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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第 132 章

更深露重,营中灯火未熄, 心腹谋士将军与二位公子齐聚大帐, 毫无倦色。已经派出了四次总共足有两千人到山崖下寻找郭嘉与诸葛亮的下落,带回的结果却总是一无所获。大帐中, 幽明的烛火勾勒出曹操棱角分明的面庞, 每听回到士兵禀报一次,面色便沉一分, 骇人心胆。

跪坐在曹操身边的,是军中随行的军医。当曹操头痛欲裂频频按压太阳穴时,他总会低声劝曹操去休息, 每一次都被曹操冷冷地拒绝。几次之后,惧于曹操身上愈浓的戾气, 又无奈于曹操不听医嘱的固执,军医不再无用的劝说,而是提笔写下药方,让士兵下去为曹操煮药,多少能缓解一二。

距上次士兵将一无所得的消息传回营中已是一刻钟前的事了, 自那时起, 不大的帐中就被沉默填满。有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有人拢袖垂头暗暗假寐, 也有人每时每刻细心观察着曹操的表情,想从中探查出曹操真正的心思,以此权衡出对自家公子最有利的选择。

然曹丕作为长子,再沉默下去, 终究太不象个样子。他关切的望向曹操,开口劝道,“父亲,那处崖并不算高,郭祭酒即便摔下去应该也不会危及性命。只要扩大搜索范围,丕相信不久必会到郭祭酒。还请父亲以身体为重,先行休息,等士兵搜索有了结果再去禀告父亲也不迟。”

曹操狠狠摁了着额角,留下红色的印记,可想而知此时痛楚当有多深。听到曹丕的话,他睁开阖起的凤眸,沉沉的盯了曹丕有几秒,而后将目光转向坐在曹丕对面的曹植。

曹植立刻明白这是父亲在询问他的意见,迤迤然答道:“父亲,二哥所言正是。无论如何,还望父亲保重身体,命三军养精蓄锐,为今日再次攻打逆贼做好准备。”

这话看似是在附和曹丕的话,实则暗藏的意思但凡有些城府的人必能听得一清二楚。所以,曹植话音刚落,曹丕立刻暗暗望向曹操,企图从那阴沉的面容上探寻出几丝情绪。可惜,自始至终除了痛楚就是沉闷,所以拿捏不准曹操心思的曹丕,只得凭借猜测,斟酌着语气向曹植问道:“植弟的意思,是说三军应该养精蓄锐,停止在山崖下寻找郭祭酒?”

“二哥这么说就是冤枉植了。”曹植摇摇头,不急不缓继续道,“植当然认为应该命士兵继续寻找郭祭酒,但同时应以大局为重,不必耗费过多兵力。现在派去搜寻的两千人都是军中精锐,浪费在搜寻上,实在是可惜。”说完,他转头望向曹操。在曹操威严的目光注视下,曹植头颅高昂,未见分毫怯色:“父亲,植以为眼下虽然郭祭酒下落不明,但亦未闻敌方军师诸葛孔明被找到的消息。刘备能占领荆州,听说多半是靠这位诸葛孔明的智慧,如今他未在敌营,正是我军攻破刘备的最佳时机!因此植恳请父亲将两千精锐调回军中,随父亲攻伐逆贼。”

现在派出两千精锐都未能在山间找到人,若是如曹植所说将两千人调回,更不可能找到郭嘉。而在山中,每迟一秒,危险便大一分。两军交战,破敌固然是最大利益,这一点任何人都不会有异议。但当鱼与熊掌不可得兼牺牲者是郭嘉时,曹丕总觉得,即便是怀天下之心的曹操,也会犹豫。

于是,曹丕暗暗望向曹操,却出乎意料的并未在曹操脸上看到对曹植方才所言的怒意,反而双眉蹙起,若有所思;又转头与坐在斜后方的司马懿四目相对。司马懿眼珠微转,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曹丕心领神会。他皱起眉,对曹植的话不以为然:“植弟说得未免过于轻巧。刘备的军队中多荆土人士,最是熟悉山间地形。我们唯一快他们一步的方法,就是投入大量的兵力。现在将两千精锐都调回,万一被敌军先找到了郭祭酒,以他为人质威胁父亲,又当如何?”

