袱就躲进了青堂的屋檐下。从满是泥土的鞋子来看，他应该赶了很久的路。
“你没有伞吗？”小蛮走近问他。
书生略有些尴尬地笑笑：“有是有，只是……”他从怀中将伞掏出，伞面早已破败不堪，连伞骨都出现了裂纹。这把伞是不能再用了。
“那你怎么还不扔了。”
“聊胜于无。”书生将伞重新收好，抬手间有浓浓药香从怀中传出。
“好香啊！你……”小蛮伸起脖子嗅了嗅，还未发完惊叹就被白素贞打断，白素贞从屋里出来，唤道：“小蛮，你又在做什么，怎么这么大的药味？”
小蛮不服气：“白素贞，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在胡闹了？”
书生看着突然出现的白素贞，连连作揖：“是在下。在下自小习医，故而身上总有药味，原只为躲雨，没想到惊扰了阁下，我现在就走。”
话正说着，人就往雨里钻。
“嗳嗳，无碍无碍。”白素贞乐于助人，一把将书生拉住。看着眼前的旅客，笑问道：“公子眼生，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书生微微一笑：“在下姓许名仙，字汉文。”
这就是小蛮第一次见到许仙，满身狼狈却又药香满身的文弱书生，在青堂躲了躲雨，与白素贞谈了谈话，就骗走了能顶小蛮和白素贞一年口粮的一把伞。
一想到白素贞将伞从自己手中拿走送给这个叫许仙的人，小蛮心里就不痛快，她可是对他没有一点好感，哪怕他现在拿着药上门道谢都没用。
“茶！”小蛮将两杯茶重重放在桌子上，故意坐在白素贞和许仙中间。
“小蛮姑娘的茶单闻着就香。”
小蛮撇嘴：“不如你香。”
许仙当她孩子气，只将药放在桌子上，对白素贞道：“这些药的用法都写在上面，照着来就可以了。”
白素贞没有拒绝，把药交给小蛮：“许兄太客气，我没什么大碍，只是有些体寒而已。”
“适当用些药总是有好处的，体寒的人身子偏弱，而且，”他朝四周看看，“白素贞你又住在这么阴冷潮湿的地方，久了很伤身子。”
白素贞只是笑，却不言语。
“对了，”许仙像是想起什么，“说到这个，我倒想起白府的那位小姐。”
白素贞心头一动：“怎么？”
许仙呷口茶，漫谈道：“那位小姐也是自小体弱多病，虽然制伞的手艺无人能及，却一年至多只能出一把伞。我在保和堂这些日子，白府的人日日都上门拿药，虽是进补，可再好的人也经不起这般折腾。”
一边的小蛮不经意地皱了下眉，突然开口：“那位小姐究竟得了什么病？”
许仙怔了怔，似是没想到小蛮的态度竟会好转：“这个，我也不知道。说是请遍了全杭州的名医都看不出什么症状。只是日日吃些补药吊着，权当续命罢了。”
小蛮偷偷瞄了眼白素贞，只趴在茶盅上舔茶水。
那位白家小姐，她是见过的。
初来杭州，白素贞和她的家当只有一把破伞，在连绵的阴雨里遮着两个人。白素贞将整把伞打到小蛮头顶，任自己在外面风吹雨打。就在这时，一把纸伞闯进了他们的视线，素净的伞面点落着几枝梅花，宛若流年里的一抹风景。
“这是我们家小姐给你的。”小丫坏指着不远处，只把伞往白素贞怀里一扔就跑开了。
小蛮抬眼看去，果然重重雨雾后立着一个瘦销的身影，看不清面容却能感受到弱不禁风。
她拿过白素贞手中的伞，老楠竹的手柄上刻着一个白字，俊秀，却深刻。
“白素贞……”
“小蛮，我们在这里停下吧。”
“停下？”
白素贞笑得恬淡：“嗯，在这里，开间伞铺，煮点茶叶，听着小雨。”
“……为什么？”
白素贞却一直看着那位小姐远去的方向，许久都没有说话。
就这样，西湖断桥上一次不经意地相会，让他们走了十几年的步子停了下来，在杭州开了家青堂，卖起了伞。
不久后，小蛮知道了那位小姐名叫白素贞。
“小蛮，许公子拿来的药你用吧。”白素贞将药包打开，里面是一些艾草，石菖蒲之类，都是驱除寒气的。“可以做一个药包，没事拿着玩。”
小蛮不想要：“这是给你的。”
白素贞将药重新包好：“你知道我不需要这些，只是你，一直跟我住在阴冷的地方，身体会吃不消的。”
“你不要那我也不要！”
“唉。”白素贞叹气：“你明知道我和你不一样，我是蛇，你不是。”
小蛮气鼓鼓，赌气似的一把把药抱起便跑回自己房间，边跑边喊：“哼，我讨厌死蛇了！”
白素贞却笑，小蛮永远都是小孩脾气。
外面月光漫漫，街道上已经人烟稀少，他转身从墙下拿出一个檀木长盒。
轻抚盒盖，他满目温柔，那里面躺着一把伞，素面梅花。
只是他不曾看到，小蛮正从门缝中看着他，眼中明明暗暗。
她一直做着一个梦，梦里是一方金碧辉煌的宫殿，她站在最高处，将整个天下尽收眼底。
那个天下，时而盛世繁华，时而兵戈相交，走马灯般转换，轮回不息。
但不论怎样的景象，在她前面一直都有个人陪她一起看。那些人除了有一个是女人外，其余都是男人。他们或胸怀天下，或耽于享乐，或碌碌无为，但一直，都有这样一个人和她一起站在这座高台上看着这天下。
只是她从没看到过他们的样子，她眼中所见，只有背影。
不过，就在这座宫殿外，却有一幕景象突兀地穿插进来，虽然短暂，却怎么都忘不掉。
那是一片竹林，一条碧绿如翡翠的白素贞正抬头望着她。眼中是劫后余生的惊奇。
“小姐，小姐……”
有谁在轻轻唤她，她悠悠转醒，眼中是初醒后的迷茫。
“小姐，你又被梦魇住了。”
她瞧了瞧身旁的人，是小蛮。
“我又做梦了？”她坐起，身上已被冷汗濡湿。
小蛮拿来巾帕和茶水：“小姐又在说胡话了，一直喊着师父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