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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悠悠我心

“柔安有没有福气不好说, 公主可是要当心自己的心上人才是——毕竟, 薛观山的那双腿,可是再也好不了了!”

他语气骤然阴冷了下来, 刻意压低的声音此时听起来格外让人心底发寒。

她的心底, 亦像是破了个大洞, 正在呼呼的向上寒风凛冽。她听见自己的声音, 微微喑哑,像是含了一口无法吞咽的细沙:“你这是什么意思?”

霍步轩脸上的笑意得体, 可眼底里却是森寒一片:“公主殿下, 请先行!”

原来,是已经到了正门。

大门两边的太监宫女跪在地上,头也不抬, 只将整个人伏在地上行礼;守卫的士兵铠甲环身,只按照礼节行了武将之礼,动作间铁甲森然作响。

一时间, 梁柒忽然想起了长河, 想起了长河战场上的刀光林立剑影重重,想起了扑面而来的血腥气息。胸口处堵了一块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他的这句话,听起来莫名其妙, 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的意思。若是在往常,她定然会以为他这句话,是在讥讽薛观山断了双腿。

可,就在方才, 他们之间的那番话,让她明白,他指的那个人,是薛拥蓝。

为什么要小心薛拥蓝?这又和薛观山的腿有什么关系?毕竟,他和薛家兄弟并没有什么仇怨,若是无缘无故说出这种话,自然知晓她是不会相信的。然而现在,他却这样笃定的说出来了,定然他知道了什么……他到底知道什么呢?

无仇无怨的,怎么会……无仇无怨?梁柒的脸色终于一寸寸变得雪白,连脸上薄施的脂粉都掩饰不住,如果,有仇怨的那个人不是他,而是自己呢?

她想起了长河城的老大夫,他说起薛观山断腿之事时的讳莫如深,提到害他之人的咬牙切齿。她以为他断腿是个意外,为了不触及他们的伤心事,从来不曾询问过,薛观山与薛拥蓝兄弟二人,也从来没有泄露过半句。

她从没有像现在这个,憎恶自己这样谨慎的性子——如果,如果当时她问了一句,哪怕他们只是随口一提,那么,她好歹能打消一星半点她如今的猜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疯狂的往那个原因想了吧?

会不会,那个害得薛观山今生都只能在轮椅上度过的人,就是她呢?

梁柒没有办法不这样想,若是往常,她肯定还有心思去嘱咐自己要镇定,不要妄加猜测。可那都是她心不乱意不动的时候,如今一旦动了执念,心头上的那个人足以让她失去所有聪明理智。

她又想起了在今年七月在荷花淀,她与杜若一处于湖上泛舟,独留下薛拥蓝与梁栎、谢君赞在湖心亭,他们之前到底定下了什么约定?这次事件后不久,她就被梁栎故意支去了长河,她不是不记得,梁栎同她说此事时,眼底流露出的歉疚。只是当初她正与杜若在一处,要么浓情蜜意,要么因分开而神伤,根本就没多想。

还有与薛拥蓝相识至今,他初时对不识身份的自己并不算特别亲近,甚至算得上是以礼相待;再后来,他撞破她的身份,眼底没有掩饰的厌恶……渐渐的,他又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时冷一时热,冷时毫不在意,热时又是步步紧逼……

可现在,一桩桩一件件,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浮上了心头,渐渐串出了一根隐晦的线。

瞧,在最初的最初,在她心未乱之前,她口口声声说他厌恶她,是恨她的。

她说得肆无忌惮,因为那时她无所顾忌,她用自己最平静的心思去感知他的真心。

可如今,她已然心动,她所有的判断都失去了准确性。

如果,他真的是厌恶她的,甚至憎恨她……那,那一次次的情话倾诉,一次次的炽热拥抱,一次次的柔情缱绻,又算是什么呢?

曾经说过那么多次,可真真一语成谶,她发现自己有多么惊慌失措。

霍步轩亲眼见着她脸色剧变,心中一时畅快至极,隐约的那一抹心疼,早已被抛到了脑后。

他看着她攥紧了手掌,让自己镇定下来;看着她走在自己身后,想要继续追问又强迫自己忍住的样子;看着她走在路上,当着宫人的面竭力恢复如常,可嘴唇都被她自己咬得发了白……

直至见到梁栎之前,他们之间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

他们去的时候,梁栎还未处理完政事,看见他们两个一前一后进来,眉峰微微皱了一下,有些疑惑的样子,却没有做声。

他不开口,梁柒霍步轩两个,也不好出声,只得站在那里。

梁栎身边的王喜朝着他们两个行了个半蹲礼,招手让守在门口的黄汤去上茶点。其实他心里是有些疑惑的,往日里公主过来,即便陛下有事,她也是自顾自的找了椅子自己坐下,或是去书架那里寻本书看看,今天怎么这般老实同一班臣子一样等候?

若是说是因了十驸马在场,这也不是她的性子啊?

只可惜梁柒心中有事,面上虽是好不容易恢复了镇定,心里早就闹成了一团。一会是提到了嗓子眼处,一会儿又是跌到了谷底,哪里有精神去注意他的疑惑?

