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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春剪雪(十)

江怀澈被称为妖魔之子,受尽唾弃,看尽世态炎凉。

原本,他命如蝼蚁般卑贱,却遇到了商宛。他读不懂她的心,却能感到她对他的好。

她温柔的笑,她烤的地瓜,她说的每一句话,无不让他留恋。

“她是这个世上最温柔的人。”江怀澈说。

“说到底,还是我太自私了。这世上,爱也不一定要得到的。”他说。

他还记得很久以前,他为师父做饭、酿酒,师父则是除了吃就是睡。她这个人啊,怎么会有人活的那么懒散?

记得那时候,他为师父酿的酒就叫做“阳春白雪”。

师父便调侃道:“离国那么久没有下雪,哪里还有什么白雪?这酒该叫‘春剪雪’,裁冰剪雪,揉春作酒。”

“洵有情兮,而无望兮。真是一语成谶。”江怀澈苦笑。

江怀澈说,“下辈子,千万别再遇到我了。”

最终,原隰施法取出了烨华珠,江怀澈没有烨华珠的支撑,很快就魂飞魄散。

原来,他的灵魂已经与烨华珠融为一体。没有了烨华珠,他只会变为一缕残魂,甚至不会有来世,入不了轮回。

“那缕残魂会去哪里?”朝生问原隰。

“去商宛去的地方,成为商宛眼中所见,目光所及,听到的、闻到的、触到的一切。”原隰说。

就像春天的风,夏天的雨,秋天的叶,冬天的雪。时时在,处处在,却也不在。

……

商宛缓缓睁开眼,发现她方才躺在一棵大树下睡着了。

透过指尖,她看到了耀眼的阳光,稀碎的光照在她身上,那样温暖,那样美好。

可不知为什么,她总能想到夜里的凉风,丝丝缕缕缠绕,却未曾让她感到有半分冷意。

商宛去酒肆里打了一壶酒,喝了一口却说不好。

“这酒还是自家酿的好喝。”商宛感慨道。

“等等……”商宛后知后觉,“我会酿酒吗?”

她分明是个只会烤地瓜的手残呀。

商宛又自嘲于自己的胡思乱想,轻笑一声,“管他呢!”

恍惚中听到一群浣衣晚归的少女在唱着歌谣。

“子之汤兮,宛丘之上兮。洵有情兮,而无望兮……”

忽而,一道绚丽多彩的晚霞从天边奔涌而出,如同美貌的少女那随风婆娑的红色纱巾,如同一幅画一样。光与影一齐映在水中,潋滟而闪烁。

商宛红衣纵马,朝那抹夕阳出现的地方奔去,逐渐与那抹红融为一体。

自那以后,朝生再也没有见过商宛。但她知道,商宛现在一定很快乐。

“不应该呀。”楚狂思前想后,却是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什么不应该?”原隰问。

“明明杀了商宛和江怀澈这些事都应该是顾蓝做的。顾蓝没有出现,你代替了顾蓝,那就应该是你做的。现在每件事都不算是因你而起,你成为了一个完全置身事外的局外人。怎么会这样?”楚狂挠头,怎么都想不明白。

原隰沉眸,没有看他。

“不过这样也好。这样的话,君上也不会因你做了那么多坏事而怨恨你。”楚狂说。

原隰什么都没有说,转身便走了。

他想起了季桑来找他的那天。

季桑要帮他杀了商宛和江怀澈,达成运簿上本该有的结局,他拒绝了。

那时他转身就要走,却被商宛叫住:

“你难道不怕肆意杀害凡人遭到天谴吗?反噬的痛苦不比飞升时受的苦少。”

原隰说,“不怕。”

说罢又径直走去。

季桑不死心,她又问道:“你不怕榆火恨你吗?”

原隰却顿住了脚步。

季桑知道他在意,便又道:“商宛是榆火在凡间唯一的朋友,想来她很看重商宛吧。如果你杀了商宛和江怀澈,拆散这两个人,你猜她会不会恨你?”

原隰暗自握紧拳头,一言不发。

季桑接着说道:“你现在可不是当初那个冷血无情的榆火神君——别忘了,她现在什么都不记得。她生活在凡间,她有人的感情。”

“你不怕她恨你吗?”季桑问。

原隰的心狠狠抽痛了一下。

他记得运簿里顾蓝和华朝的结局。

从始至终,华朝都不爱顾蓝,她只恨他。

他不想让朝生恨他,可有些事情却又不得不做。

他想成全属于商宛、江怀澈甚至是朝生的劫数,却又不想成为让朝生痛恨的那个人。

或许,这些事情交给别人来做,会更好。

“那天晚上你在城郊救下的那个人,”原隰说,“他叫宋玄湛,这个人或许能代替我做这一切。”

