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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第 124 章

赵云扶着诸葛亮坐下,目含忧色, 口中则却安慰道:“云已经观察过, 江东驻守岳阳的,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兵, 此战先生不与周都督同去, 曹军也不可能从江东军中讨得好处。先生莫要担心,身体要紧。”

诸葛亮闭目摇摇头, 眉间凝着化不开的忧虑。身体的疲倦感叫嚣得愈演愈烈,他只能凭着意志力,通过减少其他动作, 勉强维持几分清晰地思维,分析当下的情况。

他之所以定要亲自来到岳阳, 除了刚才已经挑明的理由外,更重要的是,在他看来,伪装成刘备的兵马攻打岳阳挑拨离间,也不该是曹操真正的目的。

正如之前所说, 这些太过于幼稚容易识破的计谋, 实在不像是曹操的手笔。

但曹操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他手上能用的信息实在太少了, 推测根本无从下手。所以,他才会亲自才来到岳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临阵而见机行事。

“之前就和你说过,没必要为刘玄德耗费精力,你从不听。”

突然,一个声音冷不丁在帐门处响起。来人一身文士打扮,头绑的布巾将大部分头发绑在脑后,却在额前留有一大缕头发,恰好将右眼及周围部分全部遮盖住。仅露出的一只眼睛幽幽似冥烛,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阴寒。

周瑜离开前吩咐士卒去请军医为诸葛亮诊治,来人手提药箱,应当就是江东军中的军医无疑。然赵云总觉得来人看上去十分面善,仔细打量了一会儿,瞬间自己曾在护送先生时与来人有过一面之缘:

“您是……庞先生?”

“士元?”即便诸葛亮在听到帐门口声响时已循声看去,但由于他的视线其实早已模糊,所以他在听到赵云的呼声后,才确定了来人的身份,“莫非,你就是公瑾所说的军医?公瑾着实体贴。”

“随意寻一个安身立命的方法罢了。当然,在这营中我用的是另一个名字,与庞士元毫无关系的名字。”庞统提着药箱走到诸葛亮对面坐下,手探上人的脉,阖目感受几秒,沉声道,“气血浮虚,操劳过度,又服了安神的东西,就会像孔明你现在这样,浑身无力,几欲入眠。。”他一抬眼,恰好看到了不大的案上那盒打开的鸡舍香。他拿起一片嗅了嗅,又闻了闻案上剩的半盏茶,肯定道,“没错,应当是鸡舍香与这茶配合的缘故。鸡舌香珍贵,所以少有人会用这个法子来安神,所以几乎没有人知道鸡舌香的这个价值”

“……嗯。”诸葛亮下意识轻应了一声。他双目半睁半阖,显然已是乏到了极致。

看到诸葛亮这副几乎要倒到案上还要硬撑的模样,庞统眉头紧蹙,劝道:“你不必硬撑,好好睡一觉醒来就无事了。至于这期间的事,有我在,你还担心什么?”

其实,虽然诸葛亮能听到庞统在讲话,但等庞统说到最后时,他也只能听到的内容也已经模糊了。他集中仅剩的一点精力,根据隐约听到的鸡舌香的作用,继续推测曹操真正的目的。

倘若他是曹操,定不会做出在鸡舍香中下毒这等为天下所不齿之事自毁名声。而以鸡舌香的珍贵,自己初接到的时候一定会把此当作曹操挑拨离间的手段,但同时也会心中存疑。孙刘联盟在危急关头,不可有一丝闪失,在这种情况下,自己离开主公身边来到岳阳似乎是必然的选择……

既然是必然选择,那便是有理可推,有谋可算。

脑海中火花一闪,一个念头突然迸发而出。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诸葛亮彻底清楚了一切。他立刻意识到,如果不尽快通知刘备,荆州局势必然危矣。满怀焦急,他连忙向庞统探去,想将一切托付给庞统

却终究差了一秒,思绪乍断,被黑暗笼罩。

庞统望着诸葛亮趴在小案上沉睡的模样,轻叹口气,伸手将人仍蹙着的眉心抚平。

“庞先生,这……”站在诸葛亮身后的赵云,面对眼下的局面,有些不知所措。他虽然知道庞统与诸葛亮极为交好,但相比起温和亲切的诸葛亮,庞统就显得过于不近人情,冷峻的面容随时将人拒于千里之外,以至于赵云的确不知该说什么,来缓和帐中微妙尴尬的气氛,

“没想到,庞先生还会岐黄之术,学识渊博,令云敬佩。”

