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交换所。身体没有什么损伤，也不见墨重那个妖道。只有古叔和小元在身边，满脸担忧。我询问我是怎么回来的，老板是否来过，墨重呢？
古叔和小元三缄其口，表示什么也不知道，说我是突然凭空回到这里的。他们即没有见到墨重，也没有见到老板。不过古叔就罢了，纸人的眼睛就是纸糊的瞧不出什么。小元那撒谎不打草稿的样子，想骗我还差得远。我越是盯着她，她就是越是回避我的目光，扯东扯西的。我有种感觉，是老板带我回来的。至于他如何从墨重手里把我带回来，我就不得而知了。又或者，这两个人之间有些什么联系，我总觉得……那天的墨重有种熟悉感。
既然问过了十判官，那陈晓的生意我们确实接不了。我拨通陈晓电话的时候，他的语气从兴奋到沉默，听筒里安静的让人压抑。
“谢谢。”
“不要这么说，我们也没帮上什么忙。或者…你可以去卢克死亡的地方看看，兴许有收获。”
“好……你能不能…能不能陪我去，我…我实在……”
“好的。”
我和陈晓相约在交换所见，挂上电话我有一瞬间的恍惚，我叫他去卢克死亡的地方做什么？哪里能有什么？我刚才怎么会这么说？奇了怪了……不过答应了客人，就得做到。我跟古叔和小元交代了一下，准备出门。小元一声不吭，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我，看的我寒毛直竖。
“怎么了？没小鱼干了？”
“谢秋，你很不对劲。”
我一呆，不对劲？我对着镜子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看了看，发型没乱、衣服没破、鞋子没坏哪儿不对劲了？也没黑眼圈、也没白头发，脸上也没豆豆啊。我疑惑的看着小元，小元此刻的瞳孔里闪着一种诡异的银色，像是两个小小的灯泡一样。她像只猫一样的打量我，在我边上磨磨蹭蹭、闻来闻去。她的尾巴缓缓出现，妖娆的摆动着，时不时拍拍我的肩。我没见过小元这个样子，心里有点慌。倒是古叔看出了苗头，让我别动。
好一会儿，站的我腿发麻。小元起身，拍了拍手，拿出了一个奇怪的项链，让我戴着出门。
那所谓的项链是黑色的皮绳，下面挂着一颗牙，是的一颗细长的牙。
“这是？”
“这是我的牙。”
一瞬间…好嫌弃不知道是是为什么。
“我戴你的牙干什么？那么尖，回头再扎着我。”
“你懂什么，我的牙里有妖力，你要是外头遇上什么事，能救命的。”
我伸手想摘，发现小元同学已经笑眯眯的炸毛了，赶紧又把手缩了回去。还好这颗牙齿没什么血污、也没什么怪味，戴着也就戴着吧。别说这东西摸上去特别的光滑，好像还很凉。我是真想看看小元的嘴里是不是真的缺颗牙，可惜……没那个胆子上手去掰。
我跟陈晓碰头后，一起坐车去当时卢克的死亡地点。陈晓瘦了很多，像是一只干瘪的气球，整个人萎靡不正非常病态。他的话很少，像是魂不附体一样，只是默默的跟着走。他的眼睛里有一种颓废，好像……不想再活下去一样，没有希望。我很想劝说点什么，但是无从开口。我只能陪着，陪着他去看最后的希望。
辗转公交地铁之后，我们来到了三年前的事故地点。这里已经重新整修完毕，也换了店主。有意思的是，现在这里开的还是一家火锅店。这是一家生意不错的豆捞坊，我们两个在外面排了挺久，进去后只能意思意思点了点吃的。服务员看我们的眼神很奇怪，私下里几个一起还偷偷的讨论。我尴尬的笑笑，多点了两盘牛肉。虽然我一点也不饿，但还是不得不往嘴里塞。陈晓吃的心不在焉，一直再追问我怎么能看到卢克。我被问的一愣，低头假装沉思，实际上心里慌得不行。话是我说的，可怎么说出来的我也不知道，怎么操作我更是两眼一抹黑。正当我像热锅蚂蚁的时候，我胸前忽然一烫。我伸手摸了摸，摸到了那个细细长长的东西，小元的牙齿正在渐渐升温。
而对桌的陈晓瞪大了眼珠子盯着我胸前，我将牙齿拿出来，发现它成了一团奇异的黑色光芒。是的，黑色的，却在发光。我看的出了神，觉得那黑色里开出了一朵白白的莲花。花正在绽放，飘散出一股甜甜的香，我像是被香气所迷不由自主的念叨了一些话。
