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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不关风月

梁栎本是怀着一肚子怒气的, 可是听到钟牧的话, 却忽然大笑起来:“钟牧啊钟牧……”

钟牧有些吃惊,微露出些诧异的神色, 却没有表露出来。

“皇上, 你不会是被阿牧气坏了吧?”铁中棠拍着胸口一副受了惊的模样, 先前被钟牧气到, 现在又被皇帝吓到:“他做错了事情你尽管罚他,千万不要憋着啊, 容易憋出事情来的。”

梁栎却不去看他, 只是忽然收敛了大笑,静静的看着钟牧,神色忽而肃穆起来, 甚至说得上是庄严:“钟牧,这件事朕只当做是同朋友说的,你既然不愿意朕自不会强迫你, 更不会降罪于你。小柒的事情朕不会同你说, 终于一日你会知道自己今日所为是错了。”

在后来所有的岁月里,他如同梁栎所言,不只一次的后悔当日的作为。并且终其一生,消磨自己所有的年华只为此。

可是那个时候他到底年少, 只是安静的伏下身去,并不觉得自己的选择是个错误。“臣,谢陛下恩典。”

梁栎自己可以不生气,可是当着面被拒绝的梁柒, 她心里又是作何想法?梁栎不禁有些担心自家皇妹的想法,他有些尴尬的去看她的表情,却不想被她的目光抓个正着。

“皇兄你看我做什么?”梁柒脸色冷淡,口气也有些凉飕飕的,她一句话说得梁栎不好再看自己之后,她却冷冷的打量着钟牧:“你的意思是,你不愿意?”

明明是已经听到拒绝的话了的,可是她仍旧固执的想要再问一次。

铁中棠以为亲爱的外甥女受不了这打击,立马心疼不已:“我家可怜的小柒啊,小舅舅回去就帮你教训这个不长眼的死木头!小柒你千万不要生气啊,你要生气了小舅舅我是会心疼的啊!这个钟牧就是个榆木疙瘩的脑袋,哪能知道小柒你的好呀,小柒你放心,小舅舅一定帮你找……呀!”喋喋不休的话语终于终结,却不是因为他看清了别人不欲听他废话的表情,而是因为被不耐烦的梁柒排开。

铁中棠一声呜咽,只好缩回墙角继续做他的‘深宫怨妇’去了。

钟牧抬起眼,身子却是保持着一个恭敬的弧度,口气冷淡而坚定:“是。”

梁柒还想再说什么,梁栎却一抬手:“小舅舅,你先带着钟牧出去吧,我有些事情要和小柒商量。”

铁中棠居然难得的不再叽叽喳喳的纠缠,安静静的谢恩之后便离去了,只是他临走以前愤恨的瞪了钟牧一眼,以及偷偷瞄着梁柒的哀婉眼神,无不宣泄出他此刻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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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过来。”他伸手招呼她过来,声音清浅温软。

她乖乖的走过去,金线绣花弓鞋底薄,因此踏在绵软的绒毯之上时有种恍惚在云端的错觉。步步生莲,袖间拢香,长长的裙裾因与毯上摩挲而沙沙作响。微微蹲在他的跟前,伏在他的膝上,她仰起脸:“不要说什么对不起的我的话,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因对着如玉少年忽而忧郁的容颜,她忽然有些心疼,脸上却不由自主的带上了笑:“那人不过是个陌生人,我作甚为他生气?再者说了,我向来是不吃亏的性子,迟早有天会叫他后悔的。”

少女的小小的芙蓉面仰着,浓妆艳抹,然而这样近距离之下,才能可以看见她脸色的苍白。她那样朝你笑着,明明是该难过的,却为了让你开心朝你笑着。梁栎那个时候还年少,虽然心疼却没有办法完全理解她的心事。

因此听到梁柒这样的话语,便不再多言,只伸手点一点她的鼻尖:“你呀……”剩下的话语被宠溺的笑淹没,他忽而想起几天之前的事情,脸色正经下来:“九九,那一日你在船上,似乎和薛拥蓝杜若的关系很不错。”

梁柒听他忽然转变话题,并不起身,仍旧维持着那个姿势。只是两人之间不再像之前那般亲密无间温馨洋溢,而是变得正经严肃而疏离起来。梁柒整个人显得有些懒洋洋的,可是看神态却是意外的认真:“……说不上熟悉,只是见面的次数比较多罢了,怎么,皇兄对他们有兴趣?”