把诸葛亮的胳膊蜷起让他枕着睡得舒服些,庞统听到赵云僵硬的恭维,抬眸轻瞟了赵云一眼:“孔明是不是与你说过,以后再见到统,你定要以三寸不烂之舌说服统投奔刘玄德?”他道,“然而,你并非善于言辞之人,这么僵硬的说辞,哪怕今日在这里的不是统,换了任何一人,也是不会奏效。

孔明托付于你,若是眉目严肃,语气郑重,声音坚定……只能说明,这正是他当时的一时兴起。打趣于你罢了,你不必当真。”

被庞统一语道破心思,赵云内心更窘,尤其是庞统对于诸葛亮神态的描述,正是和先生将此事托付于他时的神态一模一样。然而,回忆起当日先生郑重的语气与闪着信任光亮的双眸,他立即又下了决心,纵然是先生一时兴起与他开的玩笑,他也定要不遗余力去达成。他顿了顿,真诚的向庞统问道:“庞先生,恕云直言,既然先生与军师是故交好友,军师几番邀请先生出山,为何先生宁可在这里埋没才华,也不愿投于我主?”

庞统轻嗤一声,不知是被赵云冥顽不灵仍旧真挚认真的模样逗笑,还是被赵云这冷不丁的问题逗笑:

“凤兮凰兮,非梧桐不栖。刘玄德是何人,可比梧桐乎?”

“先生此言差矣。”提到刘备,赵云语气瞬间更加严肃,神情也不再像方才那般谦逊。他剑眉星目间,隐隐透着的是沙场磨练出的坚毅,“主公乃皇室宗亲,忧国忧民,仁德宽厚,一心匡扶社稷,为……”

“够了够了。”庞统连忙叫停。他深深看了一眼沉睡的诸葛亮,明知道人听不到,还是不禁向人感叹,“统算是明白为何你会将你都做不到的事情托付给他了。是打算让统看看,刘玄德欺世盗名的能力多么强,以大道窃国为诸侯的例子,让统知道刘玄德能成就大事吗?”

“庞先生!”赵云脸上划过一丝怒容,“先生未见过我主,又怎知我主是欺世盗名而非却有赤子之心?请慎言!”

“刘玄德是欺世大道还是仁德之主,是城府骇人还是赤子之心,与我无关,这些你不必与我争论。”庞统道,无心和赵云在此事纠缠,“我关心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刘玄德值不值得诸葛孔明赌上一生追随。”

“若是此事,先生大可放心。主公待军师极为亲厚敬重,全心托付……”

“亲厚敬重,全心托付,是因为刘玄德只有孔明一人可用,怎能不施恩惠笼络人心?”庞统毫不客气地打断赵云的话。他的目光停留在诸葛亮身上,带上些许感慨,往昔之景一一回放于脑海:

“赵云,你可知为出仕之前的诸葛孔明,是怎样的人?”

赵云一愣。他是在主公将先生带回营中后才认识先生的,自然不知先生出仕之前的事。

庞统本也不打算听到赵云回答。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赵云,或者说在建安十二年之后才认识诸葛亮的人,对诸葛亮原本的性格,一无所知。他开口,缓缓诉说起旧事:

“建安十年,孔明的弟弟诸葛均及冠之日,孔明一个人打着灯笼上了山去。到了傍晚时分,还不见他回来,我便与诸葛均一同上山去寻他。那次,我们找了他整整一夜,最后竟是在山顶寻到了他。他在那里拥着大氅呆了一晚上,说是要夜观天象,为阿均取个上顺天时,下合地利的表字。

那时正是晚秋十月,夜风冰凉,整整一夜,后果可想而知。”

赵云眸间盈起担忧之色,急切问道:“先生是不是因此染了病?是不是留下了病根?可有方法调养?”

庞统暗愣一下,几秒后才反应过来赵云口中的“先生”并非指的他,而是特指向诸葛亮。许是赵云太过担心,才会不禁将心中对诸葛亮的称呼宣之于口。

或许是因为确定了赵云对诸葛亮是真的关心,或许是因为旧事过于温馨,庞统面上冰霜化去了些,仅露出的一只眼中也染上了淡淡笑意。他摇摇头,继续道:“不,虽然他就随便披了件大氅,虽然那晚夜风寒凉,虽然他通宵未眠,他却一点病都没有染上,第二天还神采奕奕的笑我们大惊小怪。倒是阿均,好好的及冠礼,因为寻他兄长寻了一夜染了风寒,喝药喝了一个月才全好奇了。

