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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大鱼缓缓上钩来

凄厉的喊叫, 在铁床上翻滚的声音,听得寸心浑身一哆嗦, 和杨戬对视一眼,二人俱是笑容消逝, 沉下脸来,立刻化雾潜了进去。

这森罗宝殿,端得是碧瓦飞甍,碧玉为瓦,赤金为门,白玉作槛,青石铺地, 雕梁画栋, 左面站着的是牛头,右边立着马面,引魄招魂的素练飘飘摇摇,这才显出是阴间宫殿的气象。

而在东厢台阶上, 架着一架大铁床, 铁床下绿幽幽的烈火熊熊,几个小鬼还在不停地添柴,一个阴差模样的大力摇扇,而在铁床上挣扎哭号的青年男子,正是席方平。

他的衣物被丢在一旁,幽冥之火,焚烧魂魄, 他已然遍体鳞伤,连面目都快辨不出了,淡淡的魂气蒸腾而起,他每在这床上滚上一遭,魂体的颜色都淡了几分。

寸心见了大惊,忙抬手一指清流想要扑灭铁床下的火。谁知水一下去,火势只是一顿,随即暴烈起来,猛地地升腾起两三尺来,倒把一旁添柴小鬼的眉毛头发都燎去了。席方平痛得更厉害了。杨戬一摇墨扇打出一道蓝光,融入他的体内,这才护住了他的魂魄。

下面的阴差叫骂道:“是哪个不晓事的!居然倒油!这家伙嘴虽然硬,也不能把他烧得魂飞魄散吧!”

小鬼们挨了几脚,哭道:“小的们委实不敢啊,不知道是哪个不晓事的。”

不晓事的三公主尴尬地扭过头看向二郎真君。

杨戬用扇子敲了敲她的头,无奈道:“不知事还如此莽撞,那是阴火,你降得是阳间凡水,那火一碰上阳气,受了刺激,当然即刻猛烈起来。”

寸心讪笑道:“那现在该怎么办?”

杨戬道:“他不是被解下去了么,我们跟进去看看。”

由于敖姑娘弄出来的乌龙事件,那群小鬼倒是不敢再继续折磨席方平了,他被从铁床上拖了下来。由于杨戬之助,他还可以一瘸一拐走路,便被一群鬼拉扯着,又一次进入阎罗殿中。

寸心与杨戬躲到大梁上,将殿中一切尽收眼底。

阎王身穿黑色王袍,戴玉旒冕冠,高居王座,一旁立着判官,左右列着阴差,皆身穿青衣,手持庭杖,如人间公堂模样。

席方平被拉扯着跪下。阎王一边剔牙,一边悠悠道:“你还要告么。”

席方平昂起头,朗声道:“还要告!”

阎罗王被这一声吼吓得,连牙龈都戳了一下,他一怒之下将牙签拍到案几上大吼道:“你告什么!嘿,就没见过你这么死心眼的人!”

席方平凛然道:“父亲大冤还没昭雪,小的必告下去,亲身所遭受的痛苦,都要一一说出来!”

阎王气得将桌上的茶盏兜头砸下,一旁的八字胡判官忙摆手道:“拖下去!拖下去!”

寸心柳眉深蹙,对杨戬低声道:“这是又要上一次火床了?你想想办法呀。”

杨戬沉声道:“凭你我本事,救他不难,罢了这阎王也不难,只是,若不查清这昏官上头包庇之人,席方平的悲剧,必会重演,因而只能暗中相助,不可打草惊蛇了。”

寸心朝那阎王悄悄啐了一口,又跟着杨戬出去。没曾想到,这阎王这次是放大招了,不上火床,改为绑上木柱。阴差将席方平绑好之后,用两块鲜血淋漓的木板将他夹住,拿起一个大锯子就要开锯了!

寸心急得拽杨戬的袖口:“怎么办!怎么办!这人都要锯成两半了,会不会魂飞魄散啊!”

杨戬瞧向自己的衣襟若有所思,蓦然笑道:“放心,我保他平安无事,只是要吃些苦头了。”

这边说着,那方两鬼卒就举起锯子开始锯了,先锯头,红通通白花花流出来一片,三公主忙把头埋进二郎真君怀里不敢再看,接着就是到了胸口,杨戬抬手一指,将锯子打偏。

一个鬼卒骂道:“你怎么动得手,都锯歪了,根本锯不到心脏。”

另一个低头一瞧,果然如此,他摆摆手道:“哎呀,就算了吧,这是个大孝子,手下留情吧,留他一颗好心。”

而绑在柱子上的席方平,已经痛得叫都叫不出声,只觉锯锋曲曲折折地往下拉,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一身已裂成两半了,啪啪倒在地上。堂上还传话来,把他并好再拉上去受审。

寸心的下唇都被她咬出血来:“……我刚刚好像听到了两下倒地声,他该不会是……这样还拉他去受审?!”

