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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生死一处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过后, 有人自帐外掀帘而入。

沈云琛去而复返。

此时, 顾时欢已经扑在简陋的床铺上呼呼大睡了。

见此睡姿,沈云琛的脸上不自觉涌现出柔软的笑意来,快步走上前将人抱进怀里, 仔细打量她的脸:“这段日子, 让你跟在边疆受苦了。”

他抱着顾时欢走出营帐外,营帐外面早已有士兵在等候。

沈云琛问:“马车安排在哪里?”他亲自送过去。

士兵回道:“回殿下, 就在营地西门。”

“你回主营吧。”沈云琛颔首,抱着顾时欢就像抱着一堆棉花一样轻巧, 大跨步地朝营地西门走去。

“云兄。”元青陡然出现在路上,使沈云琛停住了脚步。

他与沈云琛相识多年,私底下早已以兄弟相称, 这段时间与顾时欢相处,也将她当成了自个儿的嫂子, 此时, 他看了一眼沈云琛怀里的顾时欢,担忧道:“云兄, 你当真要把嫂子送回去?”

在边疆战乱之地, 将顾时欢一个弱女子送回去当然是个最好的选择,但是……但是顾时欢是被皇上谕旨送过来的, 没有皇上的传召,贸然送回京城,恐怕……恐怕皇上会对沈云琛更加不满。

沈云琛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不由冷冷笑道:“我为他卖命搏杀, 为他守江山固社稷,他倒好,却连增援兵力都推三阻四,唯恐我心有异。而今战争一触即发,我只是将我最珍视的夫人送回安全的地方,他若因此责怪于我,我也只能担下这抗旨违逆的罪名了!谁叫我摊上了多疑善变的君、喜怒无常的父!”

“六皇子殿下!”元青扬声叫道,提醒他自己的身份。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怎可轻易说出口,便是军营里,也不一定都是自己人!

沈云琛的神色渐渐恢复正常,他哂笑一声:“天大的事,待战争结束再说。此时,我须得把她先送回京城才能安心。”

“说得也是。”元青本来也不是来阻拦他的,只是实在担心所以问上一句,不过眼下看来顾时欢于他的重要性高过皇上千万倍,因此便让出道来,“那我就先去我爹那里了。”

“嗯,我随后就来。”沈云琛点点头,快步向西门走去。

营地西门,一辆马车和两支车队早已等候在这里。

马车很大很宽敞,从外观上看很是古朴,但却是用最坚固的木材制成的,可以最大程度地抵御一些颠簸和意外。马车里放了一些日常要用的东西和干粮,足够用到京城了。

一支车队约莫十来人,均是朴素的百姓打扮,实际上则是沈云琛手下的可信精锐,领头的信钟更是从他少时刚来边疆就跟在他手下。

而另一支车队,也是约莫十来人,领头的却是个熟面孔——齐安。

在顾时欢的事上,沈云琛总是谨慎得过分,即便信钟是他在边疆多年的亲信,他也没将这件事全然托付给信钟。

早在以身为饵诱敌深入之前,他就做好了送顾时欢回京的打算,因此早已书信一封,派人送去给了齐安,让齐安带人赶来边疆接夫人回府。

但是,齐安不能叫顾时欢看见了,若是顾时欢在营地见到了他,肯定什么都明白了,又岂会乖乖地听话回去,肯定会大闹一场,将齐安轰回去的。

所以齐安虽然昨天夜里便来了,但是今早在顾时欢昏睡过去后,才敢现身。

齐安与信钟两队人马,既能齐心协力护送她回去,亦可相互牵制,以防万一之变,如此才为万全之策。

“殿下!齐安可算见着您了!”许久不见沈云琛,齐安很是激动,这一路走来,他也才知边疆的艰辛,一想到他家殿下在这样的地方守关多年,就甚是为他愤懑,眼下又是面临战事,也难怪他修书一封让自己千里迢迢赶来接夫人归京,夫人一个娇娇女子,想来在这鬼地方也受了不少苦。

“小声点,齐安。”沈云琛对他一惊一乍的样子只能摇头。

他俯身将熟睡中的顾时欢放进马车内,里面已经铺好软软的几层棉被。因怕她着凉,他又给她身上盖了一床厚的。

“在家等我。”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很快就回来。”

仔细将马车的帘子拉下来,沈云琛的眼神一一掠过信钟和齐安,道:“信钟、齐安,夫人就交给你们了。”

信钟立刻行了军礼,肃容道:“属下一定不辱使命,将六皇子妃殿下护送至京城!”

齐安也不甘人后,立时也肃声道:“齐安也一定不辱使命,将夫人安全送回府里!”

“出发吧。”

沈云琛不舍地看着两支车队出发,带走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他给顾时欢下的迷.药药效是一个白天的时间,这时间快马加鞭,已经足够他们远远离开月兰了。

到时候她便是醒来,也没法子回来了。

他也提前叮嘱过,就算顾时欢仗着六皇子妃的身份对他们施压,要他们送她回营地,他们必须坚决拒绝。

总之,他们唯一的目标,便是将顾时欢平平安安地送回京城。

这也是他唯一的要求与希望。

*****

是夜,沈云琛孤枕难眠,而顾时欢那边,却闹腾上了。

一觉睡到繁星点点的顾时欢醒来之后,见到的却是齐安和陌生的环境,顿时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齐安也知道此时瞒着也没意义,于是将沈云琛的吩咐与叮嘱一一说了,末了,小心翼翼地端上一碗热乎饭:“夫人,您都睡了一天了,肯定饿坏了吧,赶紧先吃两碗饭,可别饿瘦了,那殿下若是知道,该多心疼啊。”

“心疼?”顾时欢气得摔杯子,“心疼我就不该算计我!还把我迷晕了送回京,当我是这么不能吃苦的人吗?!我嫁与他,难道只为同享福,而不能共患难吗?!沈云琛这个绝世大混蛋!”

