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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番外一 乾隆十年的佛诞

四月初八佛诞,大吉。

退朝后,弘历赶往慈宁宫给太后请安,高无庸在其身后小声汇报注意事项。

“今日翊坤宫解禁,娴贵妃娘娘此刻应该是在太后处请安。”

“娴贵妃?”弘历习惯性皱眉,“她...病好了?”

“是,太后查了脉案,皇后娘娘不放心,又仔细问过主治的陈太医,确定稳妥,太后便选了今日为翊坤宫解封。时值佛诞日,也是让娴贵妃沾沾佛气的意思。”

弘历“嗯”了声,转道去了乾清宫。

“皇上,不是要去给太后请安吗?”高无庸小声提醒。

“然后让那些女人膈应朕?哼!”

弘历一想起这两个月就头疼。此番高氏一死,他惊觉他的后宫是如何的杀人不见血。

后宫女人的争斗从来都不会少。以前在雍王府,他见多了李氏将阿玛从半路截走,也曾亲眼见到年氏身边的春喜在年氏常喝的补药中下毒,他自己也中过毒,莫名其妙的遭受过几次意外,最狠的一次就是巫蛊之术,所以之后他才会将弘时打压的这么彻底。别人都说宝亲王风流不羁,没错,他就是喜欢软玉温香,仅管在他的认知中,女人是凶狠的,尤其是有所求的女人。但他不会因噎废食。只是类型上他更偏向于柔弱的江南女子,也许因为从样貌上柔弱的女子让人有一种保护欲,更容易让人放下戒心.

回想未登基,尚在藩邸的日子。

藩邸出来的女人活着有了名分的,只有皇后富察氏、贵妃高氏、娴贵妃乌喇那拉氏、纯妃苏氏、嘉妃金氏、愉嫔柯里叶特氏和贵人陈氏七个,现在高氏去了,还余六个。

富察氏管家确实是好手,将宝亲王府管理的井井有条,后院女人争风吃醋虽有,却不曾闹到他面前,小打小闹他也当是情趣,所以他乐意给富察氏一份嫡福晋的尊重。

乌喇那拉氏是所有他见过的女人中最漂亮的,大婚头一个月宠了一阵子,却因此把后院的水搅混了,富察氏差点管不住。乌喇那拉氏端的是表里不一,恃宠而骄,明明不分青红皂白打骂责罚了高氏,还一副高傲不羁死不悔改的姿态,却不想想,既然他可以宠她,也是可以冷落她的。如此一冷就是十几年。

苏氏、金氏是汉军旗。苏氏从小在苏州长大,性格婉约,针黹女红是顶尖的;金氏是朝鲜族,祖上早在太宗之时就归附于大清,划分八旗时,金氏一族被分入汉军旗。金氏是在盛京长大的,温柔虽不及高氏和苏氏,也是其他侍妾格格中拔尖的,知情识趣,懂得拿捏分寸。这两个格格宠过一段,且未丢开手。

柯里叶特氏是满洲旗,家族不显赫,尚算清秀,为人极其木讷,平日除非是富察氏提醒,不然早就忘记她是谁了。

陈氏是汉军旗,却没有半分汉人女子的柔情似水,木讷迟钝不下柯里叶特氏,亏得她闺名叫婉芳。他早早不屑一顾,只当是府里养个闲人。

其他的侍妾通房无甚性格,如今又都死了,早不记得,不提也罢。

这样想来,越觉得高氏弥足珍贵。

高氏和他同年,大他半岁,康熙六十一年进宫,初进宫时是阿哥所的粗使宫女,后来调到他身边当上等针线宫女,至皇阿玛登基,她已经是他身边的贴身宫女。抢在熹妃现在的太后赏赐的格格富察氏之前勾引他,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一来高氏确实长得形容秀丽,富察氏只是勉强能看;二来高家是内务府包衣世家,在内务府权力颇大,她父亲高斌是他阿玛心腹,对他也是助力,一来二去便顺了她的意。相处之中高氏温柔小意尽心服侍,他也觉得贴心,渐渐对高氏比一般丫鬟高看了一眼。待到大婚,嫡福晋富察氏却是个管家尚可,温柔不足的女人,越发衬得高氏清新脱俗,虽陆续有了格格苏氏、金氏、陈氏、柯里叶特氏,他对高氏的喜爱也并没有减少,反而越深。

