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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第 114 章

距中原千里的朔北,漫天的黄沙与风雪阻断了离人归乡的道路。再无力支撑随大军登白狼山袭取柳城的郭嘉, 躺在简陋屋室的小塌上, 凭轩窗望着外面的景色。

即便在城内,天地仍旧带着荒漠中的死寂与枯败, 黄沙漫天, 风雪萧萧,阻断了离人归乡的道路。

郭嘉觉得身体并没有那么乏力, 从心到四肢似乎都蕴含着一股他已经遗忘的力量,让他一瞬间以为,自己的病已经好了, 仍旧可以如旧年那般策马扬鞭,随主公饮马黄河, 征战天下。

可他很快就又一次呕出了血,胸口并不痛,让他以为现在将手和衣襟的鲜血淋漓是一场错觉。但他知道,现在的平静才是假象。

回光返照,病入膏肓, 无力回天。

其实死亡并不可怕, 并不似往日咳嗽时痛的撕心裂肺, 也没有那些黑漆漆的药汁苦涩。

他躺倒在床上, 迷迷糊糊的胡思乱想着。

那在北方的战场,现在战况如何了呢?

那他期待了多年的南方荆土,又该是何种美景万千?

他知道,尽管凶险, 尽管天时地利人和曹操都不占优势,但曹操还是会取得胜利。这场胜利,不仅仅是为了将袁家残余势力一网打尽,更多的是为汉家扬威于四夷,遏制住北方蠢蠢欲动的异族。

汉征西将军……主公当初成为扬汉家天威的大将军的志向,在这一战终于成为了现实。

而在这之后,是否主公就能放下汉室呢?

“呵呵……”

郭嘉不禁轻笑了几声,笑中染着血腥的味道。

郭奉孝啊郭奉孝,死到临头了,你怎么还惦记着曹操。他能否放下汉室,能否打下荆土平定天下,将来是当周公还是当王莽,都是你死后的事情了,你有什么好关心的。

究竟当初在郊野外的那个曹孟德,哪里打动了当初只为了来见一眼老友的自己的呢?

或许是因为人当时刚打了场败仗,失去了大将和精心栽培的长子又只能自己跑到荒野独自难过的样子,太可怜了吧。

思绪更加混乱,意识渐渐远去,无力抵抗的疲惫让眼皮愈发的沉重。

其实,他真的不必担心曹操的。或许他的死会让曹操难过,但胸怀天下的曹操,永远不可能因为一个谋士绊住脚步。很快,军师祭酒这个职位就会有新的人,天下英才俊杰那么多,曹操总能找到替代他的人。

其实,这一辈子,他虽然觉得被曹孟德坑去了一世安稳,但也算是活的轰轰烈烈,快意风流。曹操是个好主公,也是个好知己,既让他的谋略有用武之地,又为他遮挡了足够多的朝野杂事,这样的人,他遇上了,相伴了十一年,怎么想,都是幸事。

其实,他真的,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他将驻足于北土,曹操将涉足南疆。他停留在了建安十二年,可曹操还将开辟一个新的盛世,在这片即将将他埋在的土地之上。或许哪年曹操想起来了曾经还有郭奉孝这个人,还会到他坟前给他浇壶酒。渗透青坟的酒液,必然如那时已海清河晏的天下一般,清冽而绵长,沁人心脾,回味无穷。

得此,乱世离人,幸甚至哉。

放下最后的执念,郭嘉放纵自己跌入无尽的黑暗。

再醒来时,是一片荒野,介于新绿与枯黄之间叶如丝状的野草遍野而生。

狂风瑟瑟,却不觉寒;蒿草遍地,无闻其香。估摸着自己应当的确是死了之后,青衫谋士反而有了兴致,开始悠哉游哉的向前漫步,边走边打量这亡者之地。

荒野之上的天空永远是昏暗的,层层叠叠的乌云让日光似都已一叶障目的将此地遗弃。渐渐的,他身边笼起了白雾,越来越浓,直到几乎将他的视线完全遮挡。这样的白,冰冷而令人恐惧,无法望见前路,就意味着哪怕前路是坎坷泥泞也好,荆棘丛生也好,甚至是万丈深渊,也只能盲目的往前走去。

不过他都已经是死人了,就算跌下悬崖,还能再死一次?