齐安听得头疼,不知道该怎么劝才好:“夫人,殿下真是心疼您,才会让我们送您回安全的京城啊!在这战争一触即发的边境之地,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殿下不能容许您出现一丝危险,这才不得不把您送回去啊!殿下心里也是不舍得的呀,您是没看到送别您时殿下那眼神,简直……旁观者见了都要心碎!何况,您也许久没回京了,难道不想京城里的亲人熟友吗?秋霜可想您了呢,听闻我要来边疆接您,还直想跟着一块儿来呢……”

“行了齐安。”顾时欢冷静异常,“送我回去。”

齐安装傻充愣,笑道:“行嘞!齐安一定将夫人安安稳稳地送回去!”

“齐!安!”顾时欢深吸一口气,才忍住没将他手里的饭糊他脸上去,“你知道我说的回去是回哪里。”

她一字一句道:“我要回边疆,我要回到沈云琛那个大混蛋的身边。”

齐安面露难色:“夫人啊,您体谅体谅殿下对您的一番心意吧,安稳的京城怎么说也比混乱的边疆好上千倍万倍,您在府中等殿下战胜归来也是一样的!”

“不一样!”顾时欢咬牙切齿,“这个混蛋,竟然撇下我独自面对一切!”

齐安叹息:“殿下爱你,才会如此。”

顾时欢也叹息:“那更要送我回他身边了……我也爱他,才会如此。”

这语气中的深情缱绻,令齐安为之一愣,讷讷道:“……可是战场危险。”

顾时欢道:“之前那么多天都过去了,相信我,我不会拖他的后腿。”

齐安摇头:“夫人您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万一……万一您有所损伤……”

“那也是我的事,不会怪罪你的。”顾时欢诚挚地瞧着他。

“我不是这个意思!”齐安真是头疼不已,只好反复强调,“可是战场真的很危险……”

顾时欢只道:“那我更要待在他身边。”

齐安:“夫人……”

顾时欢垂下目光,轻声道:“齐安,我与他是夫妻。你知道夫妻的含义吗?夫妻便是:他生我也生,他死我便生。”

齐安大震,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殿下他希望您周全……不要觉得在后方便是安全的,或许更危险也说不准,万一您出了什么闪失,或者殿下出了什么意外,或者你们两人一起出事,岂不是天下大乱……”

顾时欢一笑:“既如此,何不让我们生在一处,死在一处?”

“夫人!”齐安感觉自己快被眼前这个娇柔女子击败了。

顾时欢低低道:“我与他许过永远的,离了他身侧,我实在不放心。”

“夫、夫人……”齐安觉得头皮发麻,一股想要答应她的冲动油然而生。

“砰、砰、砰——”

此时,一段突然的敲门声将齐安惊醒,信钟在外面问道:“六皇子妃殿下醒来了吗?吃过晚饭了吗?”

齐安猛地回魂,将饭碗往桌上一放,就往门外走,“夫人,这饭你趁热吃了吧,明儿个我们还要早起出发。”

说着便出了门,一脸冷汗涔涔,对信钟道:“我刚刚差点答应夫人送她回营地了。”

信钟像见了傻蛋一样看着他,蠢货两个字已经到了喉咙口了,被他硬生生压下,冷声道:“你莫不是忘了六皇子殿下的吩咐?”

齐安争辩道:“我当然没忘!只是……”

“没有‘只是’!军令如山,像你们这些俗人,是不会明白的。”信钟冷声道。

“嘿!你怎么回事啊!”齐安气道,“你只是没跟我们夫人好好相处过,不知道她是个多和善多好的女子,也不知道她与咱们殿下的感情有多深厚!我们这行径,活脱脱跟棒打鸳鸯的棒子似的!我当然、我当然于心不忍……”

“呵。”信钟只冷笑,“我怎么不知道?军营里谁不知道六皇子殿下与皇子妃有多恩爱!就是因为六皇子殿下与皇子妃这般相爱,我们才更应该遵从殿下的吩咐,将他心尖上的人毫发无伤地送回安全的地方!”

“说得也是……”齐安心虚地摸了摸鼻子,“那往后送饭回话这些事,都交给你吧,我可不想再看到夫人可怜兮兮地求我了,夫人平日对我那么好,我可受不住她的恳求……”

“哼!是你自己说你与六皇子妃殿下比较相熟才揽下这些的。”信钟不屑道,“你先下去吃饭吧,我来守着。往后都交给我。”

齐安灰溜溜地离开了,本来他与信钟是同等关系的,现下倒被他教训属下似地训了一通,偏偏还反驳不了,谁叫他刚刚的确有一丝心软,差点就被夫人对殿下的情意感动了……

屋外那两人说话没有刻意压低声音避讳她,顾时欢在里头听得一清二楚,从声音上,她也听出了另外一个人是谁——沈云琛在军营的心腹。她与信钟接触得不多,但是她知道此人忠心耿耿,有勇有谋兼软硬不吃,沈云琛很信任他。

原来他安排了两队信得过的亲信护送她回京。

该说沈云琛对自己太好了呢,还是该骂他大混蛋呢?

哼!

顾时欢一边闷闷不乐地吃饭,一边在心里骂这个大混蛋对自己太好了。

——现在看来,求他们送自己回边疆是行不通了。

那么眼下她也只有两条选择,一条便是乖乖地跟着他们回京,从此在府中当一个望夫石,焦急地等他归来的消息,另一条便是靠自己回去!

几乎是没有犹豫的,顾时欢选择了后者。

想到此处,顾时欢更加认认真真地将手中的饭吃了个干干净净,然后,她打开了门——

“给我再盛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