这样美好的解语花,怎么会是皇额娘所说的恶毒之人?想来当初尽管娴贵妃未对高氏有恶意,却是做了让高氏误会的事,不然以高氏的秉性断不会弄出这么多事。

想着想着,高无庸走近。

“皇上,已经过了请安的点。”

“去慈宁宫。”

“!

慈宁宫

“皇上驾到。”

弘历刚进门,就看见有的贵人常在刚从地上起来,知道她们是跪安,弘历恨不得退出去重来,叫你走这么快,该!

面带笑容,内心苦涩的向太后请安,弘历一眼就看见站在太后右侧,着天青色旗装梳二把头,簪一支流苏金簪的女子,呆愣当场。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

这么多妃子请安,弘历愣是只看到那个人。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一声暗咳。

弘历登时惊醒,“都平身吧。”

太后淡淡的说:“既然都已经跪安了,就都下去吧。”

“是,臣妾(奴婢)告退。”

坐定,太后坐在主位,弘历和皇后分坐其左右,那女子坐在太后左下首第一个位置。

弘历顾自猜测这个女人是谁。看年龄,大约二十出头,服饰太过简约,看不出身份,容貌妍丽,形容端庄,目似含星,眉如墨画,只脸色苍白,平添了一份娇柔。不知怎么的,弘历就是觉得她不是矫揉造作之人。莫非是进来请安的王福晋内命妇?

女子站起跪下,“妍姝此番病重,多得皇额娘皇上关心,让皇额娘皇上担心,实是妍姝的不是。”

妍姝,好名字....什么?妍姝?!她是乌喇那拉·妍姝!

弘历忙抬手,“生病也非你所愿,是...你刚刚好,留心着凉,快起来吧。”

太后似笑非笑的横了弘历一眼,“皇帝说的对,你身子刚好,可不能再病了。起了吧。”

“谢皇额娘,谢皇上。”

妍姝在大宫女搀扶下坐好后,对容嬷嬷点点头,脸上飘起几缕红晕,“妍姝养病之时,感怀皇额娘往日恩情,绣得一副炕屏,趁着今儿个佛诞,献给皇额娘,望皇额娘不要嫌弃。”

容嬷嬷片刻回转,端着炕屏进来。

炕屏展开,是一幅墨绿色绣线绣成的观音心经,大小适中的正楷,配上做底的浅黄色绣布,入眼极为舒适。

“知道皇额娘喜佛,便绣了这篇观音心经。”

太后满意的点头,“难为你养病还念着我,你有心了。”

弘历也觉得妍姝孝心可嘉,难得赞赏的点点头。

容嬷嬷却不疾不徐的将炕屏翻过来。

“咦?”太后略带惊喜的说道,“你竟是绣得双面?”

炕屏背面是一幅观音坐莲图,观音身后站着金童玉女,观音宝相庄严,金童玉女圆润可爱。

只一眼,弘历顿时觉得以前妃嫔奉承他的那些绣品全是次品。他仔细反复打量着炕屏,只觉观音身后的佛光丝丝缕缕,似有流光浮动,观音眼中满是慈祥,金童玉女也是言笑嫣然眼波流转,不由心下称奇。乌喇那拉·妍姝的绣工何时这么精湛了?配色就算了,那副观音图竟像是真有佛光笼罩,会动会笑了。

弘历一直以为宫中妃嫔的女红以纯妃苏氏为首,毕竟苏氏祖籍江南,幼承庭训,是以初封之时他给了苏氏一个“纯”字;而高氏,因为他喜爱的紧,为了顺利封她做贵妃,决定在高氏唯一擅长的刺绣作秀,昭告天下高氏绣工卓绝自成一格,并赐名“慧绣”,以此得以在封贵妃时堵住御史的嘴,但当时弘历却是真的觉得除了纯妃,就数高氏的刺绣功夫最好。如今看来,妍姝竟在她们之上?可为何他从来都不知道?

