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你说这里是为了太阳神准备的坟墓，那为啥又是把人放进去？一神教的风格中，这不就是渎神者么？我可见识过有的偏执教派怎么处理渎神者的……”罗立面对外人还是有些抬杠，见不得这个之前畏畏缩缩的白人一下子仿佛变成了主导者。
多米尼呃了一会儿，分辨道：“这个是神性的启示，不是很多都是真正一一契合，就像是古代中国的北斗七星和五行之说一样，有很强的星象与占卜能力。宗教信仰更多是形而上学，解释生命的意义，不像科学本身是一种研究具体应用和可行化的手段……”
我瞪了罗立一眼，稍微语气缓和一点问多米尼：“那这里一百零八个卵塔，作为僧人的坟冢，是希望死去的太阳信徒僧侣能够通过这些坟冢，获得太阳神灵的庇佑？”
“对，对。”
他仿佛获救一样连忙点头。
罗立拉了拉腰带：“我老罗天生就是一个无神论者，今儿就要形而下一次，待我一个个挖开这些卵塔，看看里头埋进去的到底有没有成佛的，还是说里头真有太阳神的骨骸，也给见识一下。”
说着就举起铲子对着旁边的一个卵塔就要开砸，陆阴阳一把喊住了他。
“还是不要了。”陆阴阳制止道：“卵塔作为存放尸骸的容器，里头应该有不少寄生虫，加上这个环境下，如果有病毒逸散出来对我们是很大的麻烦。”
多米尼这个研究者总算脸色稍缓。
没等他松了口气，陆阴阳补充说：“要开墓，也要我们从里头出来，和大鬼一行人汇合后再试试。”
多米尼急得抓耳挠腮，看得我心里想笑。
在场四个人里只有他一个人是考虑的文物保护和遗迹研究，每一个古代物件都恨不得原状用纸箱包好带回去好好观察探索，奈何我们三都是安全第一，能赚就赚一点，文物实在贵重就上交国家的实用主义派。专业事情自然有专业人士处理，咱们“陆小姐事务所”针对的对象依旧是妖魔鬼怪，人的事和咱无关。
罗立也笑了：“还是陆小姐有道理，等回来咱再看看里头有什么。”
众人收了心，小心避开这一百零八座卵塔，继续前进。
我也趁机问多米尼：“多米尼先生，你之前说到了一半，关于太阳信徒，他们和佛教有一定程度的融合，这又是为什么？”
“是相同性。”多米尼用登山杖辅助往前走：“佛教很重要的一个元素就是光，或者说世界三大宗教都有这一特色，光的地位十分超然，既有神性又有启示。所以很多教堂顶端都有彩色玻璃的设计，就是为了人为构建出‘要有光’的神圣感，佛教徒亦然，佛教寺庙里的香火和蜡烛、金身都是同样的东西。应该说火焰和光本就是人类原始崇拜的起源，火带给人更多的工具和思考的空间，有光就代表了生命和希望。”
“为什么太阳信徒没有选择依附于伊斯兰教或者基督教，我的理解是，前两者都是典型一神教，教义相对严苛。”他用手杖戳了戳前面一个水坑，感觉没问题才跨过：“佛教是少有的多神教，而且和太阳的关系非同一般，最大原因当然还是包容性强，佛教从印度传入中国王朝被帝王压制改造，受到儒道影响很大，同化后的佛教本身就变得温和多了，认为人人皆可成佛。”
“从形而上的信仰高度而言，太阳信徒认为佛教徒是和自己同属一类，只是双方的认知体系不同，太阳信徒的最终修行是将自己变成光的一部分，也就是彻底融入太阳之中。”多米尼微微喘气，拉了拉背包带子：“太阳被认为是不死不灭的，哪怕那些被杀死坠落的神灵也仅仅是沉睡而已，最终将会在时间终点来临之前复苏。人与光共生，就意味着人超脱了本身脆弱的肉体，继而演变成了神灵的一部分，再无生死威胁。”
我心里明悟，果然宗教信仰根源上还是相通的。宗教诞生都是由于对生命日常经历的艰苦的一种探索，解决之道就是模仿、创造出一种人能够进入的通道，如果人能够进入某种序列里，就可以从生老病死的常规痛楚中挣脱出来，达到超然的近乎神灵境界。
多米尼稍微停下拧开水壶饮了一口补充水分，继而说道：“从实际操作和应用意义上来看，太阳教徒需要一层保护伞来帮助他们行走人世间，宗教人士历来都有某种意义上的特权，不论是僧侣还是传教士，在古代其实是和贵族处于一个阶级阵营。将自己打扮得和佛教近似，既是一种保护自己方便行动的有效方式，也能够利用庞大的佛教力量来寻找太阳的痕迹，甚至阅读经卷来寻找答案。”
罗立也听得来劲：“那么被杀死陨落的太阳，最终都坠落到了海洋之中？”
“是的。”多米尼点头：“说是杀死，其实这种神灵之间的战争更像是一种权利的角逐，最终胜者只有一个，唯一的太阳神夺取了其他太阳的光和热，让它们纷纷从天空陨落落入海洋，最终埋骨在海洋最深处不可言说之地。而海洋之所以能够诞生生命，就是因为太阳骨骸的存在，它们的神性和残存的光令海洋有了热度，继而诞生了游鱼。”
太阳信徒的逻辑有其独到之处，他们认为小鱼小虾都是游离的神性，没有意识，而那些深海巨型海兽其实是太阳神灵释放出的分身，在海洋里不断捕猎就是为了把逸散的神性给凝聚回到身体，直到最终诞生了一头巨无霸的唯一海洋食物链唯一顶端，它就是太阳复活的一个征兆。
同时，海中的珍宝其实都是太阳神们骨骸分离出来形成，神性变成生命，骨骸变成珍珠、珊瑚、玳瑁与砗磲，大量海中珍宝不断被人发掘出来，导致太阳神回归遥遥无期。这也是太阳信徒痛苦所在，太阳众神的复苏仿佛已经在一天天继续推迟，他们需要通过别的手段来缩短这一周期。所以他们需要陆地上的人的力量，或者寻找与天空对应的大地上神灵遗址的力量。太阳信徒正是基于这一目的而不断渗透融入各个港口国度，通过佛教徒的身份作为掩护，谋划复活太阳众神。
我朝陆阴阳使了个眼色，她轻轻点头。
于是我说：“多米尼，说到太阳信徒，其实此前这位罗立来过遗迹一次。”
听到这句话，多米尼脸猛地转向罗立，神色古怪：“真的，是真的吗？你怎么完好无损出来的？”
罗立切了一句：“说什么呢？别以为你白皮罗爷就会对你区别对待，正当是大清朝呢？说话注意一点礼貌懂不懂？”
他反正看多米尼就是不顺眼，也不知怎么回事。
不过碍于我们眼下是一个整体，他也没有意气用事：“至于怎么安全出来，当然是我罗爷有本事，要不是溜得快……嘶，我说那艘追我们的船怎么那么怪，黑得看不清样子，多半也是那艘佛船，只是上面的金球佛灯没有打开着。那天我和我一个搭档老古……”
随着罗立娓娓道来自己的遭遇，多米尼越听脸色越是凝重，到后头几乎有几分惨白。
“那一枚玉佩还在吗？”
他声音有些发抖。
“在啊。”
罗立从兜里摸出狮头琉璃降，不过并没递给他，而是放在他面前让他能看一看。
多米尼舔了舔上唇：“这个……来历真的是唐朝时代的中国吗？”
这句话说得我们三都是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