杨戬忙掩住她的口道:“小声些,放心,我现在便救他。”

说着,他便拉开外衣,扯下内里所穿中衣的一片布料,递给席方平。

席方平痛得眼冒金花,只见一个阴差对他道:“这条带子送给你,以报赏你的孝行。”他接过来扎在身上,鲜血止住,身上伤口即刻愈合,浑身矫健,健步如飞又登上公堂去。

看得三公主目瞪口呆,她激动地抱着杨戬道:“二爷你太厉害了,这中衣,我就是用小虎子他们家店里低价倾销的料子给你做的,你一用法力,居然都能将魂魄上的伤口治好!太厉害了!不过,你为什么不撕外衣,要撕里面的?”

低价倾销……

杨戬默了默,开口道:“我没用法力。”

“啊?!”寸心笑道,“别逗了,怎么可能。”

杨戬轻轻摇墨扇道:“当真未用,此番奇效,全赖夫人之功。”

寸心用指指着自己,惊道:“我?”

杨戬笑道:“就是你,若非夫人每晚趴在杨戬胸口,口水横流,这衣襟怎会得龙涎滋养,有此疗伤奇效。”

龙一身是宝,龙涎是疗伤圣药,作为龙,三公主当然清楚,只是以这样的方式,在这样的情景,发挥这样的作用,对上二郎真君似笑非笑的表情。

她恼羞成怒,踮起脚趁附近无鬼,虽说有鬼看不见他们……她一口啃上去,嗔道:“也送你一点疗伤,不正经!”

夫妻二人正打情骂俏,就看见席方平出来了,一旁的判官拍拍他的肩膀道:“这就对了,何必这么执着呢,回家吧,别再妄想上告了,本官告诉你,除非你能告到玉皇大帝那里,否则,都是无用的!”

席方平垂下头默默应了一声,抬脚离开了。

“他这是……被打怕了,不告了?哎,我就说,一个凡人,哪里经得起这般酷刑,让你早些出手你不干,现在把鱼饵都吓跑了,看你如何放长线钓大鱼?”

杨戬微微一笑:“那也未必。”

果不其然,席方平一出门,没有向家走去,而是往南边没命跑,偶然逢见鬼,就问他们;“灌江口是这个方向吧?”

寸心拍拍杨戬,笑道:“难道,莫非,他这是要找你啊!也是,他的妹夫就是灌江口人士,肯定听过我们二爷的大名。”

杨戬挑挑眉道:“可惜,现在还不是现身的时候,你回头看看。”

寸心一旋身,便看见两个差役如狼似虎,直扑席方平而来,将他捆住,往回拽去:“别跑了,鬼帝要见你,为你伸冤呢。”

“这鬼帝又是哪儿冒出来的?”

杨戬以扇击手,沉思片刻道:“我曾在师父处见过典籍,上记冥界有五方鬼帝,东方鬼帝治桃止山,鬼门关,南方鬼帝治罗浮山,西方鬼帝治幡冢山,中央鬼帝治抱犊山,北方鬼帝治罗酆山。此处离鬼门关较近,想必是东方鬼帝召见了。你瞧,大鱼不是出来了么?”

三公主兴高采烈地和二郎真君去抓大鱼,没想到见到一个难得的好官。

东方鬼帝,法相威严,面色却很和蔼,很是好好抚恤了席方平一番,对他温言道:“纯孝如此,当真罕见,连朕久居冥府,也被你的孝心打动。阎王无礼,朕已惩处,你父冤屈,朕也替你伸雪了。他现已投生富贵乡中,现赐你千金家产,百岁寿命,你也归家去吧,你的母亲和妹妹可都念着你呢。”

席方平听到父亲沉冤得雪,又得闻见母亲妹妹的情况,不由得淌下泪来,但他仍然心存疑虑,可当鬼帝将改好的生死簿都取给他看时,他也彻底放下戒心,高兴地随着鬼差回家去了。

东方鬼帝不比阎王,法力高强,寸心便等在外面,让杨戬一人进去,不久就见他心事重重出来。

寸心连声问:“怎么样,怎么样?”

杨戬一一道来,寸心听闻喜不自胜,道:“没曾想到,这鬼帝倒是个好人,可恶是阎王,瞒上欺下。哎,现在坏人都被抓了,你缘何闷闷不乐起来,莫非是因为,这不是条大鱼,你不能抓?”

杨戬闻之一哂:“杨戬是怕,被这大鱼蒙骗,误了好人。”

寸心问他:“这生死簿你也见过,是真是假,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生死簿是真,可杨戬总觉,旅店老板的话,你还记得么,唯恐有诈。”

寸心不以为然:“这生死簿都改了,你也亲眼看到了,还能如何?哎呀,别皱眉头了,都快皱成小老头了。这地府阴气太重,我待着总觉憋闷,还是快回阳间吧,先给席夫人报喜,等席方平回来便是,要是他骗人,我们回来找他就是了。”

杨戬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

他驾纵地金光回阳间,速度飞快,寸心牵着杨戬,放眼远望,搜寻席方平的身影:“这阴间到阳间有多少条路啊,席方平是不是走得不是我们这条,怎么连个影子都没看见。”

杨戬一直抿着嘴沉思,寸心唤了他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一听此话,他猛地顿住金光,也顾不得惊动冥府诸神了,直接开天眼,纵览九天九地。

不久,他气得拳头都攥紧,喝道:“当真无耻至极,席方平已然转世投胎了!那些赏赐是真,不过是赠给他的转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