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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天无极

阴暗的一尺巷子里四寂无人,上官沛一言不发的面对石墙站着,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某处。只见潮湿的石墙上布满了青苔,那绿色的,厚厚的青苔仿佛在诉说一段尘封已久的往事。

那时女儿还只有八岁,还是九岁,他记不清了,或者当时也不清楚。这里是离正堂最远的一个偏院,久无人居,就连平时连打扫的家奴都不会来,成为他偷偷练功的好地方。

那一天,他的状态非常好,感觉自己马上就可以突破五行灭灵咒的第一层了。就在他正要运足真气的时候,突然听见啊——的一声大叫。他猛的睁开眼,发现女儿正惊恐的捂着脸站在不远的地方。

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身体已不知何时胀成了一团气球。他不知道年幼的女儿为何会突然跑到这里,为了避免她的叫声引来别人,他毫不犹豫的抱起女儿,扭动身后的机关,两人一起掉在了石板下面。

他告诉语兰,不能把这个密道告诉别人,就像她身上的伤一样,女儿害怕的点了点头。从此不管是他,还是女儿,都没有再来过这个别院。这里就更加荒废了。

上官沛的手停留在一块掉落了青苔的砖上,这块砖在一片覆盖了青苔的墙上太显眼了,而且不偏不倚,正好是开启石门的机关。除了语兰,还有谁知道这里?他在心里问自己。

如果此人连语兰的秘密都知道,那知道这里的机关也不足为奇。但如果此人真是冲语兰而来,又为何要将迦蓝琴一并拿走?上官沛的脑子里反复思考着这个问题。

后来他得出了一个结论,此人既然将迦蓝琴拿走,必是为迦蓝琴而来。一个只是为迦蓝琴而来的人,不应该知道这里的机关,但他既然从这里出去,那必定是有人带他从这里走。

这个结果让他觉得既好又坏。好的是还没人知道混元真血的事,坏的是他没有料到女儿会背叛自己逃走。尽管他从没有让女儿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她既然逃出去了,就随时都有被别人知道的威胁。

他犹豫着要不要出动金钱帮的人手来找到语兰,这样做可能效率最高,但是风险也最大,他不能接受让金钱帮发现自己这么重大的秘密。但是语兰从未出过家门,在外面没有朋友,还能跑到哪儿去呢?为何自己这两天暗自调查一点结果也没有?

上官沛一边想一边向书房走去,却没有想到那里早有一个人在等着他,是一个他极度讨厌的人。

“群英会开不成了,你一定很失望吧?”万花楼笑嘻嘻的问道。

上官沛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吗?”

万花楼笑了笑,“当然不是。我来是为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上官沛的脸上仍是平静,“什么好消息?”

万花楼凑到上官沛的耳朵边上,低声说道,“你的师妹,阳英死啦。”

“你说什么?”上官沛吃了一惊。他来不及想万花楼是知道了那日的情形后故意在此卖弄玄虚还是本来就知道些什么,而是在回忆闻人秀的话,他不是说下个月圆之前写出顺序寄给他吗?为何这么快就下手了?难道是有人已经写过去了?

“你一定很好奇吧?”万花楼看着上官沛怔怔的脸发问道。

上官沛没有理会他,过了一会儿,问,“为什么这是一个好消息。”

“因为这样就省的你亲自动手了啊。”万花楼又靠近上官沛,低声说道,“对你来说,只有他们都死了,你才能完全放心。但你又怕杀了他们留下自己一个人活着会引起别人的猜疑,所以你比谁都希望闻人秀重出江湖,好替自己解决这些人,我说得没错吧?”

上官沛用凶狠的眼光直视着万花楼,“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万花楼得意的笑了笑,“哈哈,怎么你怕了吗?”

