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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逢君之恶

因为写话本挣了一千多两银子,朱由检感觉无比开心。钱虽然不是很多,但是也是自己的劳动挣得。如今这家国天下已经对于他朱由检无望了,因此他也就是依靠这点俗气的成就来取得一点心理安慰。

等到派人打听了皇兄在坤宁宫之后,朱由检便拿起宴会之后画的几章草图也匆匆去了坤宁宫。因为信王也算是坤宁宫的常客,因此一见来人是朱由检,坤宁宫的人都让他进来了。毕竟信王周岁也才十二,他还只是一个孩子。

重新来到这坤宁宫,想到这座象征着母仪天下地华贵宫殿将会在二十一年之后沦为杀猪和跳大神的地方,朱由检就感觉无比堵心。但是想想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朱由检就更觉得堵心了。

“皇兄皇嫂,臣朱由检恭请圣安!”看到朱由校陪着身着一袭雪青色立领大衫,发髻低垂,面如白玉,人比花娇的张嫣窃窃私语,朱由检随即大声说道。

天启皇帝抬起头发现朱由检虽然仪态恭敬,但是却语气轻快,因此他也很是高兴。

“怎么不来坤宁宫?”张嫣垂袖含笑,只是朱由检却嗅到了附近一缕淡淡的陌生香气,只是就这一缕淡淡的香气也有着薄刃般地刺透感。他突然感觉精神一振,然后心底一凉,一些往事居然也渐渐明悟。只是一个疑团的解开,伴随的是另一个疑团的升起,而在这些密密麻麻的疑团身后,则有着极为可怖的阴谋与斗争。

“信王也大了,不能常来了。”朱由校连忙解释道。

“信王最近好像在忙呢?”张嫣问道。

“忙什么呢?”天启皇帝也有点好奇最近朱由检异样的愉快和忙碌。

“也只是读读书仿照持剑斋主人的《红楼梦》写自己的话本而已。”这些天一直忙着话本的事情,朱由检有点乐不思蜀了。

“写出来了?”朱由校只是随意地问道。

“还没写完,这《红楼梦》看起来只是写了一个贾府,但是如果仿写出韵味却很困难。”既然朱由校不太关心他究竟写了什么,那么朱由检也就随便回答他一下。

这兄弟二人寒暄了几句之后,克制不住自己好奇心的朱由检问道:“这坤宁宫怎么这么香,不会是坤宁宫悄悄熏了特殊的香料?不如给臣弟一点,留在撷芳殿熏香?”

“信王还是个小孩子,不知道妇人有孕之后是不适合熏香的。”听了朱由检的疑问,张嫣随口说道。

“哦!说不定是之前柱子里的檀香木的味道也未可知。”朱由检知道这里面的利害,但是因为自己可鄙的卑劣心思,他还是如此说道。

朱由校和张嫣没有察觉朱由检语气里面的清冷凉薄,因此他们笑着说道:“既然如此,朕和皇后给信王一点点檀香也未尝不可。”

“既然如此,那再好不过了。”朱由检继续敷衍寒暄道。

“你来坤宁宫,总不至于要这点香料的吧。”感觉气氛有点不对,朱由校就说道。

“皇嫂刚刚有了身子,臣想为小侄儿送一份礼物。”听朱由校如此问,朱由检也就说了此次来坤宁宫的来意。

“你也是个孩子呢!因此也就不用破费了。”看到朱由检的笑容,张嫣脸一红,笑着说道。

“皇后说得对,你年纪小,就不用送了。”听张嫣如此体恤自己的弟弟,朱由校也跟着张嫣说道。

“虽然如此,但是我的礼物也是我这个做叔叔的一份心意。”

阳光下信王扬起看似纯真的表情,只是背后他的手有些微微颤抖。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礼物小侄儿这辈子都没法收了。想到这里朱由检也不由得暗自嘲讽人心的险恶与凉薄,明白了这一点之后,朱由检对于一些事情也就释然了。

“既然信王送了,不能拂了他的一番好意。依妾身来看,陛下不如看看信王的好意。”张嫣觉得也不能拂了朱由检的好意。

朱由校本来不打算收的,结果一看朱由检送得坚决,张嫣也特别想收,因此他也只能同意了。

朱由检挥挥手,一个宫女就把一个薄薄的礼物盒子打开,就在众人差异的时候,结果却发现里面只有几张纸。

张嫣想着或许是信王给自己的画作也不一定,因此心中有点期待,毕竟信王的丹青也颇为章法。只是朱由校突然想起杨铭化擅长山水,之前信王也曾经向他学过画,一想起自己的弟弟居然带有杨铭化的气息,他心里就越发的不痛快。

只是纸张打开之后,众人才发现原来纸上画的是一辆类似战车的东西。

“这是什么车?”看到眼前这有点像战车设计图的东西,天启皇帝倒是有点好奇。

“启禀皇兄,这是婴儿车。”朱由检笑着说道。

“婴儿车?”张嫣也有点好奇。

“小侄儿出来之后,皇嫂可以把他放在婴儿车李推着出来散步。也省的那些宫女抱着小侄儿不舒服。”

“这又画的是什么?”天启皇帝望着一个连腿木雕是图形好奇的问道。

“这是木马。小侄儿出生之后可以骑着玩呀!虽然咱们朱家是纯粹的汉人天子,但是皇室也不能自甘堕落,因此骑射也是少不了的。毕竟皇兄和我都学过骑射。”虽然他的表情隐隐有过一丝扭曲,但是朱由检依旧娓娓而谈。