然曹植仍是不急不缓,似早料到曹丕会有此问:“植尚且年少,不比二哥随父亲征战得多。但有一件事植是知道的,那就是当年在夏侯?坏芯??忠皇潞螅?盖拙土11鹿?婢兀??苍儆龅酱酥智榭觯?酥誓嬖簦?愿裆蔽鹇邸r虼耍?泊致?晕??瞬2怀晌侍狻!?br>

曹植此话的意思,便是是若郭嘉真的被刘备的人马先找到当作人质与曹军谈判,曹军应不理会刘备的要求,以大胜为重,牺牲掉郭嘉的性命。

此时大帐中多半都是跟随曹操多年的旧人,即便不知道曹操与郭嘉关系的内情,也对曹操对郭嘉的格外的回护与关心有目共睹。可想而知,当曹植说出“皆格杀勿论”五字后,曹操会有多不快。

曹操的表情果然狰狞了些,却不似因为曹植的话,反而是因为愈演愈烈的头疾。因为,即便曹植说出这样的话,他也并未呵斥曹植,比起不快,倒更像是默认。

曹丕声音陡大,义正言辞继续道:“植弟只知眼前胜负,却不知长久谋划。父亲一向重视贤才,礼贤下士,所以天下士人才愿为父亲所用。今日植弟却说出此等话,万一最后郭祭酒当真因此丧命,岂非让天下贤才寒心?”

曹植既口口声声以为大局考虑为出发点,曹丕想要反驳,亦只能以大局,以长远谋划为基点。这句话,其一的确是担心寒了天下士人之心,其二也巧妙地试图迎合曹操的想法。曹丕相信,父亲不是不想继续大力搜寻郭嘉,只是因为曹植将话说到了此,如若曹操一意孤行,必会显得主次不分。因此,他现在的话,正是精心为父亲铺的台阶。跟在曹操身边历练了这么久,这点城府,曹丕用起来得心应手的,至少,他相信,远比他未经世事的四弟用得顺手。

曹植却突然扬起了笑容,这诡异的表情,骇了曹丕一跳,竟在一瞬间觉得曹植无比的陌生。而在曹植身后的杨修,也微勾起唇角。

那是看到猎物如预料之中踏入陷阱后,胜券在握的愉悦。

“二哥,刘玄德名为皇叔,实为汉家奸贼,不思匡扶之德而贪裂土之功。这样的奸贼,一日不除,天下就一日不得安宁,趁此时机一劳永逸将他一举击溃,又怎是只知眼前胜负?”曹植站起身,三步并两步走到中央,展袖长揖,“然二哥所说亦有道理。因此,植请命亲自带五百士兵入山搜寻,还望父亲应允。若……植不幸与敌军相遇被俘,植定不会让父亲为难!”

曹操对人质敌人格杀勿论的命令已编入军法,无故改变,难以服众,更乱军心。然郭嘉若因此丧命,也的确会让天下士人寒心。因此,二相抉择中,最好的办法便是在可能的牺牲中加上曹操最为疼爱的儿子。若真出了意外,士人不会因此寒心,反而会赞曹操果决高义,军中将士亦会知晓无论王公贵胄,法绝不可违。本是只能在坏与更坏的后果之间进行抉择,因曹植的挺身而出,竟瞬间变成了无论如何选,都有利可图。

跟随曹操多年的谋士与将军们从此时起,才开始真正认真审视起这位四公子。之前,曹植在他们的印象中,仅止于“聪慧机敏,长于诗文”八字。于寻常家的儿子,这自然已是万里挑一的人中龙凤,但一方面曹植醉心诗文无心政事,另一方面曹操众多儿子实是太过优秀,因此在立嗣问题上,除了想借从龙之功一步登天的投机者外,曹植并不被浸染权谋斗争多年的老狐狸们看好。

可今日,他们突然发现,昔日不谙世事少年已经长大了,他的身姿如杨柳一般挺拔,举手投足间不尽意流露着独属于少年人的锋芒。今日曹植所说的话,条理清晰,入情入理,而最后肯牺牲自身安全成全大局的做法更显豪气。想来,当初任洛阳北部尉的曹操年少时,也是如此意气风发,有胆有谋。

相比之下,曹丕就未免显得老气横秋,太过于守成了。

众人对曹植态度上的变化,曹植知晓与否不知,但谋划这一切的杨修却明显感觉了出来,心情愈发愉悦。自古雄才大略的君主,在选立嗣子时,都最喜欢将帝位留给最像他的那个儿子,因为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将自己此生的霸业继续下去。始皇传胡亥是如此,武帝立小儿是如此,杨修相信,曹操亦是如此。

“子桓,你认为你四弟所说可有道理?”