他早就知道季桑救了宋玄湛,只不过季桑自己都不知道这个人的身份和用处。

经原隰提醒,季桑立刻明白,他这是答应了。

季桑欣喜地笑笑,“你放心,这件事我绝不会让榆火知道。”

原隰径直离开。

他依旧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甚至筹谋布局了一切,却不为人所知。

……

原隰回到府邸,却看见照云神色忧愁焦虑地守在门口。

“发生了什么事?”原隰问。

照云愁眉紧锁,“原隰大人,君……君上不见了……”

“究竟发生了何事?”原隰问。

他把朝生交给照云看顾,而他则去找楚狂商量下一步的事。可现在朝生却是在照云的手里走丢了。

“我带着君上去街上走走,起初我听到有人叫我,我一回头发现没有人,可君上也不见了。”

原隰闻言也皱起眉头,“都找过了吗?”

“都找过了。府里,楚狂的棺材铺,国师府,甚至整个陈州我都找过了,但是都没有君上的踪迹。”照云的担忧不比旁人少。

“我们分头找,一定要找到她。”原隰沉声道。他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或许有的劫数,根本就躲不开,逃不掉。

……

朝生被宋玄湛带到城郊一间破庙里绑起来。

“你为什么要绑我?”朝生神色自若,一点都没有害怕的反应。

反观宋玄湛,表情却似扭曲了一般,比任何时候都要可怖。

他讥诮道:“为什么?你难道自己不知道吗?”

“不知道。”朝生说。

“那就让我来告诉你。”

宋玄湛指着这件破庙道:“当初我被江怀澈刺中心脏,本以为必死无疑,没想到醒来却在这间破庙里。而那时候,在我眼前的就是季桑。”

“季桑说她原本不是人族,但却向往人间安定和谐的生活,所以百年来一直居住在人间。她说她救我是因为凡间那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认为人活一世实在难得,不应该见死不救。”

“那段时间,她一直悉心照顾我,直到我的伤痊愈。我很感激她。”宋玄湛说。

“甚至爱慕她。”朝生说了个陈述句,没有半点疑问的语气。

宋玄湛愣了一下,旋即笑了,他没有否认,也没有被说中心思都恼怒,而是大大方方地说道:“是,我的确爱上了她。她虽然有些刁蛮任性,有时还不通人情世故,但是她很热心,很开朗,待人真诚。她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

“我先前以为,你喜欢的是商宛。”朝生依旧气定神闲,甚至脸上的神情有些讽刺的笑意,也有些漫不经心。

“为什么会这么认为?我和师姐如同亲人一般,从小就在一起练功玩耍,我对她并无男女私情,就如同她对我一样,只有同门之谊。”宋玄湛说。

他说,“但是当我听说师姐忘记了过去的一切,又要嫁给那个畜生时,我绝对不能坐视不理。师姐对我那么好,我怎么能忍心让她蒙在鼓里?!”

“可这一切又与我何干?你绑我来有什么用?”朝生问。

宋玄湛阴森地笑笑,“这你都没听明白吗?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在装糊涂?”

“别这么跟我说话。”朝生冷声道,“我懒得猜你心思,你能说就说,不说就闭嘴。”

说罢,朝生也懒得再看他一眼。

宋玄湛只好道:“季桑爱慕顾蓝,这你总该知道吧。”

他说的顾蓝自然是原隰。

朝生总共没有见过季桑几面,但是她看原隰的眼神是毫不掩饰的恋慕,随便一个人都能看出来。

不过原隰从未理会过季桑,朝生便也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不过宋玄湛此时提及这件事,朝生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朝生嘲讽道:“你爱上了季桑,但是季桑心里眼里只有顾蓝,你看顾蓝与我比较亲近,便想杀了我,让季桑有机会和顾蓝在一起。我说的对吗?”

“不错,”宋玄湛投来赞许的目光,“脑子还是挺聪明的。”

朝生没有理会他,而是说道:“这种事情你应该去找顾蓝,找我有何用?他心里没有季桑不是因为他爱谁,只是因为他不爱季桑。”

“如果没有你,或许他们早就在一起了。”宋玄湛怒声道。

朝生嗤笑,“如果从来都没有我,或许会像你说的那样。但是如果我原本存在过,却也离开了,他只会生生世世记得我。”

“你不过是偷换概念罢了。”

朝生淡然道:“你倒是伟大,明明喜欢季桑,却要成全她和另一个人。”

“我不是要成全他们。我是要让顾蓝也尝尝爱而不得、痛失所爱的滋味,我要他个季桑感同身受,尝尝季桑受过的苦。”宋玄湛道。

“所爱……”朝生默念着这两个字,“我么?”

她有些失神,她不知道原隰对她真正的感情究竟是什么,可隐约觉得,那或许就是爱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