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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步步为谋

倚香是十二岁的时候进的宫, 那时候她还是个未长大的孩子, 也曾羡慕过宫中诸人的平安富足。她七八岁的时候家乡遭了灾,和妹妹一起跟着母亲投奔汴津城的亲友, 然而得知她父亲已死, 一家三口是来投奔的, 亲戚将她们拒之门外。

年幼的她见识过人间冷暖世态炎凉, 一夜之间成熟不少。她见娘亲实在没了法子,已经养不起自己和妹妹了, 于是劝解娘亲将自己卖了换些粮食好度日。她还算幸运, 因着长相尚算清秀,且比同龄的孩子看着机灵些,被齐河王府买了去。在王府待了四五年, 她又跟着同在一起训练的姐妹被心怀它意的齐河王送进了宫——当然,在她们还来不及发挥作用的时候,齐河王就病死了。

也因着这个原因, 没有身后之人的她们, 被太皇太后留在了千秋。无需多加防备,没了后台的她们不过是无根的浮萍,除了太皇太后无从依靠;也不需多加费心栽培,齐河王用尽心血调.教出来用来在嫔妃之间争宠的少女, 再是不济,在一众宫女里却是极为出众的;也因了这些原因,太皇太后亲自赐旨将她们调到湘海殿,开始专职伺候聿和公主。

说起聿和公主这个人, 她总觉得她是极其怪异的。虽说只是王爷所出,却比宫中许多公主娘娘都要来得尊贵,年幼的皇帝向来爱亲近她不说,连高高在上的太皇太后都对她宠爱不已。可偏偏就是这样受人仰视的身份之下,却是宫中诸人压制不住的谩骂与厌恶——目中无人恃宠而骄还算是好的,更甚者有不少人说她残忍暴虐骄纵跋扈!

刚被太皇太后指到她身边伺候的时候,说不怕是不可能的,刚开始的时候只要她在,她整个人都是绷得紧紧的,像是没有上油的弦,喑哑枯涩。再过了一段时间,她渐渐又觉得,聿和公主也许并不像传言中那样,也许性子冷淡了些,对她们这些宫人倒不算是过分苛刻。

就在她渐渐放松警惕的时候,发生了大理寺卿侯参勇侯一事,候大人因得罪了她,被她活活杖毙于庭前。堂堂一个朝廷命官,就因着言语间的顶撞,被她叫太监捉了手脚,当着一众宫人的面,活活给打死了!

庭院里那赤红的鲜血,在很长时间里成了围观宫人心中的一个噩梦。

至此之后,她才真正认识到,这个传言里的聿和公主,到底心狠手辣到了何种地步!

也因了这个缘故,她习惯的在她面前装作一个胆小谨慎的服侍宫女——虽然在不久前,聿和公主直言了她从未成功过的伪装,她将胆小丢去,仍旧坚守谨言慎行,不愿被她抓住任何错处。

可,在她身边数年之久,她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公主——

公主和薛拥蓝薛大人是一前一后从回廊那头走过来的。

倚香微微鞠着腰,不敢直视,目光从垂下的眼帘下透出,隐约可以看到两人前后走着,并不曾交谈。

薛大人跟在公主身后三步远的距离,很规矩很守礼的距离,同路而行时皇室公主与朝中近臣之间,这样的距离恰恰好,不会显得过分生疏,也不会引起闲话诟病。

走到近前,倚香发现,公主身上,原本未系上的大氅已经规规矩矩的系好,微微竖领的款式将她的脸遮盖了小半。眼角的余光里,只能看见她些许松散的发髻、明亮的双眼,还有脸颊上好似是错觉一般的红晕。

然而,她总觉得,有些什么不一样的事情发生了——方才的公主,虽也是如常一般冷着脸,对她们这些宫人也是一贯的不假辞色——可,具体说不出是哪里,又是因为什么原因,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可就这么一会的功夫,这种不对劲又变成了另一种她说不出来的怪异感觉。

或者说,聿和公主素来是最会伪装颜色的,无论何时,她的心思是她们这些宫人怎么也猜不出猜不准的。同在一起服侍的燃烛就曾大着胆子偷偷说过,都说女人心海底针不可捉摸,天底下最难捉摸的莫过于聿和公主的心思了,旁人的虽说不好猜测,可到底知道是根针,聿和公主的藏在深海了,是圆是扁都没法子知晓!

现在,她的心事隐约显露在脸上,本就是一桩怪异之事。

更让她觉得诧异的,是薛大人的转变。

方才薛大人拦在公主跟前时,面上虽是带着笑的,可那笑意决计没有融进眼里去,看似是芝兰玉树朝霞绚烂一般的人物,可方才站在自己跟前的时候,却是隐约如出鞘利剑,好似带着什么怒气与不甘似的。

同样也是这盏茶的功夫,再见他,脸上虽是平静的,不曾露出一丝笑纹,可眉眼里却尽数都是笑意。

这两个人在亭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没有看见,无从得知。

可,私下里,难免会偷偷猜测——心头处浮现出一个想法,隐隐约约的,等她清晰的认识到时,只觉得骤然吓得一身冷汗。莫说是窥测出公主心事的兴奋与得意了,她此时心底里,除了害怕不安之外,再没了旁的感觉!