面对着她,梁栎从来不需要避讳些什么,算得上是老实的回答:“你也知道,薛拥蓝这个人外表玩世不恭,朕却觉得他肯定不是表面上那般简单。至于杜若么……小柒,你对这个人如何看法?”

杜若公子……那个月白风清的秀雅公子,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那夜他背着她离开昏暗小巷的情景,她低下眼,掩去眼底莫名的情绪:“此人若为政,必属相才。”

“哦?这样肯定?”他倒是第一次看见梁柒这样高度评价一人。

她给予肯定的答复:“我与他相处这些日子,虽说不上熟识,但相处下来,对此人还算有积分了解。此人才华横溢却不自负,温雅谦和却不自卑……上次见面之时,我相信皇兄对这个人肯定有几分了解得。”

梁栎想起那日画舫之中身影,第一时间印入脑海的,却是当日落入九九掌心的那只装着解酒药丸的白玉瓶。

“不过,”误会了他的表情,看到梁栎微低着眉目她以为是在思索她话里的意思。梁柒忽然笑了:“我这样肯定,最大的原因却是因为他是海南杜家唯一的小公子。”

少女的嗓音里带了些许促狭的笑意,为这个午后沉闷的气氛带来点滴清甜的香气。

梁栎先是一愣,接着却是忍不住伸手去点她的颊:“你这丫头,玩笑居然开到我的头上来了!”

他倒是忘了,大名鼎鼎的杜家,多少年才有了这么一个入世的佳公子,如何不是个能翻云覆雨的人物?对于杜若的身份,他不是不知道,青衣卫的探子早就将资料送到了他的手上,他只是没有料到梁柒居然有这个心思和他兜个圈子罢了。

那海南杜家不啻于海南那一方的霸主,早在先祖尚未开创大业之时,杜家在海南的地位已是根深蒂固,甚至人脉影响已深入各个地方。开国皇帝初建宏图大业之时,那杜家当时的家主杜先生主动投 诚,于大歧之开创有着不世功勋,然而在即将功成名就之初却请求归隐。开国皇帝留之不得,赐下王侯爵位世代相传,又将海南一地划为封地,无需向朝廷缴纳租税,俨然是朝廷承认的国中之国。更甚者还赐下一道旨意,杜家后世若要入仕,只可请留,不可强求。

因此那杜家的小公子来了汴津城,梁栎虽早已得了消息,只是派人稍稍留意着,却不曾主动去打探缘由。

今日因这梁柒的一番话,将事情前后一连起来,免不得对这个名叫杜若的男子生出更多的好奇来。

“那依着小柒的意思,我该不该亲自去请他入仕?”

“这倒没有必要,他既然离了海南来了这繁华的汴津城,我猜想他定然是存了入朝的心思。你若是亲自去请了,难免让他自傲,以后怕是不好驾驭。”她直起身子,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脸上笑意重新温软:“再说你现在依着穆公子的身份与他先处着,正好看他何时才能猜透你的身份——在这之前,以朋友身份试探这杜家公子是否名副其实岂不是更好?”

梁栎脸色微微有些落寞:“我原本也是这样打算的,然那日相见,虽相处不多,但杜若其人风采让人惊艳,我是真存着几分将他引为知己好友的心思的。如今却怀抱朋友之道与他相处,却是去试探他,难免有些心虚。”

“尔为君他为臣,无论如何你们将永远成不了朋友的。既然如此,何苦有了这样的心思?”她的口气清泠泠的,无喜亦无悲:“我们唯一能做的,只是在相处只是莫要入戏太深。以至于回头时辜负自己的心,徒惹了伤悲。”

她说话的时候站在窗前,却不再是看院子里的假山假石,却是将眼睛投向那未知的天际——那是金碧辉煌却阴沉压抑的深宫的边缘处。金黄色的琉璃瓦,大红色的宫墙,即使是日日看着的,像是一道又一道牢笼的,映衬着这蔚蓝晴空,居然依旧美得像是一幅画。

