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峰十分优雅娴熟的抽一口烟，摆足了回忆杀的前兆模式，才开口说道，“二十多年前，你爹我啊，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农民。”注意到王凯微皱的眉头，王建峰愣了一下，有些尴尬的说道，“现在也是，不过当年更普通。住着你爷爷奶奶的老房子，守着一亩三分的薄田，隔三差五的去外头接点儿零活，勉强糊口过日子。那一天，我到现在都记得，天上挂着大太阳，却下起了大雨。我刚干完了一个小活，骑着自行车往家赶，眼看着雨越来越大，只好找了个公交站牌避雨。也是在那一天，我遇到了你妈。你妈那时候，穿一条褪色的牛仔裤，一件白衬衣。因为淋了雨，衣服贴着身……咳——我就偷看你妈，还特别想跟她说说话，可是吧……自卑，没那个胆子，怕被你妈骂了，甚至怕被人当做流氓。”
王凯从来都是个很好的听众，也特别喜欢听人讲一些过去的事情，可面对着已经变成小女孩儿的父亲，听她讲述当年跟母亲的邂逅，实在是感觉别扭。王凯打断了王建峰的话，直接说道，“直接说重点得了。”
王建峰很不满，难得想跟儿子谈谈心，说说往事，却被打断了。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说那些事情，也不怎么合适。苦笑一声，继续说道，“后来吧，我和你妈就举行了一场简单的婚礼。”
“啊？怎么看上你的？”
“混小子，我说你不让我说，我不说你又问我！”
“呃，我错了。然后呢？”
“然后……”王建峰黑着脸道，“然后当然是洞房了！”
“我……嗯，有道理。”
王建峰又道，“也就是那天之后，你改姓了王。”
“哦……啊？”
王建峰看着一脸错愕的王凯，道，“你，不是我的亲生儿子。”
王凯傻着眼儿看着王建峰，嘴唇嗫嚅着，“那……”一时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莫名的，他猛然间想到陈沫。不，确切的说，是想到了陈浪。脑子里轰的一下子，王凯脸色变得煞白。
王建峰叹一口气，低着头，抽着烟。“家里穷，娶不上媳妇。哪怕是带着孩子，能有个女人结婚，就不错了。唉……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想告诉你，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以前是觉得你太小，怕你接受不了。后来突然发现你长大了，又怕说了之后你会恨我。现在，我可能随时会死，不说的话，怕没机会了。”
王凯微微闭眼，深吸一口气，调整着情绪，又看向王建峰，道，“那我的亲生父亲是……”
王建峰摇头，“你妈从来不肯说。而且……你妈，也不是你亲妈。她说，你是她一个好朋友的孩子。其实吧……”王建峰说着，眼眶湿了。“养别人的孩子，比养自己的孩子，还要费心。我和你妈，怕亏待了你，所以一直也没有再要孩子。”
王凯点上一支烟，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那……我本来叫什么？”
王建峰依旧摇头，“这些事情，要问问你妈才知道。”
……
陈沫发现，最近这些天，陈倩明显有些不正常。似乎自从自己询问了她关于陈海的死活的事情之后，每一次遇到她，她都会匆匆离开，仿佛在躲着自己。
这样的状况，让陈沫心里很不安。
终于，下午下班之后，陈沫又一次敲响了陈倩的房门。这一次，陈沫什么也没说，直接推开挡着门的陈倩，走进去，坐下来。
陈倩看看陈沫，犹豫了一下，关上了门，在陈沫一旁坐下。张张嘴，想说话，却是先叹了一口气。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吧？”陈沫问。
陈倩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才怪。”陈沫道，“其实，我已经知道真相了。”
陈倩转脸，看看陈沫，嘴角微微上扬，道，“什么真相？”
