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眼下的结果，皇帝是满意的。
长公主对此事毫不知情，这让他放了心。
待得长公主走后，皇帝看着外面沉沉的暮色，神情里也露出写狠厉来。
他年轻时长相是很好的，可如今随着岁月的侵蚀，皮相里便显现出些刻薄来。
朝臣们只见他眉心沟壑纵横，却也还夸赞他是一位勤勤恳恳的明君。
唯有在无人处，他那不能对人言的毒辣方才显露一二。
至少现下进来伺候的内侍，一瞬间便跪了下来，缩减自己的存在感。
皇帝目光从他身上掠过，复又看向桌案上的陈设。
天家贵气，所用无不是上品。
这至高无上的权力，这坐拥天下的富有。
他拥有了这么多年，却在这一刻，有些恐慌。
有些东西，一旦成为自己的，便开始患得患失的担忧。
忧心有朝一日这权势会被剥离，会被人夺走。
“你说，朕是个好皇帝么？”
听得他开口，内侍想也不想道：“皇上勤政爱民，克己复仁，是万民敬仰的好君王。”
这话说的不打磕巴，皇帝听了，却只是自嘲一笑：“是么？”
好听话谁都会说，也谁都会听。
可听得多了，大概人就忘记自己是什么样的了。
比如他。
为了上位，手染鲜血。
他这一生杀过许多人。
长辈、手足、枕边人。
更遑论是他人。
那些冤魂若是都过来找他，恐怕这整个天宸宫里都占不满。
可他们都死了，唯有他得了这至高无上的荣耀。
便是那些死人不甘，也只能在九泉之下死不瞑目。
这天下，唯有他可以操控！
可现在，那些亡魂，他们回来找他复仇了。
“赵承柏……”
皇帝低低的念着这个名字，神情里满是阴霾。
他该死。
赵承柏有什么好？
长姐护着他、卫忠也护着他！
他活着的时候，长姐百般袒护；他死了之后，还有卫忠拼了性命也要护那个小畜生！
愤怒让皇帝的脸都有些变型，他咯咯的咬着牙，神情里满是阴森。
所以他命人杀了卫忠。
陈家那些蠢货。
当初他还交代过，要将这事儿做的隐秘，那时候他们答应的好，可是如今，却还是出事儿了。
那些武将们，只是知道卫忠的死是被陈蕴修害的，就已经恨不得要将整个朝堂都给掀了。
若是知道，那些事情都是他做的呢？
皇帝无意识的打了个冷颤，竟不敢再想下去了。
不成！
“去，传召陈蕴修入宫。”
得了皇帝的话，内侍顿时应声，却在出门的时候，又被皇帝叫住。
“等等，不必，摆驾，朕要去冷宫一趟。”
他急急忙忙的站起身，却觉得眼前一花，及时的摁住了龙案。
那一瞬间的眩晕，让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是老了。
内侍急匆匆的要来扶他，皇帝摆了摆手，在原地站了许久，这才缓和了一些：“走吧。”
他一步步的朝着外面走去，步履有些蹒跚，却又走的急促。
内侍跟在他身后，小心的抬眼看，却只见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皇帝一身玄裳，与这黑夜融为一体，像极了夜里出行的魑魅魍魉。
……
从宫中回去之后，长公主再也没得了皇帝的传召。
不被他召见，长公主倒是半点都不忧虑，反倒是白微，因着见不到卫渊，眉宇间的愁绪却是越发的多了几分。
不过在她面前，小姑娘还伪装出一副无碍的模样。
白微不爱出门，原先还沉浸做香，如今卫渊出事儿，她便连香都不做了。
但怕长辈担心，便强颜欢笑，还要哄她们开心。
长公主瞧着她彩衣娱亲的模样，心疼的同时又有些感慨。
也幸亏卫渊是个好的，不然这幅单纯的模样，不得被人吃的骨头都不剩？
她心中感叹，面上却还是点对方的额头，嗔怪道：“没出息。”
白微讪笑，知道自己这点演技瞒不过她，索性笑着承认：“确实，我愚钝，您可别嫌弃我。”
长公主叹了口气，又摸了摸她的头，到底是认输。
“放宽心，不出三日，他就得出来了。”
闻言，白微神情一亮，复又小心翼翼的问道：“真的么？”
这小丫头，还怕她蒙人？
长公主再次捏了捏她的脸，笑骂了一句：“假的，哄你这个没心肝的小傻子玩儿了。”
可白微已经笑了起来：“多谢外祖母，您可真是个慈悲的大好人！”
这小姑娘。
长公主摇头失笑，又摸了摸她的发，爱怜道：“放心，他不会有事儿的。”
皇帝叫她进宫的目的，她很清楚。
此事她的确有参与，但她向来谨慎，皇帝抓不住她的把柄，便疑虑到了旁人的头上。
卫忠当年被害死，这么多年都没有人将此事翻出来，却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事儿，若是这背后没有人指使，皇帝是不信的。
所以他怀疑，朝中有人试图借此机会，将当年事情翻出来做文章。
但那矛头指向了陈蕴修，皇帝的怀疑目标在排除了那长公主后，便指向了贤妃。
那个蠢货，还以为此番打压了皇后，可以换的大皇子的平安无虞，却没有想过，哪怕皇帝已经老了，被他疑心上，也是毛骨悚然的。
如被毒蛇盯上一般。
不过也幸好，那是个蠢货。
长公主无声出了口气，又轻声道：“去洗把脸收拾收拾，若是等卫渊出来瞧见你这模样，还以为本宫虐待你了呢。”
她之所以敢笃定卫渊会很快出来，便是知道皇帝已然做好了决断。
陈家是瘦死的骆驼，若是以往，皇帝兴许还会想要保一保，可因着接二连三的事情，已然让皇帝寒了心。
更何况，这次朝野震惊，武将们齐齐求情，这场面也着实吓到了皇帝。
卫忠当年的死，必须得有人出来顶罪。
而陈蕴修，这个当年替他扫平障碍的刀，现在也要出来挡危险了。
一个陈家，换他的贤名永享，很是划算。
所以皇帝不但不会处罚卫渊，且还会在此事了了之后，给与他荣耀加身。
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是为，捧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