郭嘉不禁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不过,跌下悬崖,可的确不是件好事。他自认自己没有文若那般温润端庄,但也称得上是清俊风流,若是跌下悬崖再死一次,血肉模糊的,可就太失风雅了。

骤是狂风席卷而起,携茫茫白雾一同远去。方才的荒野不知何时已全然变了光景。郭嘉抬眼望去,水光粼粼之上,一座连接不算宽的河两岸的白玉桥静静的伫立。

一白衣之人一手端着玉碗,一手扶着桥栏,缓缓从桥上走下。如瀑的青丝拖曳在身后,如同玉桥一般不似人间色的姣好面容上,盈着若有似无的浅笑,虚无而飘渺:

“身已过蒿里,魄已渡雾泽,你已是一缕孤魂,凡尘种种,尘缘牵绊,与你无干。速速饮下这碗汤,过了桥转世去吧。”

“嘉能先问个问题吗?”完全没在意来人之前的话,郭嘉悠闲随意地抱着臂,问道,“君乃须眉身,亦或巾帼色?”

白衣人道:“天地万物,皆生于道。道无色,无味,无形,无喜,无怒,无情,无悲,遑论阴阳。”

“好吧,嘉明白了。”郭嘉抿抿唇,又问道,“那嘉能再问个问题吗?你手里那碗汤,苦吗?”

“不苦。”白衣人平静的回答道,“忘却前尘本是乐事,你在凡尘,必从未饮过如此甘甜的汤。”

“之前主公和文若哄嘉喝药的时候,也是这番说辞,结果呢……”即便身死,那苦涩的汤药的滋味似乎已经刻入了骨髓,郭嘉一想起来,就觉得口中又开始发苦,“嘉能不能不喝?”

“……”

“不置可否,嘉便当你是答应了。”

除了飘渺的笑容,面容不见波澜的白衣人终于微微蹙起了眉:“不饮下这汤,便不可走过这座桥,便再没有来生。”顿了顿,想到眼前这人奇怪的执着点,又补充道:“这碗汤,真的不苦。”

郭嘉闻此笑道:“其实嘉到真的不是怕苦。就是方才想了想,还是觉得隐隐不安,有些事,还是放不下。既然所有死去之人都会来到这里,前往来世,那嘉便在此地多等些时日,等曹孟德到了,问问他平定天下后,他究竟是改朝换代了,还是真那么傻当了一辈子周公。得到答案,就算汤是苦的,嘉也肯喝。”

白衣人的笑容已然随着郭嘉的话完全消失。他在这里蹉跎了无数光阴岁月,见过无数亡者,但像眼前这人这般笑嘻嘻的给他不断添麻烦的,今天真的是第一回。许是想早些解决这个麻烦,

他一挥袖,桥下临岸的一处河水瞬间换了模样。

“若你真想知道后面的事,便在这里看吧。”

郭嘉依言走到河边随意的坐下,望向湖面:

正如他所料的,曹操果然取得了与乌丸一战的胜利,并兵不血刃地得到了袁熙与袁谭的首级。当他看到大胜而归的曹操看到他早就失去生气的尸体时,嚎啕大哭的样子时,心猛地一揪,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在宛城外可怜兮兮的曹操。

他最受不了这般样子的曹操。在他心中,曹操是百年一遇的名世者,是众横驰骋的英雄,是气吞山河的霸主。这样的人,理应当永远意气风发,睥睨万物,怎么能因为一个谋士毫无形象的痛哭流涕呢?

当初就是看曹操打了败仗,失了儿子和大将哭的太可怜了,他才一时心软,下定决心,从此之后绝不让再让曹操败一场仗,结果从此赔上了一辈子。结果今日他才知道,原来哪怕打赢了,仅仅死了个谋士,曹操还会哭的这般令人心中发涩,酸楚难忍,闻者为之悲伤。

“相与周旋十一年,阻险艰难,皆共罹之。又以其通达,见世事无所凝滞,欲以后事属之……”

原来,主公还有这般打算啊。还好嘉逃得快,否则为你曹孟德赔上半辈子,还要再被托孤再赔上半辈子,那这辈子,嘉可真要全赔给你们曹家了。

不过,大胜凯旋,结果却缟素而归,还和文若写这些,实在是太不吉利了啊,亏得主公你还有个小名叫这个。

在北征乌丸的那年冬天过去之后,如他们约定的那般,曹操率领大军踏足南土。荆州不足为虑,刘备无枝可依,至于江东孙氏,若以急兵攻之,就算不可一战得胜,但也足以撼动江东士人对孙氏的忠心,假以时日,天下定将一统。

然后,本以为很快就可以看到曹操将天下平定的郭嘉,就看到了曹操既不顾荀攸贾诩缓进的劝说,也没有在孙刘联盟建立之前以急兵相攻,而是带着不怎么熟悉水战,又疫病渐生的大军慢慢悠悠的顺流而下,吞并在赤壁沿岸。看着孙权下定决心抗曹,看着周瑜带兵赶回,看着孙刘联盟建立,看着庞士元献上铁锁连环之计,看着黄盖诈降,东风乍起

千里舳舻被点燃的大火,即便映在水面上,也悲壮的惊心动魄,将一腔天下一统的豪情壮志,燃烧殆尽。

可这又能怪得了谁呢?