“还要继续装傻？”陈沫铁了心，这一次，一定要陈倩说实话。沉吟一下，陈沫道，“为什么还要隐瞒呢？对你有什么好处？”
陈倩哼一声，有些挑衅似的看着陈沫，道，“你能知道什么？你什么也不知道，不管是什么！你什么也不用问了！我是你叔叔！不管我做什么，绝对不会害你！”
“呵，是吗？当初抢我家产，也是对我好啊？”
“是！”陈倩有些怒了，“爱信不信！”
陈沫看一眼陈倩，又道，“听你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你确实有事情瞒着我，也知道我怀疑你，却就是不肯说，对吧？”
陈倩轻声笑了，盯着陈沫的眼睛，道，“不管你怎么怀疑，也不管你往哪方面去想，没有我来给你答案，你也只能是怀疑而已。”
“嘁，离了你，地球还不转圈儿了？”
“地球会转圈儿，但离了我，你永远不会知道真相。”陈倩道，“你爹妈已经死了，除了我，没有人知道真相！”
陈沫气的脸色通红，拳头紧攥着，却又无可奈何。
她，到底是自己的叔叔，儿时的记忆中，叔叔对自己真的很好。
咬着牙，陈沫红了眼眶。“你是打算继续看我笑话吗？我们是一家人啊，我闹出笑话，你脸上有光吗？”
陈倩冷冷一笑，却不说话。
陈沫愤然起身，怒视陈倩，却最终只能恨恨的离开。无处发泄的怒火，全都抛给了陈倩房间的那扇门。
听着刺耳的关门声，陈倩微微闭眼，然后横躺在床上。
想起逝去的兄嫂，陈倩眼眶湿了，两滴清泪落下，却又发出一声惨笑。
也许，从很多年前开始，就注定了今天这一切吧。
……
作为化工厂的老板，老板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在盯着监控画面。
喝着一杯茶，听着安保汇报着陈沫和陈倩的谈话，抿嘴笑笑，又轻抚着小腹。虽然日子还早，可初为人母的老板，下意识的，总会感觉小腹里有什么动静。
“老板。”汇报完工作，安保迟疑了一下，实在是难忍好奇，“陈沫和王凯，他们……”
“去把你们大队长喊来。”老板打断了安保的话，也明显没兴趣回答她的问题。
安保不敢多问，带着满脑子的疑虑离开。过了一阵儿，大队长来到老板的小院，看到老板坐在树下。
“天凉了，还坐在这干嘛。”大队长道。
老板微微一笑，道，“别人不重要了，注意密切监控王凯和陈沫。还有，当年从陈沫和赵文芳手里拿到的东西，你没有跟别人说吧？”
“没有。”大队长道。
“嗯。”老板轻声一笑，看着面前石桌上的棋盘，道，“就等吕医生了。”叹一口气，老板有些哀伤，“再耗下去，我怕来不及了。”
大队长沉默片刻，问道，“真的会那样吗？”
“一定会的。”老板回答的十分肯定，“只是或早或晚的事情罢了。”
……
赵文芳又一次昏倒了。
陈沫吓的不轻，一整晚都没有离开科研楼。
直到第二天清晨，赵文芳苏醒过来，陈沫才大松一口气。“你要吓死我。”
赵文芳惨然一笑，握住了陈沫的手，看着她疲惫的神色，问道，“一夜没休息吗？”
“哪能啊，我刚来没多大会儿。”陈沫笑了笑，又道，“睡了这么久，感觉……很累啊。”
陈沫苦笑，“饿了吧？我去给你找点儿吃的。”
“不用了，吃不下。”
“不吃饭怎么行。”陈沫挣脱赵文芳的手，起身离开。
走出科研楼，刚要去食堂，却看到王凯从远处走来。
陈沫心里咯噔了一下，停下了脚步。
王凯走了几步，看到了陈沫，竟是也停了下来。
两人远远看着，片刻，不约而同的朝着对方走来。
直到近在咫尺，又一起停下。
王凯问，“文芳还好吗？”
“醒了。”陈沫道，“脸色不太好。”
“噢。”王凯沉默了一会儿，看着陈沫，“你……又心事？”
“没啊。”陈沫道，“你才有心事吧？”
“我能有什么心事。”王凯苦笑，“就是最近有些累，你也听说了吧？”
“是啊，听说了很多。据说，整个工厂的角角落落，到处都是你们爱的痕迹。”陈沫道。
王凯有些尴尬，“是她非要……”
“你不用解释。”陈沫笑了笑，“我去食堂给文芳拿点儿吃的。”
“我去吧。”王凯道，“我……面子大点儿。”
陈沫迟疑了一下，道，“倒也是，你去吧。”
王凯答应一声，又折返回去。食堂里的那些女人，见了王凯，十分热情，甚至还有揩油的。王凯早已习惯，也不计较，拿了吃的，又回了科研楼。