是了,除了大婚那个月,他竟是没怎么去过妍姝那里。不,他去了的。弘历皱眉,他去过很多次的,不过....是去训斥她。为了什么呢?什么都有,理由不计其数。弘历却清楚的记得自己第一次训斥妍姝的时候。他是为了高氏罚跪一事,她当时的表情他至今都记得,是错愕。以后妍姝就逐渐变得生硬死板,没说过一句软话了。可那时她为什么是错愕?不是紧张,不是尴尬,不是羞愧,却是错愕?

弘历神情复杂的看了看脸色苍白的不苟言笑的妍姝。

“这幅炕屏哀家很喜欢,妍姝费心了。”

“妍姝这般尽心,皇额娘,咱们很该赏她的。”

娴贵妃淡淡的说:“这是妍姝答谢皇额娘的微薄之礼,没费什么心,皇额娘喜欢就是对妍姝最好的赏赐了。”

“偏你这张嘴会说,桂嬷嬷,将这炕屏摆到寝室去,哀家要天天看着。”

四人又说了会话,太后以政事要紧赶走弘历,弘历便应承着,走了。

养心殿,弘历批阅着奏折,快到晚膳的时候,敬事房来请示绿头牌。

高无庸轻声问道:“皇上,还是去长春宫吗?”

看着盘子中的牌子,弘历想起早上看见的苍白冷清的妍姝,忽而忆起大婚时红盖头下那个眼含深情难掩惊喜鲜活灵动的女子,不由得翻了娴贵妃的牌子。

养心殿到翊坤宫比到长春宫近,弘历第一次有了直观的认识。走进翊坤宫更是有种时过境迁的错觉。

翊坤宫是孝敬宪皇后的寝宫,他登基后,遵从先帝遗旨,指给了当时的娴妃。

这还是当初孝敬宪皇后在时的翊坤宫吗?满宫的冷清。虽然行走的宫女太监都挺有朝气,可这脸上的表情如何都算不上是高兴。难道朕的临幸翊坤宫就是这个态度?还是说...这是他们主子的态度?

制止太监唱名,弘历有些生气的径直走到翊坤宫主殿,却没看到妍姝,登时冷气直飙。

“娴贵妃呢?”

一旁的宫女扑通跪倒,战战兢兢答道:“回...回皇上,娘娘现在住在东侧殿。”

“东侧殿?”

“娘娘清醒后就搬到东侧殿了。”

弘历一愣,眼神一暗,转身去了东侧殿。

东侧殿

走到东侧殿,却见门口并无伺候的宫女太监,弘历心里一动,轻手轻脚走近。

里面传来容嬷嬷和妍姝的声音。

“可是旨意已经下到咱们这了,娘娘。”容嬷嬷声音很着急。

“嬷嬷,就这样吧。我又不指望皇上宠我。”妍姝软软的说道,不是和他对话时满是戾气的生硬的语气,倒是轻声慢语不疾不徐,又因嗓音偏中性,搭配起来更添一种奇异的魅力。

“得宠又如何?男人的宠爱从来都是不可靠的,尤其是帝王。你看看高氏,她可是从雍正元年起就伺候皇上了,二十多年的陪伴,皇上含在嘴里都怕化了的珍宝,还不是人死如灯灭,堂堂皇贵妃以贵妃礼葬还是享的妃子祭,连个谥号都没有。我这样的,可不得连拜祭的资格都捞不着。”

弘历皱眉,她是这么想的?宫里的那些妃嫔都是这么想的吗?所以才一个劲的对朕围追堵截?

