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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0章 停柳

翌日。

天地微明,朦胧一片。

雪二三点自天际划落,却生冷得厉害。

端木羽扫视四周只见房门虚掩,地上躺着从桌面滑落的毯子,早已看不见小翳在哪里。

“这小家伙,也不知道去哪了。”

温暖的房间内弥漫着他最喜欢的沉鲸松脂香,而端木羽立在衣架前呆住了。

高大的衣架上挂着一件华贵的战甲,通体玄黑,上面细致的青墨麟纹栩栩如生。衣甲上的大片麟护铣铠在烛光下闪着微红的亮光,虽是轻薄但却极难穿透,铠甲衔接处都以亮甲鳞片附连接。两臂护腕嵌着一双紫黑利爪,闪烁凶厉寒芒,裙摆下体以纯白雪浪绣饰,其上便是无际的青天。

头盔更像是一只被切下来的墨麟首,盔鳞上闪着陨铁沉重的玄色光芒。

正是一只吞首王麟玄陨盔。

这套墨麟甲是端木枯的战甲。

数天前端木行差人送至麟羽府,其实就是爷爷让他每天面对枯祖的战甲,就是为了让他好好反省自己的错误。

端木羽修长的手指抚摸着光滑的甲面,偶然会触摸到有几道粗糙的刀痕,即使这些缺口在玄黑的甲胄上极难看到。

但已足以令人心悸。

难怕连坚硬的墨麟甲都留下了缺口,可见战况之激烈,让人忍不住遥想一场场惨烈的血战。

即使,那些早已远去。

墨麟甲和枯麟刀成就了端木枯,而端木枯也赋予它们凶器之名。

指间,麟眸戒不停闪烁出炫目紫光,像是在深邃黑夜中无声咆哮。

“枯麟刀,你在怀念他吗?那个令天下枭雄都闻风丧胆的男人,我也是……”

端木羽换上了一件较厚的青衣,上面绣着华丽的麟纹,外面再披上了一件厚实的绒底斗篷。

他推开了房门,强劲的冷风立即将房中的蜡烛吹灭,暖意登时烟销云散。

端木羽再看了一眼挂在衣架上的墨麟甲,嘴角轻咧。

“林殿?真是期待呢……”

外头的风大的很,正好他也想静悄悄地走。

不过没想到它昨夜醉的如此厉害今天还能起的如此之早,庭中半死的老松斜指天空一团银白的肉团趴在树上正啃着果子,待端木羽走近了它才肯停下。

端木羽笑道,“你是来送我的吗?”

小翳趴在已被它“折磨”半死的老松上手舞足蹈的,不知想说什么。

一身银亮的毛发像团舞动的银雪,那对眸子中往常都是灰翳,此刻却不知为透着火热。

端木羽缓缓走近小翳一把跳到端木羽的肩头,爪子死死得勾住端木羽坡在外面的斗篷。

端木羽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便明白了对着小翳道。

“你想和我一起去吗?”

小翳趴在肩头呲开嘴露出刚才被果肉染得微红的牙齿,急匆匆点着小脑袋。

“好!上次我们一起宰了兽王虎蛟,这次咱们哥俩就去四殿闯闯。”

麟羽府大门外,十几匹六足焱烈赤炭驹安静的立在门外,偶尔赤红的蹄子会原地踌躇、鼻子中喷出白雾般的气柱。

除了两匹马外,每个马背上都坐着一名身着轻鳞铁甲腰佩长刀的爪卫,他们身上乌金色的铠甲烁着黯淡的光泽,散着可怕的压迫气息。

一个外貌文质像是书生打扮的人在大门口候着,身着一身绝尘白衣,头戴一顶云鹤皂帽,外面罩着一件半灰的雪貂大氅。天缓缓放亮,但他的脸上都连半片焦急的神情都寻不到。

门,缓缓推开。

少年肩头俯着一只圆鼓鼓的银色小猴,双眼白蒙蒙的,可他的眼睛里却闪亮的很。

那是少年人的锋锐吗?

端木羽惊奇道,“殷叔叔!怎么是你?我还以为是鼎叔送我去林殿呢?”

那个书生打扮的人正是殷文秀。

殷文秀长相也算是俊美,不过身上书生气太重显得有些文弱。站在端木羽身旁更像是一个久别的兄长。

殷文秀笑道:“怎么?你殷叔叔虽是笔杆子出身,但刀光剑影的早见怪不怪了,护送一职倒也还难不倒我。算了算日子,我们叔侄俩怕是有两三年未见了。”

端木羽笑道“嗯,是有这么久了。”

端木羽还是挺喜欢殷文秀的,虽然殷叔叔的名字太明骚了点,但他的学问可不是摆设。

端木羽经常白他借一下藏书阁中未有的杂义、传奇,在学问上的问题连夫子都不知道的难题,若是问殷叔叔必是有问必答,且能道出出处、章页。

世上博学强记之人他应推第一,在端木羽看来天上之事他知道一半,地上的事全知道。

“真的准备好离开了吗?再回来便是来年立春了,和你娘道别了吗?听王泠说她最近可记挂她的宝贝儿子。”殷文秀问道。

“没有……我怕见了娘亲就不想离开了。可我毕竟是青麟的少殿主不止是父母的儿子了,家生里就算再温暖也要直面外面的严寒啊。”端木羽摇了摇头,沉声道。

殷文秀笑了笑,“看来端木望的本事真不是盖的,这段时间你成熟了不少?”

端木羽苦笑道:“怎样算得成熟?”

殷文秀仿佛若有所思道““成熟嘛?喜欢的东西依旧喜欢,但可以不拥有;害怕的东西依旧害怕,但可以面对。这或许便是成熟吧。”

端木羽回头看向麟羽府,他的眼中浮现一张熟悉的脸庞——遥儿、阿呆、翠音、溯画……

这道门算什么?

他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从今日之后便不能再作那个自由自在的少年了,哪怕再苦再累再痛他都不能再轻易落下眼泪,他不再只是个少年了。

“走吧。”端木羽收回目光骑上高大的六足火驹,十几人的队伍恃马行去。

百步未足,突然端木羽停了下来。一阵悲怆的笛声幽幽传来,像是哀伤的潮汐一叠迎着一叠,这风带着笛音似乎也更冷、更为冻戗。

是青麟的曲子——停柳赋。

“要先下来与他道别吗?”殷文秀道。

端木羽知道吹笛的人是谁,回头投向最后一眼,长叹一声,“不必,走吧。”

疾迅的蹄子像咚咚的战鼓,火红的影子渐渐远去,直至消失。

悲凉的笛声停了。

少年一袭白衣坐在屋顶上,冷风拔乱了他的长发、他的白衣。他的眼中透着不属于少年人的悲意,那双眼前一直盯着火红的影子消失的方向。

天边,银白的雪落得熙熙攘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