‘归兮归兮，魂归兮。愿随心，心随念，求得亡者念，求得自来现。’
周围的一切骤然静止，连火锅的汤汁都不再翻滚。斜对面的客人打翻了茶杯，下落的水也静止不动。就连窗外的行人、汽车全都停了下来。除了我和陈晓，一切都被按下了暂停键。我手中的黑光渐渐扩大，成了一个巨大的黑色球体。而其中的白色莲花已经开败，消失不见。球体带着一种吸力，将我和陈晓包裹进去。进入球体的一刹那，我整个人腾空而起，重力被完全阻隔。我勉强拉住陈晓，看见了一些零星的碎片，它们都散发着火红的光，凑近了还能感觉到热。
这些就是卢克死前留下的…
这些东西称为亡者之念。人在死后魂魄离体，同时脱出的还有死者的念，也就是死者最后的愿望。它不会跟着魂魄离去，只会停留在原地，等着随时间消散。念随心，若人死前心愿极强，那么念的力量越强，留存的时间也就越长。这种东西一般人根本看不见，也感觉不到。只有特定的、灵气特别充足的人才能看见。这就是为什么有些人走过一个地方，会看见一些奇怪的景象，像是做了一场奇幻的梦。那就是看见了亡者之念，成为了亡者，看见了他们死时的所想所愿。卢克死亡已经三年，但他的念还能留存于世，可以说算是个奇迹了。
“这是……”
“这是你想看的东西。”
我将碎片归拢过来，捏成一个小小的药丸，让陈晓张嘴。他犹豫了一下，张开了嘴。
——
陈晓眼前一黑，只觉得周围异常炎热，他能感觉到皮肤被火炙烤的刺痛。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火场之中。他的身体上有油、有火，火苗已经舔到了他的脸。他惊叫起来，被火烧的撕心裂肺。可他的神智却非常清醒，他甚至可以察觉到这具身体与自己的不同。他站起身，四处查看，照到了墙面上已经破碎的镜子。
那是一张烧毁了一半的面孔，右半边已经被火烧的面目全非，睫毛眉毛甚至头发都已经没有了，皮肤被高温烘烤的褶皱融化，连耳朵也看不见形状了。像是一个可怖的怪物，另人厌恶。可左半边的脸只是有些灰，仔细看还能看见卢克的样貌。
这些…是卢克死前所经历的。
陈晓看着这张脸，看着那一身的烧伤，心如刀割。可他听见了，他听见卢克正哼着歌。火灾现场，除了高温，浓烟中含有的一氧化碳是致人死亡最重要的因素。一氧化碳浓度为1%时，就可致人中毒死亡。同样身为消防员的卢克不可能不知道这些……卢克唱的，是陈晓教的歌。这首歌也是陈晓和前女友定情的歌。
一氧化碳进入人体之后会和血液中的血红蛋白结合，产生碳氧血红蛋白，进而使血红蛋白不能与氧气结合，从而引起机体组织出现缺氧，导致人体窒息死亡。
卢克死的很痛苦，这种痛苦也十足十的让陈晓体验了一次。
——
我眼看着陈晓整个人抽搐起来，一张脸憋的通红，不停的喊好热。我察觉不对，上前狠心给了一巴掌，他总算清醒了过来。他浑身湿透了，像是从河里捞出来一样。他不停的摸着自己的脸，舌头都捋不直。
“我……我还…还活着？”
“活着，活得好好的。”
“这样……啊…”
随后陈晓就晕死过去了。好好的吃个火锅，客人晕倒了。店家吓得立刻打了120，甚至还要给我们赔偿。我是真的没好意思要，去了医院，医生一直揪着我问东问西。说一个吃火锅的客人，怎么会出现火灾现场才有的窒息症状。我能说什么，两手一摊一问三不知而已。在急诊病房二十小时观察之后，陈晓出院了。
我看着他，虽然还是病恹恹的，甚至比之前情况更差，可我知道这个人会活下去的。
“谢谢你。我要重新回去做一名消防员，那是我的使命，是卢克未完成的梦。”
“好，你保重。”
我们在医院门口分别，我目送他走远。我很想知道他在火锅店昏迷期间经历什么，也很想知道卢克到底留下了什么样的念。可话到了嘴边，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就让他们继续保守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