“……父亲,丕以为”

曹操却已没耐心听曹丕再说什么:“既然如此,孤就予你和子建各五百人入山搜寻。明日午时前,你们谁先找到郭祭酒,孤予以厚赏。至于其他士兵,吩咐他们即刻回营。”

曹丕,曹植,各予五百,分开搜寻。这几个词下来,再迟钝的人也品得出来其中比较挑选的意味。更有明眼人暗想,曹操说是待郭嘉不同,因郭嘉下落不明忧急万分,但到了此时,不还是将郭嘉当作抉择嗣子的工具。枭雄霸主,困于一人之绊,绝无可能。

既已有了决定,一群人也不必深夜再在这里耗着。恰巧这时药已煮好端了上来,曹操便摆摆手,众人鱼贯而出。最后,帐中只留下曹操与为他诊脉的军医。

“孤的头早不疼了,把药倒了吧。”

跪坐的军医却坚定的无视了曹操的命令:“此药于主公头疾有益,还请主公喝药。”

瞧着这端到面前的泛着苦涩的药汁,曹操不禁失笑。前些年全是他在费尽心思逼着郭嘉喝药,如今竟全还了回来。每日的这碗药,无论他发怒也好,推脱也好,这位苍术小大夫都会坚决遵从郭嘉的命令,看着他一滴不拉的喝完,才肯罢休。

一个大夫的坚持自不会让曹操上心,但当这命令是郭嘉下的时候,睥睨天下的曹孟德也只能乖乖认命。不过说来,当年就是曹操顾及着郭嘉的心情,连哄带骗的让郭嘉喝药,现在又是因为郭嘉的坚持,他才谨遵医嘱为这在他看来无甚大碍的毛病日日喝药。怎么郭嘉无论是喝药还是要求别人喝药,都总是占足了主导权,让万人之上的曹丞相都只能心甘情愿的缴械投降。

刚将空的药碗放下,帐中灯影摇曳,无声息回到营中复命的?蛸,在案前跪地行礼。

“奉孝可有什么话要告诉孤?”早在郭嘉摔下山崖的半个时辰后,?蛸就已在崖下找到了郭嘉和那时尚处于昏迷状态的诸葛亮,二名?蛸卫留下隐于暗处随时保护郭嘉的安全,其余?蛸则回营复命。现在二名?蛸卫其中一人归营,应是郭嘉有话要告予他。

“先生叮嘱主公定要按时服药。”

“仅此?”

“先生还有手书交给主公。”

见?蛸将布帛从怀中拿出来,曹操唇边笑意敛了几分。若是计划之中的寻常事口头,由?蛸转达已经足够,郭嘉却亲笔写下手书给他,那帛上所书必是紧要无比的事。

他并不担心刘备那边出什么问题。现在他占尽优势,最坏的结果也无非是让刘备毫发无损地入川。他担心的是,郭嘉又为了所谓的大局,要冒险做什么事情。因为生死未知,所以才提前留下帛书告予他后续的计划。这样的事,郭嘉实在是有太多前例了,容不得他不担心。

然而,当忧心渐浓的曹操看清帛笺上的内容后,蹙起的眉头瞬间舒展,面庞上肃穆之色一扫而空。他轻笑了一声,满眼无奈,而在无奈之下,点点温柔,若隐若现。

帛上不过八字,字迹如人性情一般张扬随性:

“今夜浩瀚星辰,极美。”

今夜,刘备的大营亦不安稳。

事前诸葛亮并没有将布置全盘告知刘备,出于绝对的信任,刘备也没有多问。所以当赵云带着诸葛亮坠崖的消息回到营中,并将全部计划告予刘备时,一句“太乱来了!”瞬间从刘备口中迸了出来。