大概是有人在等,梁栎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将堆在桌上的奏折一并都看完,只是将他们进门时拿在手上的奏折看完,又取了朱砂笔写了批语,便住手停笔了。

“小柒怎么遇到步轩了,柔安呢?”

“回陛下,柔安担心城阳公主的伤势,去偏殿探望了。”

“柔安还是这般良善,虽说与皇姑并未深交,念着亲情却亲自探望。”他轻笑,似乎为有这样良善的妹妹而欣喜:“你们都坐吧,王喜,送些公主喜爱的糕点上来。”

王喜应了一声,亲自下去督办了。

梁柒知道,梁栎这是将王喜一并都支走了,必然是有事要和自己说。只是她难免有些疑惑,王喜都要避开的话,为何霍步轩会留下来?

梁栎却没有顾忌许多,坐下之后就像是闲话家常一般,同霍步轩说些家事:“朕这个妹妹自小都还乖巧,看见宫人受罚有时候也会于心不忍……不过她的性子朕也是知道的,到底还是有些娇惯,你与她在一处,需得多多包涵。”

“微臣知晓,自会关怀公主,请陛下放心。”

“将柔安交给步轩,朕自然是放心的。”适值小太监送了茶水上来,等到梁柒这一杯时,他亲自摸着杯壁试了温度,这才让小太监送到她跟前去。只是他自己并没有注意到许多,好似只是习惯性的行为,做完之后继续同霍步轩说话:“昨日大婚之事,没有想到贼人如此大胆,险些坏了大婚典礼,委屈柔安和步轩了。”

他嘴里不称呼‘爱卿’之类,却是叫着他的名字,看重程度可见一斑。同时,他叫梁楠却是封号,语气虽然亲切,却也看得出他和梁楠并不曾十分亲密过。

霍步轩看着他为梁柒试探杯身温度,眼底一抹精光一闪而过,很快便湮灭无踪。听见梁栎的话,他微微弯了弯腰,行了个半礼:“谢陛下惦记,有陛下洪福齐天,步轩和公主一切安好,已是大福!”

“甚好,如此,朕放心不少。”他浅笑着,饮了一口茶,表情甚是和缓,说话不急不躁的,与他谈天的内容,说的也不过是些家常琐事。好似,旁边的偏殿里,不曾躺着一位昨日遇到刺杀的城阳公主;也好似,朝中不曾风起云涌,一干大臣纷纷上书要知晓城阳公主的近况。

梁柒手指摩挲着杯壁,微微灼热的温度,是她一贯的口味,可这时摸着,她却觉得有些烫手;方才霍步轩的一席话已经造成了她巨大的冲击,此时梁栎的反应,也完全不在她的预料之中。

她静静的打量着眼前已经长成的君王,面容俊秀,淡蓝色的常服衬得他面如冠玉。梁栎的长相其实偏向柔弱,多少年前,这个弱质少年身体削弱,穿着明黄朝服也显得有些弱不禁风。可也就是这几年的时间,他迅速的成长,到了现在,再是普通的衣物,再是温和的笑容,也会不自觉的流露出高位者的生杀予夺的气势来。

他是一把已经开刃的利剑,锋利的气势无法掩饰。

**

在她看着梁栎的时候,梁栎其实也在看着她。

她自进来之后,就不再说话,只静静坐在那里。身上穿着的那件水青色衣物,是她在宫中从未尝试过的颜色,可他认得出来,这件衣服的布料,还是他亲自赏赐的。

那时的一国之君,除去用度上不曾短缺过之外,是半点权利也无。彼时各地贡献各种绫罗绸缎进来,太皇太后不耐烦管这些,一股脑的叫制衣局的太监送到他跟前来,让他先选。他满腔都是无法抑制的怨恨与失落,却不得不耐着性子挑选,做出一副半点不知上进的懦弱模样来;就在那个时候,他选了这件布料,叫制衣局裁了两件衣裳做自己的常服,剩下的尽数送去了湘海殿。

其实他知晓她爱穿红色,这件衣服未必能入得她的眼,可到底念着是自己的一番心意,送去了,愿不愿意穿,就是她的事情了——今日她忽然穿了这件,他心底难免有些触动。

“陛下,公主到现在都还没有过来,臣有些担心,想亲自去探看一番,也好安了臣心。”

霍步轩忽然起身,这样说道。

“步轩与柔安果然是新婚,一刻都不愿分离。”梁栎浅笑:“你去吧,得夫如此,当是柔安之幸。”

霍步轩口中连道不敢,半弓着身子退到门口,这才转身出去了。

霍步轩一走,屋里的气氛顿时沉寂下来。

梁柒想,再早些时日,她定然不会相信,终有一日,她与梁栎相处起来,会是这般景象。

许是更在乎的那个人终究先动摇了,梁柒心想,自己对他果真还是有几分期待的,以为他会乘着这个机会同自己解释——然而,梁栎却是静止不动,好似没有什么话要同她说一般。

“皇兄,你没有什么话要同我说么?”她想要微笑,却是半点笑意也无法露出:“连霍步轩都知道主动回避了,你为何不主动说呢?”

