们融入部落的生活里。
回到自己的卧室里面，玻璃窗外景物往后飘过。
奥摩休把自己关在卧室，他不知道把人类男孩的能力告诉了奈诺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所谓黄金兽人的颅钉、前肢轰击，好像威风，可是并不像斯弗洛斯那样诡异。”奥摩休自言自语，“那类似神迹了吧，竟然连我的感观都可以屏蔽。”
奥摩休呆坐在椅子里，思考着斯弗洛斯的能力可以做些什么事情。
“叩叩。”
门外有人敲门。
“房间里面没有哇，你可以走啦。”奥摩休向着门外嚷道。
如果门外的人目的不是很强烈，他一定羞愧地走掉了。
可是门外的人又敲了一次门。
奥摩休的神情严肃起来。
无视他开玩笑似的拒绝的人，一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二是肯定和奥摩休非常熟悉。所以可想而知，外面敲门的是谁。
奥摩休暗叹一声，搓搓面孔，正经地应道。
“请进。”
嘴里说着话，奥摩休默默和自己打了个赌：外面站着的，肯定是并肩站立的狐族少女两个，外加站在外侧的奈诺。
门被推开，果然如奥摩休所料，三个萨满。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猪族族人。
“奥摩休大人，您好。能见到您，我非常荣幸。”在狐族少女的示意下，猪族族人恭谨地向奥摩休行礼，然后用热切的眼神看向奥摩休。
“你有什么事情？”奥摩休脸上保持着微笑，对不断抖动身上肥肉的猪族族人说。
猪族兽人并不蠢，面对奥摩休的问题，它没有回答，而是将目光转向狐族的妹妹。
丹若丝把头转开，看向不起眼的奈诺。
最后，沙皮狗兽人不得不走进奥摩休的房间，它的双手捧着一个圆形的事物。
这个圆形的东西有眼耳嘴鼻，由金属铸就，就是一个金属打造成的头颅。
“它是使用蒸汽动力活动的头部，我确认过了，他是岗多图尔。”奈诺注视着奥摩休的表情。
奥摩休陷入了呆滞之中。
岗多图尔，那个在浸叶城外遇到的结巴的科研人员；失去了身躯，灵魂被封印进蒸汽改造人身躯里面，一步步失去人类情感的朋友？
奥摩休浑浑噩噩地走到沙皮狗兽人的面前，缓缓蹲下，伸出双手。
奈诺小心地岗多图尔的头颅交在奥摩休手上。
“他怎么会在这里的？”
奈诺回头看了眼双手互搓的猪族，然后对奥摩休说：“具体不知道什么情况。今天这个同胞捧着岗多图尔的头颅来见我，说这个是奥摩休酋长的朋友。我和小狐狸都问过这个猪族，可是它不愿意告诉我们。”
奥摩休笑着看向猪族兽人：“你需要什么报酬？”
“一辆蒸汽车和一车肉干。”猪族咧开大嘴，双手搓得更加快了。
“贵了点啊，兄弟。”奥摩休用无所谓的语气说。
他确实无所谓。蒸汽车是他亲手做的，除了花费精力，零成本。一车肉干换岗多图尔的头颅，算起来不贵，是真的不贵。
可是奥摩休想讲讲价，因为兽人的社会里没有讲价这种活动，只有人类王国存在。奥摩休想知道送来岗多图尔的猪族兽人是不是纯正的兽人。
“一辆蒸汽车不能少，三分之二车的肉干，和三分之一车的干草。”猪族兽人换了些交易物品。
奥摩休没仔细听猪族兽人所说的话的意思，他震惊于猪族兽人的讲价行为。
“你是哪个部落的？”奥摩休从椅子上站起来。
“我以前是……”猪族兽人说了一半，突然停下搓手的动作，“我现在没有部落，我被流放了，所以来了人类王国混口饭吃。”
“你来了人类王国多久？”
“好像是三年，或者，已经够四年了。我不太记得了。”
奥摩休瞪大眼睛，和满脸平静的奈诺对望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