从梁栎这个角度去看,梁柒的背影就嵌在这如画风景之中。他看她,只看得见迤逦的裙裾以及高盘的发髻,然而大红的华服再是华丽厚重,依旧掩饰不住那一团似火的花团锦簇之下的消瘦寂寥。

他忽而生出一股冲动,想要上前去讲她紧抱在怀里,就像是幼时那样,她来看生病的他,清冷而阴森的冷宫之中,两个幼小的孩子环在一起,汲取着彼此的温暖,絮絮的说着话语。

到底,还是忍了下来,她已经不是幼时那个小小的女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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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霍将军觐见。”门外传来王喜尖细却谨慎的声音。

“让他去寂海殿,”收回想要伸向梁柒的指尖,置于身侧,静静的拢成一个安分的握拳弧度:“不要多说,但也莫要轻怠了。”

“奴才遵旨。”话音落下,脚步声便渐渐的淡去。

梁柒转过身来:“霍将军……霍步轩?”收到梁栎肯定的眼神,眉峰不易察觉的拉起一丝弧度,不知怎的,她对这个霍步轩直觉的没有任何好感:“皇兄今日召他入宫作甚?”

“他到底是朕钦封的镇北将军,召他入宫难道不应该?况且他的父亲是朕的大将军,无论如何,须得好好的探探他的实力,也不枉朕对他们霍家如此厚待。小柒今日在这里,你看人的眼光向来独特,正好同朕一起。”他不是没有看出她的心思,只是难得看到这个向来镇定的妹妹流露出对一个人的不喜,不免想要多说几句。只是看她脸色不豫,他不好再去逗弄她:“你若是实在不想见他,留在这里便是。”

她叹口气,看见梁栎起身站起准备会客,走上前去帮他将衣服拉直,稍稍整理一下:“我和他不过见了一次,倒说不上喜不喜欢,只是他这人看上去有些阴险,委实不愿意深交。”微微退后一步,看服饰还有哪里不熨帖的地方,一一帮他抚平——这本该是随侍内官宫女的职责,只是梁柒性子向来有些孤僻,不喜有人随时随地跟着,加上又是同梁柒在一起,一般的宫人都侯在殿外。时间久了,这些小事梁柒倒也做得的心顺手:“不过皇兄也说了,这霍步轩不过是个将军,即便是认出本宫来还能如何?”

豪气一生,连本宫的自称都搬了出来。

再打量几眼,帮他将腰上的玉佩缩短拖曳长度重新系了,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梁栎歪着头笑:“听你这话的意思,还打算与朕这镇北将军杀一场不成?”

“他既然能当得皇兄的重任,自然是个能人,可惜为,我没有心情也没有兴趣去搭理他。相比较他而言,我倒是对他的父亲本朝唯一大将军霍斩青兴趣更大些。”她由着他拖了她的手,将她引在他身侧,一起步出门去:“皇兄虽说是打着制衡的原则才提拔的霍斩青,可不得不说,他驰骋沙场数十年,威名赫赫,在民间军中威望都极高。虽说是个武将,可我看他并不是什么草莽之人,相反是个风度翩翩的儒将模样。皇兄,此人不得不防,省得到时养虎为患就要顾此失彼了。”

她不是不记得,之前在霍府见到霍斩青,他为人有些倨傲,看上去却不像什么心机深沉的样子。不过愈是这样愈是让人不得不小心,试想一个于敌国勾心斗角数十年的将军,怎么可能真的是个心思单纯的武将?

“这个朕自然知晓,只是现在朕力量薄弱,哪怕知道借助于他不过是饮鸩止渴引狼入室,也不能就此罢手。”他面无表情,口气随意,只是圈在她指间的长指微微施力收紧。

他不过是个朝政被人把持只余一个帝位的傀儡君王,哪里有资格去挑选合作的对手?他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尽量将太皇太后那边的力量削减。这些人在自己尚未真正强大之前,不能说为己所用,只求在与太皇太后这一盘以天下为局的棋局中,自己手中有足够的棋子,并且让它落在它该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