“小柒,你定要如此同皇兄说话?”他眉目一凛,等得发觉对象不是朝堂上的臣子,而是自己一向宠爱的妹妹时,不自觉又放柔了表情:“小柒,朕不知你是从哪里听到了什么,忽然对皇兄这样疏远起来,可你要知道,无论你要什么,皇兄总是会如你所愿的。”

他果然已经与原先不同,说话语气都是上位者的势在必得。虽然,话语里的保证与宠溺从来不曾改变,可,事实的真相,话语背后真正的心意,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皇兄,对不起,是小柒不好。”她从来没想过与他决裂,这种情景下,当然是低头避让的好:“是小柒误会了皇兄,以为皇兄不会像以前那样宠爱我了。”

大抵是她从来没有在他跟前耍个什么心眼,也没有欺骗过他,梁栎好像相信了她的话,听得她认错,露出一个看小孩子撒娇的纵容笑容来:“你呀,这个时候倒像是个女孩子了,朕怎么不知道,你也有这样的小性子了?”

“皇兄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她半嗔半笑的眼波回转。

梁栎却是直接反问:“哦,朕不知道的事情?不知道,小柒姑娘家的心思,算不算朕不知道的事情呢?”

“皇兄既然知道了些什么,怎么能算是不知道的事情呢?”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句句都是机锋。

梁柒脸上笑着,心中却一直都是冰凉,梁栎说这样的话,定然是知道了什么。也是,昨日她和薛拥蓝的事情,虽说是背着人的,可两人一前一后的,他还亲自送她回了湘海殿,梁栎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当然,刚开始的时候,她并没有想要瞒着他,她明明知道梁栎如今在宫中的掌控力,自己在宫里的事情根本就瞒不过他。她心神俱乱之下,反倒正视了对薛拥蓝的感情,同意他送她回去,一来是她不想独自一人,想要和他在一起;二来却是,想要暗示梁栎,她现在有了心上人,以后也有自己想要的生活,自然不会留在他眼前惹他心乱。

可也就在不久之前,她听到了霍步轩的暗示,他暗示她,薛拥蓝对自己的喜欢也许一直是假的,他不过是在报复——那么,那个将自己的生命视作交换薛家衷心的皇帝,那个答应薛拥蓝条件将自己亲自指派去长河战场的皇兄,现在去看她故意展现的幸福,是不是如同在看一场笑话?

她不知道,却,明白,自己已经没了退路。

“小柒,你喜欢薛卿?”

她摇摇头,没有一分欺瞒:“喜欢与否,那又如何,与我订下亲事的,是薛家长子薛观山。”

若是在霍步轩暗示之前,她说不定会豁出去大方承认,再不管娘亲订下的亲事,起码为自己的心意坦诚一回。

“若是你喜欢的薛卿,朕便替你赐婚。毕竟,订亲一事,双方家长俱已不在,此事也未曾张扬出去,想要反悔,也不是不可的。”

“多谢皇兄,可这件事情,小柒想要自己做主,还请皇兄不要插手。”她终于流露出几许女儿家的情态来,微微垂下目光,脸颊也慢慢的晕红起来。

语气有些无礼,梁栎却没有半分不悦,这样的口气他向来是听惯她说的,一时间倒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然而,她做小女儿情态的模样落在眼底,心底,出乎意料的微微酸涩起来——他从来没有尝试过这种感觉,只觉得这点酸涩浅显单薄,却绝对无法忽视。

为了遮掩这种莫名情绪,梁栎咳了一声,低头喝了口茶,这才点点头:“好,朕由着你便是。”

得了他的保证,她果然高兴起来,接着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皇兄,我许久未见十一和爹爹了,委实想念得很,我想这几日就启程回临阳一趟。”

算起来,她也有六七年没有回去了,每年都是爹爹进京见驾,顺带和他们姐弟俩个见面,再在汴津城里住上大半个月。数月前她将十一送回,到掐指一算,到现在居然有小半年了,她从来没有与十一分别过这么长时间,说不想念肯定是骗人的。

她以为,自己如今正是被梁栎猜忌的时候,请旨回临阳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嘴里只说回去探望十一和爹爹,可她心里也打定了主意,只要回去了,干脆住个一年半载等汴津局势平定下来再回来——反正,她现在留下来,也未必能帮上什么。

谁知道,她才说出口,那厢梁栎却是一惊,手肘一动,差些撞翻了茶碗。

她心下疑惑,直接询问:“皇兄,怎么了?”

“小柒,你暂时不能回去临阳,”梁栎张了张嘴,似乎想要直接说出原因,嘴唇张开,却还是将未出口的话语吞回了肚子里。他看着眼前的少女,终究选择了另一个说法:“朕现在,仍旧希望你能留在身边,这样,朕才能心安。”

作者有话要说:  先发一段,晚些时候会修改,以及增加字数——看我的修改时间,果然是晚些时候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