既然早知会有地震,为何还要出兵?那山崖虽然不高,但以血肉之躯摔下去必定会受伤。而若是郭嘉先一步占据主动权,那孔明岂不身处险境……

而下一秒,他突然意识到,为什么运筹帷幄如诸葛亮,不得不兵行险着。

因为刘玄德想彻彻底底赢得一场大胜,想扬眉吐气,想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没有人比刘备更清楚,建安十二年时的他的处境多么窘迫。年岁渐长,髀肉横生,却一土未占,一功未成,莫谈兴复汉室,甚至身家性命都被刘表拿捏在手中。大汉皇叔刘玄德对于纷纷扰扰的天下不过是昙花一现,甚至连他都开始怀疑,自己究竟何德何能,可以如光武般成中兴之业。就在这时,如谪仙般的白衣青年来到了他身边。

诸葛孔明有着如林野清潭一般宁静温雅的眸子,但越是接近,就越能体察到那波澜不惊下的潋滟,如山间哪只尖耳灵兽搅乱了的一池春水。而立将至的年轻人,握着他的手为他讲三分天下,讲天下可定,汉室将兴。旷野清风,吹起人的白衫,星辰之下,他意气风发,指点天下江山。

这当是何等睿智,又是何等气魄?又让那时的刘备多么不安,每日每夜无时不刻不质问自己,若是孔明效忠的人不是他,而是其他人,诸葛孔明之名,会不会早就名扬天下?

他不是妄自菲薄的人,可越重视,就越患得患失,本也是人之常情。

当孔明询问自己时,自己为何要点头?!为什么要怀有一丝侥幸以为以孔明的智谋,哪怕局势再恶劣,也定能做到常人之所不能?!

多智近妖,卧龙之才,可孔明也仅是一介凡人。如果要满足他的愿望,孔明就必须牺牲自己的安全,为他屈心抑志,披荆斩棘。

可他不愿孔明如此。

马蹄踏过煦煦晨光,穿破朝时薄雾,湿了来人墨衫,亦将刘备从懊悔中惊醒。整整神态,他迎了上去,来人是为他前往川蜀与刘璋接洽的庞统。庞统翻身下马,草草行了个礼,开门见山:“计已成,刘将军可即刻率军入川。”

卧龙凤雏齐名于天下,然不同于诸葛亮的光伟,许是因为仅露出一只眼睛的缘故,庞统身上总是萦绕着沉闷到压抑的气息。并且,他到刘备营中的第一日就已明确告诉刘备,他肯留下并非是认为刘备乃明主,而只是因为诸葛亮,所以他从未称呼刘备“主公”,只称刘备为生疏客套的“刘将军”,将彼此界限划得一清二楚。

“士元此去辛苦,”对于庞统的态度,刘备早已习惯,因此并不介意。而且此时此刻,他也顾不上这些细枝末节。庞统带着好消息回来,便意味着另一件事迫在眉睫:

“传令给子龙,立刻命他着亲兵接军师回来!”

正要转身离开的庞统闻此脚步一顿:“孔明现在何处?”

刘备面色一僵。此事他自认为最为理亏,来龙去脉又极为复杂,他顿了许久,想好从何处说起时,庞统已没了耐心。

“统与赵将军同去就是。”

说完,不等刘备应允,庞统已翻身而上,策马远去。

朝阳穿过山间晨时笼起的薄雾,唤醒几只寐在树桠间的杜鹃鸟,理理羽毛重新飞翔于草丛树木间,沾了一身的露气。山洞中篝火已经几近熄灭,烧成焦炭的枯木堆叠在一起却还发出着轻微的声响,许是藏在木炭中零星的火星在进行最后的挣扎。青草清新的气息随着雾气在洞中氤氲,渐渐盖住了木炭的焦味,潮湿的水汽无孔不入的遍布每一个角落,星星之火,转瞬即灭。

诸葛亮朦朦方醒,突觉身上一重,睁开眼一看面前正是面无表情的庞统,而他身上盖得,正是庞统特意带来的袍子。

“士元。”诸葛亮笑着和庞统打了招呼,站起身时又看到了庞统身后的赵云,“子龙也来了啊。看来,入川的路已经铺好了,也不枉亮又重温了一遍在山中过夜的感觉了。”

他既已醒,袍子自然已经无用。恰巧身边的郭嘉还在熟睡,他便将袍子给郭嘉盖上,又想将郭嘉的手放进袍子中。突然,他的手被郭嘉反手握住了,腕处一片冰凉。郭嘉双目清明,哪有刚睡醒的人的倦色。

“孔明一向都是这么温柔的吗?”