你方才不是好奇我会懂黄歧之术吗?就是因为请大夫出城过于麻烦,孔明又是不让人省心的性子,我才不得不去学些皮毛应急”说着,他从昔日温馨的回忆中走出,神色不禁又沉了下去,“今日还是我第一次为他把脉。”

从刚才起,赵云就陷入了惊诧。庞统口中的那个会随意披件大氅就独自跑上山的少年,实在是与他认识的端持稳重运筹帷幄的先生大相径庭。但他却没有因此而对他的先生产生生疏感,而是瞬间就想象出了昔日那个身体康健,灵动飘逸少年的模样,于是愈发感到心疼。

与先生朝夕相处,他很清楚,先生深受着多大的压力。

“所以,你现在该明白,为什么我不希望他继续留在刘备身边。”回到当下,庞统又彻底恢复了冷峻的模样,“这样下去,他这一辈子都会刘玄德连累。无论刘玄德是好是坏,是中兴之主是乱臣贼子,他都不配让孔明搭上一生。”

这一次,赵云沉默着,竟没有为刘备分辩。

因为庞统说得都是事实,是所有人一眼可见的事实,遑论是智冠超绝的卧龙。

“可惜,明明是泥泞深潭,卧龙却趋之若鹜。”庞统似讽似哀嗤笑一声,“公无渡河,公竟渡河。从认识第一天起,我从来说不过他,也劝不住他。”

“如果庞先生肯一同来辅佐主公,或许……”赵云沉默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个似乎可行的两全之策。倘若庞统一同来辅佐主公,那既使主公如虎添翼,又可以减轻先生一人挑起的重担,实是一举两得。但话说出口时,他又觉得这一想法太过自私,以至于说到最后,未等庞统说什么,自己先无法再说下去。

庞统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赵云,越来越觉得这位杀名在外的将军,在战场上与平时的反差着实有趣:“投奔刘玄德,也不是不行。但乱世之中,谋士择主,一为功名利禄,位极人臣;二因情意相交,意气相投。前者,莫说高官厚爵,就是一县之地,刘备都给不起;至于后者……赵云,你跟随刘备这么多年,对他忠心耿耿,为他出生入死,他不是照样没有将你当作兄弟。或许,长坂坡时你被曹操捉住,对你倒是好事。”

最后一句话,庞统故意说的极为不客气,就是为了激起赵云的不平之心。然而,难得让他未想到的是,赵云神色动都未动,仅是轻摇摇头,声音平静,没有一丝不忿:

“庞先生所说,今日之前,云听到过很多次,今后,云或许还会听到很多次。但无论庞先生信与不信,云从未在意过这些,主公待云如何,云冷暖自知,不需给旁人解释。

云选择跟随主公,是因为云相信,主公的志向,终有一日会实现。”他说完,这才又想起庞统之前的话,补充道,“纵使庞先生不信。”

“士元何必再劝?士元认为的所有辅佐刘玄德的弊处,亮凭借三寸不烂之舌都可以扭转为益处。说到底,士元将刘玄德的志向当作玩笑,而亮却深信不疑。所以你说不动亮。天下任何人,都无法让亮改变这个决定。”

记忆中诸葛亮说话时双眸中璀璨的星辰与眼前赵云目中的光亮交叠,竟震得庞统心一跳,半响才回过神来。

落魄到这种境地,还能让这么多人为他鞠躬尽瘁。刘备刘玄德,究竟该是个怎样的人?

第一次,他生出了亲自见一面刘备的念头。

“两个时辰后,营中会开始起炊,是守备最松懈的时候。无论那个时候孔明醒没醒,你都带他回去。”估算了一下时间,庞统对赵云交代完,便转身向帐外走去。

“庞先生!”赵云唤道,“先生不与我们一同回去吗?”

“卧龙凤雏,得一则得天下,若是得二……呵,刘玄德可没有那么贵的命数。告诉他不用急,来日,等时机合适,统会去见他。”

说完,他走出大帐,翻身上马。

他既答应了孔明,接下来的事,只得由他来做。

正好,他也可以借此事看看,刘备究竟是怎样的人。

一试便知。

周瑜亲自带领精兵迎战,自是轻而易举的就把这些不自量力来攻营的敌军打得狼狈不堪,仓皇北逃。虽然兵法说“穷寇勿追”,但在绝对的实力碾压之下,再背水一战的士气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打着“刘”与“汉”的军旗的残军一路逃,周瑜领兵一路追,一直追到了大雾弥漫的云梦泽。

“他们运气可真差,慌不择路竟逃到了这里。”随周瑜一同出战的吕蒙望着一片大雾,不禁大笑,“这云梦泽的雾对其他人或许还有点作用,可对江东军,逃到这里就是自寻死路。”说完,他向周瑜猛得一抱拳,主动请缨,“大都督,蒙请率兵先行,消灭敌军!”