郭嘉不断的自言自语安慰着自己。不过是一场败仗而已,曹操不过是最近没吃过败仗而已,在这之前他遭的白长多了去了,不也很快就反败为胜了吗?再说了,周瑜那一看也不像个长寿的,刘备也是个但凡得了点功业就会急功近利的。大军多休养几年,再卷土重来,照样也可以。

然后他看到逃过华容道的主公,仰天长叹:

“若郭奉孝在,不使孤至此!哀哉奉孝!惜哉奉孝!痛哉,奉孝……”

不,一切都是他的错。

若他能提前想到江东有周瑜在,孙权不可能被张昭等人裹挟意见向朝廷投降;若他能在刘备还在许都的时候就将他杀之后快;若他当时好好喝药,好好听大夫的话不偷着喝酒,好好的养着身体多活些时日,哪怕仅仅是一年,让他与主公同赴赤壁……

河水之上,赤壁之后的故事还在继续。先败赤壁,后丢荆州,几次率军南下,几次无功而返,天下,终成三分之势。

那可是曹操啊,是曹孟德啊,他怎么可能不力挽狂澜,怎么可能与天下霸业失之交臂。

怎么可能,怎么可以……

建安二十五年的夕阳残晖中,河面恢复了本来的样子。白衣人看向郭嘉,问道:“心事已了,可来饮汤了?”

郭嘉缓缓从岸边站起。披散的青丝将他的表情半遮,唯一能看见的,就是他唇边噙着的浸透凉意的浅笑。突然,他抬起头,一双澄澈的眸子望向白衣人:

“除了过桥,可有他路?”

白衣人眉头皱的更紧了:“你若不肯饮下汤,走过桥,便将不入轮回,堕于一世……”

“真的?!”郭嘉惊喜道,“那还不将方法快快说来。”

“……你这是逆天而行。逆天的代价,不可估量。你当真,想好了?”

“这等美事,难道还需要犹豫不成?”清风吹起郭嘉所着的青衫,恍惚间,他亦与白衣人般飘渺若云烟。唯独不同的,便是他的双眸始终闪着明澈的光亮,难以磨灭“若海清河晏,却非曹氏天下,那纵使有百世转生,又于我有何益?”

每一个故事的开头,大多总是一场偶然。

或许是出于蹉跎岁月的无聊,化身为白衣人的天道才会到白玉桥边引渡亡魂;或许是因为谋士明澈的双眸实在是太过罕见而动人,明知道天道无情,万物刍狗,不该因一人执念做任何改变,白衣人最后竟还是遂了郭嘉的意。

然后,就是一次次的轮回,一次次的尝试改变已然既定的天命。每一次轮回,郭嘉都不会记得蒿里之事,他或许就是郭嘉,或许以为自己是来自千年后的偶然之客,但无论如何,无论他因为史书知晓之后的事,还是不知道,天命叵测,都不是一人之力可以逆抗的。

天道就在桥边,等待着哪一次,来到桥边,想起一切的谋士,能明白这个道理,放下执念与挣扎。他等了一世,又一世,又一世,可无论过了多少次,郭嘉的双眸仍旧灿如星辰,仍旧毫不犹豫的又一次堕入轮回。

他很是不解,在他眼中,这个谋士是他见过的难得的又洒脱又聪明的人。洒脱的人,就该早早放下执念;聪明的人,就该早知逆天而为,只会徒增绝望。可郭嘉却像是什么都不懂一般,未曾犹豫,未曾绝望,未曾有一刻的动摇。

终于,终于看够了这般无用而绝望的坚持。难得的,他心中一动,出声道:“若你只是想阳寿多些几年而无意于天下,我可以帮你。”

郭嘉转过头,疑惑道:“若无法让明公一统天下,得偿所愿,嘉就算是长生不老,又有何用?”