诸葛亮笑眯起眼,暗想这士元一片好心带来的袍子,看来是彻底无用了:“怜香惜玉,自当有始有终。”

郭嘉看了眼庞统,继续问道:“凤雏到来,说明此时入蜀之路已通。有了后路,孔明是想绑嘉回去?”

“益州风景秀美,气候宜人,最适合奉孝这种身体孱弱之人养病。亮请奉孝去做客,是一片好心,还望奉孝不要推辞。”

“嘉推不推辞无关紧要,就看赵将军能不能让嘉的属下答应了。”

声音消散的一刻,杀气瞬起,众人中武功最高的赵云连忙拔剑,千钧一发挡住刺向诸葛亮脖颈的锋刃,随即与此人缠斗在一起。事出突然,谁都没能看清楚此人刚才蛰伏在何处,更没料到这貌平平的无名小卒竟能与勇冠三军的赵云打得难舍难分,不堪伯仲。

“子龙以枪为武器,此人则执短匕。枪擅远攻而短匕适于近战,因此此人从一开始便先下手为强贴于子龙身侧,使子龙纵有一身武艺也难以施展。不过,能纠缠的子龙如此紧,此人武功也绝非凡俗。”说到此,诸葛亮顿了顿,声似轻叹,“这,便是?蛸吗?果真名不虚传。”

“孔明故意说要带嘉走,不就是为了引出?蛸吗?嘉索性叫他出来满足孔明的好奇心。不过,仅凭这一人孔明恐怕无法完全了解?蛸。?蛸得以令天下胆寒的,不是武功,而是无孔不入的情报网。”郭嘉站起身,又问道,“说起来,?蛸这个名字,也是玄德公告诉孔明的?”

“主公与亮在诉说往日旧事时,曾提起过?蛸。不过,第一个让亮知道天下还有?蛸的存在的人,并不是主公。”诸葛亮将目光从激斗的二人收回,转头看向郭嘉,“那个人,奉孝应当认识。”

“……司马徽?”

郭嘉能猜到,诸葛亮并不意外。他轻轻点头继续道:“先生直到去世前,都陷在挣扎之中。一方面先生始终坚信奉孝投奔曹公必会使天下遭受劫难,另一方面先生又耻于曾经做过下毒这等小人行径……或许,这正是处于乱世之人的无奈,总是只能在坏的与更坏中抉择。即便是水镜先生这种贤人,也不免和光同尘。”

“那司马徽又怎知,曹公与嘉不是与他一样,在无可奈何中的进行抉择呢?”郭嘉轻笑,“杀人便是残忍,救人便是伪善,固守一方是不思进取,征伐天下是劳民伤财,辞爵让官必为惺惺作态,统揽大局绝对是乱臣贼子。这些所谓的贤人啊,总是有的是道理,让他们厌恶的人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看似大义凛然,实则不还是凭一己喜恶做些嘴下笔上的功夫。嘉倒觉得,这汉室,足有一半是被这种人给折腾亡的。”

这话说得尖利了些,诸葛亮可以反驳,但此时此地并没有这个必要。可若不是反驳,诸葛亮也不可能附和的言自己老师的不是。好在沉默没持续多久,郭嘉就又开了口:“不过,人死如灯灭,其实都已经无所谓了。下毒这件事,不是司马徽,也会是旁人。

天命这种恼人的事情啊,就是你无论如何挣扎,都会回到原点。即使一日似乎终于找到了逃脱的方法,也会讽刺地发现,之前的结局,竟已是最好的结局。”说着,郭嘉轻飘飘看向身边的庞统,有意问道“士元以为呢?”

“统不以为任何。”庞统冷声道。在他那只没有被头发盖住的眼睛中,藏着诸葛亮并未有的戾气,“郭先生如果对此感,可以等回到营中,再与孔明详谈。”

郭嘉大叹:“嘉只是想提醒士元蜀道险峻万要小心性命,怎么士元还要绑嘉回去啊。嘉就是一小小谋士,何苦为嘉费这些精力。罢了,嘉今日心情不错,再送孔明件东西。嘉相信对于士元,嘉卖孔明人情,便是卖你人情了。”说着,他将袖中的折扇拿出递给了诸葛亮。由于先前摔下崖的缘故,扇柄上出现了些许裂缝,但还勉强堪用,“以后呢,只要是姓诸葛之人拿着这把扇子来找嘉,嘉必会不辞辛劳为他做一件事情。”他笑眯起眼,又及时补充道,“当然,和曹家有关的事情除外……

好了,回来吧!”