上官沛哼了一声,似乎在说就算被他知道自己也不在乎。

万花楼收起了笑容,又意味深长的说道,“我知道这些秘密对你来说不算什么,等你有朝一日大成以后,这些秘密不管有没有人知道,都已经不重要了。”

“你什么意思?”上官沛突然对万花楼的话引起了注意。

万花楼冷笑了一下,“没什么意思,只是想告诉你,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你别忘了,你是金钱帮的人,不要玩那些所谓灯下黑的游戏,只要有金钱帮在,谁都别想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上官沛沉默不语,良久以后说道,“那你呢?为什么只负责收集情报,从不插手江湖恩怨的金钱帮,却偏偏在意你的死活呢?难道这样的人身上不该有什么秘密吗?”

上官沛目不转睛的盯着万花楼,似是要把他看穿。但是万花楼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而是一如往常露出了他那含笑不语的表情,仿佛在说随便你看,能被你看透算我输。

这样的沉默并没有对峙太久,因为根据以往的经验,上官沛知道这个问题还是不会有答案。于是他缓缓抽过了身,把注意力放到对他来说更重要的事情身上——阳英已死,到底是谁把她写在了第一位,还是根本就是闻人秀自己的计划?

这些只是表面的问题,他真正担心的是闻人秀的下一个人选会不会轮到自己?如果是他的话,就打乱了他的计划,现在五行灭灵咒只练到第三层,要对付他恐怕还没那么容易。该死,语兰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逃跑,哪怕等到群英会过了也好啊,他气愤的想。

“你是不是在担心闻人秀下一个就找上你?”万花楼问。

上官沛没有回答他。

万花楼仍是自顾自的说道,“你算准了闻人秀马上就要出山,也算准了下个月圆以后他才会开始行动,所以在这之前举行召开群英会,想以此做准备,却没有料到,最关键的一环出了问题——群英会召开不了了。”

上官沛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虽然身体仍是一动不动,但是胸前的强烈起伏已经完全暴露了他的情绪。看来,这个万花楼知道的远比他想象中要多得多。但是他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万花楼无视上官沛的紧张和沉默继续说道,“要想练到第四层,那些资质平平的血已经没有用了,必须要得到武功高强的人的血。所以你召开群英会,等选出里面的精英以后,刚好可以为你所用。”

上官沛仍是没有说话,但是隔着那紧绷的腮帮子可以看出里面已经咬牙切齿。

万花楼又继续说下去,“不过你没有想到,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女儿会不见了,没有混元真血的调和,就算集齐了五行之血也没用,而且还会在过程中白白暴露五行灭灵咒问世,到时候,自己将成为众矢之的。

可惜呀,如果中间没有出这个小差错,群英会顺利召开,你就可以突破到第四层轰雷层,到时候练成刀枪不入的金身,别说闻人秀,即使成为了众矢之的也足以抵挡。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万花楼一边说还一边颇为遗憾似的摇了摇头。只见上官沛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右手以闪电般的速度扼住了万花楼的喉咙,后者那点儿浅薄的武功此时几乎相当于没有。

“说,语兰在哪里?!”上官沛穷凶极恶的问道。

万花楼一瞬间感觉脖颈烧灼难耐,想用力拉开上官沛的手,刚一碰到就立刻弹了回来,他的手怎会如此发烫!万花楼说不出话来,只见到上官沛的头发胡须登时便成了红色,脸也红透了。

正当他无可奈何的时候,两个黑色的身影分别从两个方向破窗而入,直奔上官沛而来。上官沛立即丢开了万花楼的喉咙对付这二人,双方只过手了几招,上官沛便看出,这是金钱帮’天无极’的人。看来万花楼是有备而来,知道有人在暗中保护他,怪不得会这么嚣张。