一直来到病房，把吃的放下，看着脸色苍白的赵文芳，道，“怎么看起来，跟我一样，明显没有节制的状态。”
赵文芳哈哈一笑，道，“拉倒吧，咱们俩的状况，有本质的区别。”说着，看看陈沫，又看向王凯，道，“我觉得吧，环境是特殊了一些，可你也不能太过分吧？如果你拿小沫当女朋友的话。”
王凯有些尴尬的看向陈沫，陈沫也看着王凯，两人又同时把视线躲开。王凯苦笑道，“话这么多，看来是真的不要紧了。你也不用担心，担心也没用，祈祷吕医生尽快弄出解药吧。嗯……说起来，我倒是好久没去看看吕医生了，也不知道解药的进度怎么样了。嗯……你们聊着，我去看看。”说罢，王凯又看了看陈沫，出了病房。
等到病房的门关上，赵文芳看着陈沫，道，“吵架了？”
“没啊。”
“感情破裂了？”赵文芳问。
陈沫开玩笑道，“别这么说行不行？你这么说，我总是会想起牛魔王。”
赵文芳哈哈一笑，往旁边挪了挪，道，“来。”
陈沫犹豫了一下，脱了鞋子，钻进了被窝里。
赵文芳道，“别瞒着我了，光屁股玩儿到大，我还不了解你？说吧，你们俩到底怎么了？”
陈沫眉头微蹙，不知如何开口。赵文芳忽然把陈沫的脑袋掰过来，在她唇上亲了一口。“要不要先深入交流一下再敞开心扉？”
陈沫苦笑，“别闹，你身体不好，别瞎折腾了。”说罢，轻轻搂着赵文芳，又叹气，道，“你说，我和王凯，为什么长得那么像？”
赵文芳知道，陈沫的“我”，指的是以前的陈浪。赵文芳愣了一下，看看陈沫，问，“难道你们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妹？”
陈沫讪笑不语。
“呃，我开玩笑呢，说吧，为啥？”
“可能……可能真是亲兄妹。”
“这……这个……不至于吧？”
“也许，陈海并没有死。”陈沫道，“陈海，就是我那个据说是幼年夭折的双胞胎哥哥。”
赵文芳嘴角微微抽动了几下，“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我问陈倩，陈倩的反应很奇怪。”陈沫道，“我和王凯，又那么像。”
“陈倩么，她这人，一直都很奇怪啊。”赵文芳道，“另外，相像的人太多了，总不能都是双胞胎吧？你忘了吗？那谁，纪周，他以前不是在网上看到过一个做主播的家伙，跟他长得一模一样吗？那小子还挺逗，特意问了他爹自己是不是有个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哈哈哈。”
陈沫也跟着笑笑，又叹气，“我还是怀疑。”
赵文芳道，“是不是恋爱中的女人，都会变得这么多愁善感？实在不行，去找老板啊，她不是基因学专家吗？让她帮你和王凯做下基因对比好了嘛。”顿了顿，又道，“我觉得吧，可能性很小。要知道，王凯免疫病毒啊。你们要真是双胞胎，基因应该是很相似的，不能他免疫了，你却变身了吧？”
陈沫苦着脸，道，“算了，找老板……唉，万一真是亲兄妹，可怎么办！”拍了一下额头，陈沫道，“幸亏我们一直有注意，不至于怀孕，不然啊……可要哭了。”
赵文芳哈哈一笑，看着陈沫，忽然问，“你喜欢他吗？”
陈沫厌烦的凝眉，“喜不喜欢的……”
“你喜欢他吗？”
“你想说什么！”
“喜欢的话，管那么多干什么？”赵文芳道，“装傻好了。”
陈沫看向赵文芳，良久，竖起大拇指，“你可真大气，我比不了。我……拉倒吧，以后要跟他保持距离。”
“保持距离？不好吧？如果真是亲哥，不是应该多亲近一下吗？毕竟失散多年……”
“滚蛋！”陈沫怒道，“烦着呢，能别说风凉话好不好？”
“唉，你呀，我是将死之人，说的都是心里话。”赵文芳继续循循善诱，“人生啊，就是一场没有剧本的大戏。谁知道哪天会演不下去，直接把戏份砍了。所以呢，好好活着，去珍惜自己想要的，就足够了。管那么多干什么呢？”
陈沫躺下来，一只手垫在脑袋下，望着屋顶，道，“可惜啊。”
“可惜什么？”
“可惜你没有兄弟，不然……”陈沫道，“倒是期待你能给我示范一下。”
“哈哈哈。”赵文芳大笑，又轻轻搂着陈沫，叹道，“不管你怎么选择，都看开点儿吧。说不准你这烦心事儿还没想通，我们就已经闭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