“好。小五的话正和我心。”听了朱由检的话,朱由校大喜。

“为什么信王只给了几个草图,却没有一件成品?”这个时候,看了好几张草图的张嫣爷好奇地问道。

“因为在我大明木匠技艺最高的人的还是皇兄,因此臣自己找的木匠就不用在皇兄这个木匠大宗师面前班门弄斧了。”朱由检解释道。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朕这一点技艺也不算什么。”听到信王第一次赞扬他的木匠技艺,天启皇帝还是很开心的。毕竟之前无论是他这种亲近之人还是杨铭化这种开明之士都不喜欢他天天干木匠活,虽然朝政也没耽误多少。

朱由检是被那些文人忽悠了,以为干木匠活是玩物丧志。而杨铭化觉得身为一个皇帝,天天干木匠活这种鄙俗的活动,反而给人一种不庄重的感觉,这样在文武百官,天下万民面前降低了皇权的肃穆威严,长此以往反而不利于朱由校巩固君权。他同意朱由检写话本,是因为反正藩王也没事干,与其到了封地欺男霸女,鱼肉百姓倒不如写点小话本自我娱乐,也好打发打发他这看起来注定要被白白浪费的时间。

“一来皇兄亲自雕刻更显皇家风范,二来也是皇兄为儿子亲手做的礼物。更提现了皇兄对于小侄儿的拳拳心意。”

一听拳拳心意这个词语,张嫣也明白了,这由皇帝亲手打造的儿童玩具,是对于她坤宁宫地位的有利保障。如果有朝一日她能推着婴儿车四处溜达,绝对是对应皇帝恩宠最好的炫耀。

因此对于无意送给她彰显坤宁宫盛势机会的信王,更是大有好感。

“小五,不如你以后多给我画点这种图样吧!”突然间,朱由校对心爱的弟弟说道。

一瞬间,朱由检心中各种想法疯狂涌起,但是到了最后他还是轻启朱唇,轻轻答道。

“好。”

只是此时此刻,他菡萏一般纯净的小脸上绽放出了一丝明媚的笑容,只是在坤宁宫笼罩着的淡淡香气下,却隐隐有些凄凉。

后世到过紫禁城实习,也曾经接触过后世满清圆明园的图样,因此画上几张也不算什么。

只是自己如今曲意逢迎也只是逢君之恶而已,和前世自己一直鄙夷的魏忠贤魏公公有什么差别?想到这里朱由检有些彷徨失措。

“你怎么不走?”看到弟弟如今恍惚的表情,朱由校好奇地问道。

“我想看看皇兄如何打造婴儿车的。”朱由检急忙掩饰道。

朱由校听了朱由检的话之后,觉得弟弟理解了他做木匠活的苦闷,因此拉着他的手进了乾清宫不提。

一看见里面的各种工具,朱由校打发了朱由检几句就开始干起活来了。看到一块块四四方方的木头,在朱由校的巧手下变成一个个精美的艺术品。朱由校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心满意足的笑容。

突然间朱由检也明白了,朱由校之所以沉迷木匠活,其实也和现在的朱由检写话本一个缘故。都是政治深受挫败,又无力解脱,只能在自我爱好的海洋中彻底放飞自我了。只是朱由检的坚毅还让他有一点点的不甘心,他其实还想再拼一次,尽管他的每一次挣扎都给这个摇摇欲坠的帝国带来灾难。

朱由校虽然比朱由检在政治上聪明一点点,但是他也知道自己并不是太祖成祖那种雄才大略的明君圣主,况且自己也当不了这个。但是这个国家对于他的要求太高太高了,他也知道他朱由校无法让所有人满意。因此在一番挣扎之后,他还是放弃了刚刚登基之后对于政治的理想,开始老老实实地按照阴暗权术的逻辑行事,推一个魏忠贤出来为皇家做一个挡箭牌,然后冷冷地躲在紫禁城之后看着东林和齐楚浙三党围绕着魏忠贤魏公公打一个你死我活。

为什么朱由校格外宠朱由检,不只是对于他倾世之容在欲望上的觉醒,而更是在自己这个弟弟身上看到了那种久违的对于家国天下的责任感,这是一种朕即天下的崇高和坚韧。这也是他所向往的,毕竟朱由校也知道如太祖成祖这样在雄主不可能如他一般过分任用太监。

此时此刻,阳光照在乾清宫沸沸扬扬的木屑上显得熠熠生辉,宛如凝固一般浓稠耀眼。只是在这闪耀着鎏金光泽的木屑飞扬中,皇兄的容貌却依旧那么俊朗。被这强烈的阳光一刺,朱由检眼角有些发酸。

此时此刻熊廷弼没死,卢象升还在,洪承畴风华正茂,孙传庭龙潜草野,毛文龙驻守孤岛,就连那可气的袁崇焕都在辽东愉快地策马奔腾。一切悲剧都没有发生,东林和阉党也没彻底撕破了脸皮,争得你死我活,只是朱由检明白自己明明知道以后的悲剧,但是他却无力阻止,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等待着崇祯十七年自己煤山自缢的那一日。

对于朱由检而言,唯一可以消解这如江水般延绵不绝的愁绪的唯一方式就是忘我地沉浸与现实和回忆交织的金色朦胧之中,那一刻他甚至都希望宇宙就毁灭在这一刻,或许对于他而言这才是最伟大的永恒。

只是朱由检知道,这也不可能。因为时光带着阳光与月光的纤细光泽把每个人的人生抽丝剥茧地纺成连续不断的丝线,他也无力扭转命运纺车缓慢而坚定地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