郭嘉疑惑的模样实在是太过自然了。以至于天道一瞬间便肯定,郭嘉并非是巧言伪饰,而是在他的脑海中,除了曹操的霸业,再没有其他更重要的事。

最后,天道只能看着郭嘉又一次步入轮回,以一腔难以理解的孤勇,迈向注定绝望的结局。

每一个故事的发展,大多总是跌宕起伏的。

天道从未想过,郭嘉最后真的以自己的力量,挺过了乌桓的命劫,并为曹操赢得了赤壁。丧生于漫天大火的郭嘉,衣衫褴褛,青丝凌乱,跌跌撞撞的穿过蒿里,来到了白玉桥边。明明看上去,他是那般狼狈不堪,伤痕遍体,可他却的笑的那样灿烂、痛快、张狂,连同永远明澈的双眸,都被快意盈满。

他一把拿起白玉碗,痛快地一饮而尽。

“原来,还真是甜的。”

郭嘉将碗一放,哈哈大笑,而后迈步走上桥,消失在茫茫彼岸。

桥边又剩下了他一人。

其实,身为天道,他早就可以离开,但他还是想在这里,再等一个人。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终于穿过浓雾,来到桥边。

去了兵甲,弃了刀剑,以巾围头,以布袍着身的曹操并不让人感到多么有威压。除却眉眼间难去的锋利,比起饮马黄河的将军,他更想一位忧国忧民的文人志士,衰老却仍旧脊梁直挺的身躯承载着最沉重的责任。

因为郭嘉缘故,身为天道的他,为打发漫长的岁月,曾经读过曹操的诗,那里面,有王朝末年的余晖,有民不聊生的哀嚎,有戎马疆场的壮志,有浮生须臾的悲伤,更有明知不可而为之的固执所融就的风骨,仿佛是士为知己者死最后的呐喊,是天地最后的煌煌朗朗。

鬓发皆白,风霜满面,步履阑珊,可在天道那里,还是一瞬间就将眼前之人与郭嘉所讲的那拍案骂诸侯,持剑斩奸佞,满腔热血的少年对上。

这不是他第一次在这里见到曹操,却是第一次叫住曹操,将之前所有的事,讲给曹操听。

心怀天下,睥睨苍生的霸主或许不会因为一个谋士而作何反应,但他觉得,他还是应该让曹操知晓一切,再饮下汤,过河走向来生。

而他没想到的是,曹操却提出了和郭嘉一样的要求。

“为何?”天道蹙眉疑惑道,“天下,江山,你都已经得到。郭嘉可以侥幸一次,却不会有侥幸第二次。于你心中,宏图霸业,天下江山不才是你和郭嘉认为的最重要的事吗?鱼与熊掌不可得兼,在你心中,究竟孰轻孰重,要想清楚。”

凤眸微微眯起,曹操望着那白玉碗,道:“一切因操而起,也当因操而终。用奉孝百年轮回痛苦换来的天下,操难承这份重恩。”

说完,曹操突然微挑起唇。仅此一笑,他的眉眼瞬间又凌厉了起来,凝着当之无愧的盖世英雄的傲然与霸气:

“鱼与熊掌怎不可得兼?这一世,孤要江山万里,更要故人言笑晏晏,共览天下繁华。”

天道遂了曹操的愿。因为他曾与郭嘉打过一个赌,又或者不算是一个赌。赌的内容是匡扶天下是否是曹操心中最重要之物。而之所以不能算是一个赌,是因为他和郭嘉下注下的,都是“是”的一方。

他看到曹操步入轮回时,瞬间微皱起的剑眉,才想起方才忘了告诉曹操,每一次轮回,都是割骨钻心之痛。

而这样的痛苦,郭嘉经历了几十次。每一次唇边的笑容都纹丝未变,以至于让天道以为,郭嘉根本就不会感到痛。

这一世,曹操自然与之前的郭嘉一样,除了些许残留的直觉,再无其他的记忆。而已经转生的郭嘉,又因此回到了天下大乱的汉末,宿命一般遇见了曹操,与曹操志向相和,然后倾心于曹操,为曹操的天下谋划,不惜一身残躯。

可终归是与之前不同了,两个人,总是能写出比原先更好的结局。

可他仍旧是不信,不信郭嘉的重要会大于对天下的野心,不信曹操会放弃马上就可一统天下的赤壁的胜利,来救郭嘉的命。所以在荆州,他将一切托以宿命,谎言天道,将矛盾以最直接的方式摆开在曹操面前,逼曹操避无可避,做出选择。