最后一句是向与赵云缠斗的?蛸喊得。听到命令,?蛸立即将短匕一收,三步并两步站到郭嘉身边。不动声色的保护着郭嘉。

赵云亦收回攻势,向?蛸拱手一礼。。

诸葛亮打开手中折扇,扇面微黄墨字却依旧清晰,凌厉的笔锋一看便知是谁的字迹。他端详了片刻,啪得一合,笑道:“亮本想问问是否可以以此扇请奉孝为主公所用的,毕竟每每主公与亮讲起奉孝时,语气中并非全是敌意,反倒多是熟稔与欣赏。没想到,奉孝竟如此狡猾,立刻一句话断了亮的念头。能得曹公赠这把扇子,奉孝果然与曹公,关系匪浅。

罢了,既然是奉孝的心意,无论有用与否,亮都收下了。”说着,他将扇子收入袖中。

恰是这时,远方传来逐渐增强的马蹄声。

“看来,接奉孝回去的人也到了。”

来者是搜寻来得司马懿。郭嘉抬头看着骑在马上的司马懿,笑道:“看来嘉和贾老狐狸赌赢了,果然会是你先找到的嘉。真没枉费嘉这么多年栽培你的心血。”

“懿也曾是?蛸。”司马懿只冷声简短的回了一句,以说明他能最快找到郭嘉的原因。因为他曾经也是?蛸,又帮郭嘉管理了那么多年,自然一眼就认出崖下出现的奇怪的记号是?蛸的暗语,一路跟随而来。本来曹丕与他同行,然而在到此之前遇到了一个岔路口,只得由曹丕领三百人,他领二百人,分开搜寻。

赵云望向诸葛亮,等待他的指示。今日他是带着亲兵来的,就在离此不远的地方待命。如果诸葛亮还想绑走郭嘉,他随时都可以将亲兵叫来行动。

对于赵云的询问,诸葛亮轻摇摇头。

眼下,入川拿下益州为重,不必横生枝节。

双方无声的达成默契的和平,一切便简单了许多。司马懿将郭嘉拉上马,这才怀着好奇心拉着缰绳居高临下打量起眼前这位年纪轻轻就名满天下的卧龙。

那是在荒草杂生的西北旷野上,昏暗的日光笼罩着干裂猩红的大地,对峙的双方大军皆已是强弩之末。那骑马立于三军之前的老者,仪态威严,双目复杂与深邃。凛冽的北风如冰刃般收割着他所剩无几的寿命,可即便病入骨髓,三军之前的他仍如最坚不可摧的铁壁一般,以一己之力负着荷国之担,践行着终有一日兴复汉室还于旧都的诺言,不惜磨平所有锐意的棱角,将归乡隆中当作奢望。

一个可怕的敌人。

一个可敬的朋友。

一个几乎陪了他半辈子的敌人与朋友。

而当下司马懿眼中看到的诸葛孔明,却仅是一个笑意浅浅暗藏睿智的年轻人。那双盈盈星眸中,还承载着对汉室兴复后太平盛世的期望,承载着功成身退后从赤松子遨游山间的潇洒。这时,这位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无论听郭嘉说了多少宿命难逃的话,仍旧坚信着,汉室可兴,天下可平,天命可违。

至于再次见面,是很久之后的事了。久到岁月如刀般将记忆与现实割裂,他费了很大力气,都未能将那鞠躬尽瘁的丞相与今日这如同狐狸一般狡黠灵动的年轻人当作同一人。

“在下诸葛孔明,敢问先生名讳?”

“司马仲达。”

“原是司马家的二公子。”司马家乃儒学大族,诸葛亮早有耳闻,而对于这位二公子的传奇事迹,也多少了解一些,好奇心自然也就重了许多,“亮有预感,今日一别,亮与仲达定有再见之日。”

“懿亦然。”然而,急着和曹丕汇合,将郭嘉带回去的司马懿并无做多闲聊的意愿,

“那,后会有期?”

诸葛亮有些遗憾的点头:

“好,后会有期。”

说完,二人拱手告别,一向潇湘,一向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