‘天无极’网罗了天下的专业杀手,上官沛要一人对付两个并不容易。就在他一个应接不暇的瞬间,其中一名黑衣人背起已经晕过去的万花楼,从窗户飞身而去。

剩下的一名黑衣人与上官沛周旋几招后也渐渐要停的意思,“住手!”黑衣人厉声喝道,上官沛闻言收回了手。

“你身为堂主,却无视上面对你说过不准动万花楼的警告,难道是想与金钱帮做对?!”黑衣人不逊的说道。

“哼!既然五行灭灵咒的秘密已经被你们发现了,我也没有继续待在金钱帮的必要了!”上官沛恼羞成怒的回答说。

黑衣人走到上官沛面前,用唯一露出的一双眼睛直视着上官沛,逐字逐句说道,“首先,你不要忘了,金钱帮不是你想进就能进,想退就能退的。其次,金钱帮挑选你作为堂主,与你练何武功毫无关系,只要你能像以前那样完成金钱帮交代给你的事情,这个堂主你就可以继续做下去。关于你练了什么武功,这只不过是金钱帮众多情报中的一个。对你,对金钱帮,甚至其他人,都不会有任何影响。”

上官沛的眼神看向别处,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对于你今日违反命令之事,我会回去请示上级,到时自有处罚找到你。奉劝你今后好自为之!”黑衣人说完以后从窗口一跃而出。上官沛看着他消失的身影良久不语。

他很意外,原以为这个秘密被金钱帮知道以后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没想到他们就这么轻易放过了自己。他的心里有一种不踏实,总感觉哪里不对,但是又说不上来。

就在他苦思冥想的时候,管家温叔的敲门声响起,“老爷,有一封信来了。”

“进来。”上官沛回过神说道。

温叔走进来把信放到了老爷的书桌上,然后埋着头走了出去。

上官沛拿起信封拆开,首先看了一下落款人,那个名字不禁让他皱起了眉头——闻人秀。于是他将目光转到了信的内容上,里面写道,“本来下个月圆才到十年之期,在这之前想考验一下这么多年不见,你们的同门情谊还剩下多少,没想到就有人先等不及自杀了。可惜了,这个自杀的人还不知道自己是被人利用的。为了避免这种遗憾再次发生,我决定结束之前的游戏,自己选定顺序去拜访老友。特以此信通知,请各位做好准备。”

上官沛放下信,紧蹙着眉头,原来阳英竟是自杀,可恨的万花楼,对此丝毫不提,让他以为是闻人秀动的手。现在闻人秀寄来这封恐吓的信,不知他何时就会真正到来。

这边上官沛在焦头烂额,那边万花楼也并不好过。救出他的黑衣人大约知道他跟琉璃斋斋主酉卿华私交甚厚,悄悄把他放到琉璃斋的药房内就独身一人离去。

恰逢酉卿华正要去药房翻阅典籍,没想到一推开门就看到万花楼人事不省的躺在地上。大吃一惊的他立刻把万花楼扶到了床上,同时也见到他脖子上那条触目惊心的伤痕——像是勒痕又没有绳子之类的痕迹,不是勒痕又有深深的瘀血。

酉卿华用手试探了一下,发现万花楼的气息非常微弱。又摸了一下他脖子上那圈痕迹,一下子被烫了回来——怎会如此发烫?难道那淤血不是血,而是烫伤过度发紫的皮肤?!

震惊之余,酉卿华也来不及细想,立刻命人取来冰块,悬浮在万花楼的伤口上以此降温。只见悬浮在伤痕上方约一公分的冰块,霎时间如遇蒸笼般滴水成线,不一会儿就化没了。酉卿华又命人拿来更多冰块,如此轮流交替着在伤口上冷敷。

一番手忙脚轮之后,冰块的融化速度变慢了,酉卿华再次伸手摸了一下伤口,发现不似刚才那般火热了。于是改用沾水的药巾来帮他冷敷,然后又去配制了一些烫伤膏敷在万花楼脖子上。

渐渐的,万花楼苏醒了过来,朦朦胧胧中看到了守着他的酉卿华,明白是他救了自己,朝他微笑了一下。

“你也太过大胆!既然告诉别人不要去找上官沛,为何自己又以身犯险?”酉卿华在帮他处理伤口的时候,已大约猜到了这是谁造成的。只有将五行灭灵咒练到了火龙层的人才会造成如此诡异的伤口。