从最后的结果看,他显然是赌输了。

按理说,郭嘉也应当输了,可却是赢了。

荆州学府中的士人都去了北方,只有他一人还留在这里,孑然一身坐在屋内,望着案上北边送来的竹简,会心一笑。

自遇见郭嘉以后,他一次次的破例,归根到底,是因为郭嘉执念之纯粹,实在是让本当无心的他,意外、震撼甚至可怕。

而且,蹉跎于漫长的岁月,他实在是累了,倒不如也随心所欲的放肆一回。

其实,他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曹操,那就是以此方式违逆既定之天命的代价。

不过,倒也无所谓,反正曹操所有的业罪,都早有人替他承担。他知不知晓,都无所谓了。

天道无情,以万物为刍狗。

圣人感天而生,然应物而变,终难逃七情六欲,执念刻骨。

荀谌将棋子往水中一抛。棋子落入水中,激起阵阵涟漪:

“可若是一日,天道有情,当何如?

呵。”

“现在想来,孤觉得荀谌最后的话,似乎每一句话都不似真话。”经历了归心似箭的紧张与久别重逢的激动,曹操回想起荀谌的话,这才感觉出其中的怪异,“文若也曾与孤说过,他与这位兄长其实并不熟悉,荀家长辈对荀谌也是淡淡的,甚至家族中的许多大事,荀谌也不经常参与。”

“嘉现在身体康健,就说明荀谌猜测天道之语,说得没错。至于其他的,明公何必想那么多呢。”郭嘉勾着清浅的笑容,半倚半靠在曹操身上,“其实,友若曾送过嘉一句话:

浮生一场梦,人生几度秋,与其看透一切,不如珍惜眼前人。”

“哦?”郭嘉话尾轻轻的上挑,让曹操眸色深了些。他轻勾起郭嘉的下巴,以让郭嘉的双目只可与他对视,“既然是珍惜眼前人,不如”

郭嘉不躲不闪,反倒借此向前凑的离曹操更近了。

刻意压低的耳语,仿佛是情人间的呢喃:

“不如,明公先与张将军打声招呼?”

本来站在一边打算悄悄离开的张绣猛地被点到,怔在原地,半响才转过身,看着曹操和几乎贴在曹操身上的郭嘉尴尬道:“那个,绣来得不是时候,这就走……”

“张将军何必急着走呢?”郭嘉连忙喊道,“埋在院子里的那坛酒,还是你帮嘉挖出来的。嘉不是与你相约,今日共饮那坛酒来感谢你吗?”

“那坛酒,你打算和佑维相饮?”

郭嘉一脸无辜:“在平冈时,张将军被流箭划伤但还是不辞辛苦的将嘉带回了阳翟。就算是明公的命令,张将军这也算救了嘉的性命,再加上挖酒之恩,嘉与将军分享一坛美酒,不过吧。”

“郭祭酒,其实绣并不好酒,所以……”

“佑维,”曹操直接打断了张绣的话,“那坛酒你知道在哪吗?拿过来吧。”

张绣连忙将昨天在这院子里挖出的那坛酒搬来放到曹操与郭嘉的案前,然后在曹操和郭嘉两人说话之前快步退了出去。

曹操松开郭嘉,将酒封启开。刹那间,扑鼻的酒香盈满了整个院子。

院门口传来声响,原来是张绣折了回来,十分贴心的从外面带上了院子的木门。

曹操将酒坛拿起,却只将一个酒杯倒满。他拿起盛满酒的酒筹,递到郭嘉唇边。

醇酒近在咫尺,郭嘉却没有直接饮下,而是问道:“明公不喝吗?”

曹操凤眸微眯,没有说话。

就着曹操的手,郭嘉将杯中酒饮入口中,还未来得及咽下,就突然觉得唇上一温,紧接着,那清冽醇美的酒酿就被曹操夺取了大半,紧接着就是本就残留不多的氧气。

近乎要窒息时,曹操才终于放开了郭嘉。

因为缺氧,郭嘉的呼吸比往常深了许多,一向欺霜赛雪的面庞也泛起红晕。他挑起双眉,双眸盈盈笑意中,是道不尽的风流:

“明公觉得,此酒味道如何?”

曹操轻啄去郭嘉唇边残留的酒液,笑的像极了当年繁花似锦的雒阳城里不治行业的放荡子:

“孤以为,世间万般景致,千般风情,都难及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