“阿弥陀佛!娘娘又在说混话。”容嬷嬷急急打断,“娘娘,算是奴婢求您了。皇上好不容易才翻了您的牌子,说句难听的,还不知道有没有下次,您好好打扮一下,争取怀上孩子,不管阿哥格格,也算是下半生有个依靠了不是?”

“孩子?”妍姝的声音奇怪起来,“孩子。”

“娘娘?”容嬷嬷声音小下去,“是奴婢多嘴,孩子总会有的,现在咱们也算找着了缘由,孩子一定会有的。”

“嬷嬷,本宫忌口,去让小厨房弄桌素席备着。”

“素席?!娘娘!”

弘历没有听下去,转身就走。

步出翊坤宫,弘历头也不回说道。

“去让御膳房用素菜做些荤腥,一会带到翊坤宫去。”

素菜做荤腥?高无庸张口结舌,领了旨去御膳房不提。

等到御膳房把荤做的素席置办好,已经过了晚膳的点了。

弘历也没在意,懒得说,就往翊坤宫东侧殿走。谁知到了东侧殿,又是什么人也没有。

有个机灵点的小太监忙说:“娘娘在主殿接驾。”

弘历一个倒噎,脸色阴沉转回主殿。

“妍姝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

“起吧。”

“谢皇上。”

弘历仔细盯着妍姝,只见容嬷嬷对妍姝使眼色,妍姝却迷茫的看着容嬷嬷,觉得好笑,闷咳一声,让高无庸为他解下披风,虽是四月间,天气还是很凉的。

“皇上,可要用膳么?”

弘历走到大殿里唯一的一张桌子边坐下。“传吧。”

“两月不见你竟是清减不少,面色也苍白得很,朕想你合该好好补一补才是。身体没什么大碍了吧?太医怎么说?可有什么忌口吗?”弘历一面说着,一面观察着妍姝,他以前怎么会觉得她死板无趣心思深沉呢?明明是个不会看人脸色也不会掩饰脸色的人,最多是过于严肃。

娴贵妃一愣,道,“谢皇上关心,妍姝已无大碍,太医说再用几服药,平日注意些就可以了,只是荤腥是沾不得的。”

“这些个菜只是看着像荤腥,不过是御膳房用豆腐青菜弄出来的取巧的玩意。恩,用膳吧。”

“是。”

饭毕,两人相顾无言。

无事找事,弘历开始找茬。

“妍姝平日里做些什么消遣?”

“回皇上...”

“妍姝不必紧张,也不用回来回去。不过是闲聊。”弘历在心里大呼,快说不合规矩~

娴贵妃果然板着脸道:“这不合规矩。”

容嬷嬷一脸不赞同,娴贵妃竟不自觉的扯出一抹笑似乎在安抚。那真是一个很牵强的笑,却让娴贵妃看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漂亮。被弘历看在眼里。

他捧起茶碗,说:“这翊坤宫朕也来的少,不觉与妍姝竟生分了。朕还记得妍姝以前很喜欢看书,最近看的什么书?”

记得妍姝是喜欢看书的,在宝亲王府她的院子里还特特建了个书房的。他们相处好的时候,也曾,品评诗画。想到这,弘历抬眼看娴贵妃,却见妍姝似哭非哭的表情转瞬即逝。

“已经不看了,女子无才便是德。”娴贵妃生硬答道,“如今只是做些针线打发时间。”

弘历细不可闻的叹了口气。那时爽朗活泼,才华横溢的乌喇那拉·妍姝,如今只剩下个空壳了。罢了,是朕亏欠了她。也不计较两次走空的尴尬,重新找了话题。

两人词不达意,鸡同鸭讲,东拉西扯的过了一个时辰。

弘历回养心殿批阅奏折。

特旨娴贵妃伴驾。

尽管想温习和妍姝曾经有过的美好,奈何两人都不甚默契。妍姝是不想,他虽想,但政事也不是后宫女眷可以插手的,只能等以后有时间了。

待到戌时三刻,弘历打发了娴贵妃,独自回了乾清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