万花楼感觉那种灼痛感已没有了,身体舒畅了很多,于是坐起来,刚想说话,却发现喉咙似黏住了一般无法开合,自然也就发不出声音来。他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示意酉卿华过来看看。

酉卿华过去往万花楼嘴里一看,喉咙肿起了一个大泡,怪不得不能说活。他一边转身调药,一边摇着头的说道,“没想到喉咙也被伤得这么严重,火龙层的威力果然无法想象。”

他调好药以后递给了下人让他们去煎好后送来,然后转身对万花楼说道,“万兄,俗话说祸从口出,经此一败,你也刚好安静休息一下。我知道你为什么去找上官沛,你不用说了,等喝下我的药把这烫伤退下去再说。”

万花楼于是安静下来,不再比划。酉卿华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明知不敌还要去找上官沛,但是这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实现了自己的目的——告诉金钱帮上官沛的所作所为。

在他知道了上官沛关于五行灭灵咒的秘密以后,几乎无时不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唯利是图的金钱帮居然放着混元真血这么大的赚头熟视无睹?难道是这件事从没被金钱帮的眼线发现过?

他不肯相信,布下天罗地网的金钱帮,会连自己的堂主身上有这么重要的一个秘密都不知道。但是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亲自将金钱帮的人引了过去,又故意激怒上官沛,让他露出五行灭灵咒的武功。接下来,看金钱帮对上官沛的态度,就可以知道金钱帮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知道却没有作为了。

正在万花楼刚准备躺下的时候,神玉泽走了进来,于是不由得被这个面若冠玉,风度翩翩的少年吸引了注意力。他用疑问的眼神看向酉卿华,对方自然的明白了他的问题。

“这就是族弟,神玉泽,近日才来到这里投奔我,所以你不曾见过。”酉卿华介绍道。

万花楼将眼光落在神玉泽身上,示以友好的笑意。

神玉泽也对他笑了一笑,然后对酉卿华说道,“大哥,这位又是谁?”

酉卿华边起身边说道,“这位就是金钱帮的堂主之一,万花楼。今日你算开眼界了。”

“他为何伤重如此?”神玉泽看着万花楼脖子上的伤口说道。

酉卿华一边择取药材,一边说道,“有何奇怪,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说完这话酉卿华看向了万花楼,后者想起之前英莲大闹琉璃斋的事,也会心一笑。

只见神玉泽走到万花楼旁边,恭敬的拜见说,“阁下竟然就是赫赫有名的’手通天’万花楼,久仰久仰。在下神玉泽,今日见到万大侠实属三生有幸!”

万花楼没说话,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别人称呼他时都以他是金钱帮堂主为尊,没想到这个少年却以’手通天’的名号来拜见他,确实让他有种耳目一新的感觉。他想问这个少年为何如此,但苦于喉咙受伤不便说话,于是作罢。

只见神玉泽用好奇的眼神仔细打量了一下万花楼的脖颈,然后转向酉卿华说道,“大哥,万大侠颈上的伤难道伤及了喉咙,因此不能说话?”

酉卿华将配好的药放到药罐里捣成粉末,抬起头说道,“你今日问这许多干嘛?进来找我所为何事?”

神玉泽想了起来,然后走过去对他说道,“我是想问你关于上官姑娘的伤势,还有我们应该如何隐藏她才好,我担心如果被上官沛找到这里,我们岂不是前功尽弃?你是打算如何安排的?”

上官姑娘,万花楼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送走是非他们以后,他就写了一封信发出去。不知道收到信的人动身没有,如果当时就已起身的话,这两日差不多就该到了。

酉卿华停下了手中的捣药棒,走到万花楼身边问,“那日万兄说对上官姑娘一事已有万全之策,不知是何良策?是否需要在下从旁协助?如万兄计议已定的话,要早作行动为好,否则多一日便多一分危险。

万花楼用手在空中指点了几下,当下之意酉卿华立刻明白,着人拿来了纸笔放到案前。万花楼缓缓起身走到笔墨处,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