周瑜微不可察的颔首了一下,吕蒙知道这便是允了,立刻带着五千精兵冲入了前方大雾中。

对于熟悉云梦泽地形的江东军而言,雾气这点视觉障碍,的确根本不值一提。但对江东军之外的其他任何一方,这弥漫雾气的云梦泽,不啻于死亡之泽。

吕蒙勇猛又不失智慧,所带的又是精兵,战场又是熟悉无比的云梦泽。所以每隔一会儿,就有士卒回到周瑜面前,向周瑜禀报泽中的战况。听着士卒一次次禀报吕蒙带兵新击杀的敌军人数,突然,周瑜感到了不对劲。

这个数量,实在是太多了。

和诸葛亮一样,他也不相信曹操的手段仅止于让手下军队伪装成刘备的兵马挑拨离间,所以一路追击的同时,他亦在小心提防。可到目前为止,除了曹军的狼狈,他什么都没看到。

等等!

打汉家旗的军队,除了想要伪装成刘备人马的曹军,更有一支军队,必然会有如此装扮。

曹操既然有能力跨过江陵将军队派到岳阳挑拨离间,那么派兵到刘备那边挑拨离间,应当更易如反掌。

以曹孟德的谋略,怎么可能无所作为?

“大都督!”正巧,新的被派回传消息的士卒回到了周瑜面前,却不仅仅是禀报战果,同时还传达了吕蒙的疑问。显然,身临现场的吕蒙也已渐渐发现了曹军数量的古怪,所以为保险起见,没有歼灭,而是先派人回来请求指示。

“吕将军言战场情势极为古怪,想请问大都督,是继续追击还是撤军。”

挑拨离间的方法并不高明,如果诸葛亮不在岳阳而在刘备军中,这一法子绝不会奏效。于是曹操故布疑阵,给诸葛亮送去了贵重无比的鸡舌香,算准了诸葛亮一定会以为,曹操的智谋,必然有挑拨离间的后招,所以为了确保孙刘联盟的稳固亲自来到岳阳。

曹操赌的不是诸葛亮不聪明,赌的竟是诸葛亮太聪明。

不对,这种在战场之外,却能将人心算计的分毫不差的风格,并不像曹操的手笔……

一个名字浮现在周瑜的脑海。他狠咬一下嘴唇,将伴随而来的恨意以近乎残忍方式用理智压下。

是曹操设的局也好,是其他人也好,都并非的当务之急。

大雾弥漫,是为天事;江东熟悉的地形,是为地事;猛将加精兵,是为人事。

出谋者可能根本不在意周瑜会不会将他真正的谋划看破。天时地利人和,江东军占尽优势。就连将来的托辞,都已经为江东准备好:江东完全可以声称自己是被狡猾的曹军蒙蔽,将仇恨引向曹军。

这是阳谋,一心想要达成驰骋天下的约定的周大都督不可能拒绝的阳谋。

那么,只好对不起孔明了。

“传令给子明,”周瑜的声音满含久经沙场肃杀与冷酷,“除我军之外的人,无论是谁,格杀勿论!”

荆州,表面上看是三家纷争。面对人多势众的曹军,孙刘两家作为弱势的一方,除了再次联手抗曹并无其他选择。

然而,若是再多想一步,就可知道,在这场博弈中,最关心能否击退曹军的,是刘备而不是江东。周瑜就算无法占据荆州,退也有江东可自守;而刘备,除了荆州那几郡,一无所有。

所以,真正紧张孙刘联盟的人,是诸葛亮而不是周瑜。相反,比起兴师远征深受粮草与疫病困扰的曹军,在周瑜眼中,更危险的或许反倒是野心勃勃反复无常的刘备。放任不管,迟早一日,刘备定成心腹大患。

说到底,一方是隆中妙计三分天下,一方是天下为二划江而治,矛盾早在一开始就已种下,既然他们为江东创造了这万无一失的机会,周公瑾又安有不将计就计之理。

“明公可是会舍不得?”

曹操望着郭嘉笑盈盈的模样,目中划过一丝晦涩。他的确是有些不忍,有些可惜,有些伤哀,但也仅止于此。疆场征伐,你死我活,容不得恻隐之心。

“武者,马革裹尸,死在战场,是幸事,孤不必替他可惜。”

手执黑子,他稳稳地将棋子,叩到白字命脉之所。

大局已定,生死已分,无力回天,命当如此。

关云长的命,就送给江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