**

“倚香。”

走在前侧的公主忽然顿住脚步,转身叫了一声婢女的名字。

再寻常不过的一声,却吓得在梁柒面前素来沉静以对的少女不自觉的打了个寒战,也正是这声,让倚香从自己的思绪里彻底清醒了过来——这里是大岐的鎏金宫,面对的是堂堂聿和公主,这个时候她哪里能走神去想旁的东西?

倚香这样告诫着自己,努力使紊乱的呼吸平静了下来,微微福身应道:“奴婢在。”

“你……”她是忽然想起件事来,这才骤然叫住她,可等得这秀气的小宫女应答了一声之后,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了。薛拥蓝这时还在身侧,只觉得一双潋滟的桃花目沉沉的落在她身上,眼底缠绵无尽的情意化成一根根丝线,将她整个人严实的裹在了里面。

“公主若是需要微臣回避,微臣这就告退。”

他嘴里毕恭毕敬的说着,可是步子却不曾迈动半分。

不知怎的,被他眼神轻轻一瞟,她只觉得脸颊霎时绯红,花费了好大气力才让自己如常镇定,不致忍不住上前将他的眼睛给捂起来!

“不必了,薛……薛大人若是无事,送本宫回湘海殿去吧!”她继续迈步往前走,走着走着,倚香和燃烛两个慢慢的落后,薛拥蓝却是渐渐的靠得近了,就在她身后不过一步的距离。她红着双颊,低声道:“退后些,靠得这样近做什么!”:“

虽是带些训斥的口气,可那样红霞纷飞的一张脸,杏眼里湿漉漉的水汽,还有被亲吻得红肿的双唇……哪里还有半分气势在?

“微臣初得心上人回应,不禁满心欢喜,如获至宝;只是难免患得患失,生怕这至宝骤然不见,只得时时守候在旁,以安己心。”他控制着步伐,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控制在一步左右,不让自己走得快了靠得太近,却也不会走得慢了离得更远:“想来公主也是有情人,自然能体谅拥蓝这一片赤诚之心!”

这薛拥蓝以前看着还好,怎么现在忽然变得满嘴尽是情话?可怜她梁柒,生到这个年岁,背地里的咒骂倒是听了不少,即便是真切听到了也不过是心头拂过便罢——可这情话,她委实听得太少,骤然间听得,一时间难免又是羞又是恼,不可抑制的,其间又生出几丝甜来。

“你……不许胡说,若是被人听着了可如何是好!”她佯装恼怒,斜眼瞪着他。

他陪着笑:“若是真真被人听着了,那你就发出你公主的威风来,要杀要剐的,我自是亲自动手去!”

他这句话不知怎的,就惹得梁柒心中一动,她忽然停下脚步来,薛拥蓝控制的极好,就在她脚步停下的刹那,也跟着住步不前。

反倒是一直低着头远远跟着的倚香燃烛,足足又走了两步,倚香这才先反应过来。她迅速跪倒在地,燃烛也跟着将面孔垂着面向地面。

梁柒的眼睛并没有看向她们,只望着他,好似那两人一直都不存在似的:“……被人听到又如何?她们若是告到皇帝跟前去,我也是没法子同你在一处的。”

他漆黑的眼底,是最深沉的海,看似平静无波,可等得她将目光投进,便不顾一切的腾身而起,将她撕扯着拖入海底;是最遥远的天,辽阔沉静,可望进去了才发现是洁白绵软的云端,踩上去便是无力的眩晕着,只等他大发慈悲将她拢入怀中;又像是无边的月色,皎洁清灵如梦幻,置身其中个却是融入肌骨的缠绵悱恻。

听得她的话,他蓦然脸色一变,顾不得其他往前一步,捉住她藏在大氅底下的手。

她的手心柔软到了极致,温度却是寒凉,像是冬日里落在手掌里的初雪。他握着她的手,再也不想松开。

“公主这是什么意思?”他依旧笑着,可眼底的笑意已然落了一层薄雪:“怎地这片刻的功夫就似是要变心似的?”

这样一副十足怨妇的模样,幸而生得貌美,不至让人心生不耐,反倒觉得他轻蹙眉头别有风情。

她也笑着,笑意却是浮在面上的一层纱,朦胧之下,是隐约可见的精致:“你莫不是忘了,我同你薛家长子可是早已订下亲事的——若是没有意外,也就这一两年的功夫,我许是就能嫁进你薛家门。”

她不是说笑,也不是故意气他。虽说薛观山推辞自己腿脚不便,婚事作罢,可母亲亲自订下的婚约,她当初也是因了这层关系去的长河——现在如何能说算了就算了?

自己对于薛拥蓝心意,之前一直回避,很难说这不是其中极为紧要的一个缘由。

这句话说出了口,不由得松了口气。

今日因为梁栎的关系,她彻底扯去了面具,也扯开了心口的防护——于是,薛拥蓝顺势而入,窥探出了她的真心——是的,她喜欢他,是那种愿意依靠他,将心事告诉他的那种喜欢。梁柒素来强势,母亲去世后,带着幼弟进京,周旋在汴津城里最险恶的人心里,她习惯了掌控一切,习惯了自己做主,更是习惯了从不依靠别人。

可是,现在她愿意像是寻常女子一样,依偎进心上人敞开的怀抱里,倾诉自己心头藏在深处的婉转心事。

“阿柒,你真可爱,”眼前的男人唇角掀起,浓密的睫毛扇动,像是蝴蝶的羽翅,眼中水泽流转,却是无尽的笑意在蔓延:“你心中担忧这婚事,直言也就是了,偏要做出这冷情恶毒的模样——不过,我真真喜欢得紧!”

这男人……这男人怎么何时何地都在说这些诨话!

她恼羞成怒,手上用力要甩开他,可他抓得委实牢固,骤然甩动之下居然没有挣开分毫。她担心动作大了,惹得倚香她们注意,因此反倒不敢再动:“薛拥蓝,你别岔开话题,若是到时我嫁进了薛家,叫人嫂子的那个却不是我!”

“啧啧,这可如何是好,我的阿柒这点情话都听不得!”他觉得满心甜蜜,眼前少女如雪面颊浮上动人红晕,让他只想将她藏起来,再不要拿出让外人看到:“不过不妨事,以后时日还长,我在你耳边多说几遍,听着听着,你也就习惯了。”

这人转移话题的功力,委实厉害得很,她简直是无话可说,干脆也学着他,将话题引到另一边去:“今日你可还当班?进宫却不去皇帝那里,守在我这里算什么?”

“不妨,公主的安全才是最为紧要的,料想陛下果真知道了,也只会夸一句‘爱卿果真周到’!”

她咬着唇,有些担心:“这个时候,若是跟我扯上关系,只怕真真会让皇帝猜忌于你。”

“得你牵挂,让陛下猜忌一回又如何?”话出口,果不其然收到了一记含羞带恼的眼神,薛拥蓝做知错状严肃了表情:“陛下迟早要知道,等着他查出来,还不如我们大大方方做给他看——况且,大局初定之后,我们薛家必然摆脱不了被陛下猜忌,薛家唯一还能掌握兵权的薛家三子,若是成了有视无权的驸马爷,岂不是正合了心意?”

说出最后那句话时,薛拥蓝的眼神微微一暗,却又在瞬间恢复如常。

梁柒在这个时候忽然想起一桩事来,就更不会注意到他眼神变化了:“亲生儿子尚公主,霍斩清居然领兵在外不曾回来!”

“恩,说是荣国初平,需要一员大将镇守,陛下亲自允了旨意,更是赐了不少东西嘉奖‘大将军忠君爱国之心’。”

她蓦然冷笑:“一个为了与自己的皇祖母夺权,不惜提拔功高可震主的武将,亲自将他一步步拉入朝廷权势中心;一个为了将其权势抓在掌中,更是不惜断了唯一亲子的前程——他们两个,倒是能下一盘好棋。”

薛拥蓝自然明白,梁柒口中的两人,一个是梁栎,一个正是霍斩清;梁栎为了将太皇太后的势力彻底拔除,近来十分重视霍家一脉,朝中官员大换血,最为得势的不是陛下,反倒是以霍家为首的武将以及以秦家为首的文官。至于霍步轩,娶了如花似玉的公主明着是无上荣耀,可是明眼人也都知道,驸马看着尊贵,其实为了防止外戚坐大向来不领实权。就像长安公主的驸马王承衍虽说还封了一个左卫将军,不过是个虚职而已,半点兵力也无。

他也明白,她难得这样尖刻的评价皇帝,不过是因为她真真被伤了心。

“太皇太后如今只是隐退,权势倒还是在的;陛下手上的,不过是太皇太后舍弃的棋子,还有步步筹谋削弱的城阳公主的势力;秦家门生众多,如果出不了生有太子的皇后,就不足畏惧;霍家虽说如今是新贵,可到底是今年才慢慢融进汴津城里,加上霍斩清常年领兵在外,霍步轩被尚了公主成了虚职……啧啧,若是没有一场飓风,目前的局势只怕会就此沉淀一段时间。”

不得不说,薛拥蓝生得一副‘阴谋家’的心思,短短几句话,将如今汴津城里的局势说得一清二楚。这个看似游戏人间的纨绔贵公子,其实有着许多人都望尘莫及的玲珑心思。

“我倒是小瞧了你……”比起自己这个在权势里钻营数年的人来说,一面流连脂粉堆一面长河守卫的薛拥蓝,对于局势的了解和把握甚至比她还要透彻:“照你这意思,梁莹玉一死,汴津城会就会安稳下来?”

“我说的安稳,也只是近两年的功夫而已……”这两年的功夫,足够陛下布局完备,到时面对日益老朽的太皇太后,两者之间已然没了胜负之争的必要了,况且:“若是能刮起飓风的人压抑不住了,汴津城定然就此会天翻地覆!”

作者有话要说:  中午的时候,无论如何都发布不了,点击发表或者是存稿箱神马的,按完就没反应了= =、

汗,妹纸们,给我留点脚印神马的,我看着才有动力码字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