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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洞房花烛

红烛燃着昏黄的灯火,在沈云琛推门而进的时候齐齐摇曳了一瞬,又在关上门时归于平静。

沈云琛快步朝穿着大红嫁衣的女子走去,他这些年虽然过着和尚般的生活,但不代表他什么都不懂,月事是女子的正常现象,但是顾时欢的声音……为何那么虚弱?

走至近前,正想掀开盖头问个究竟,心念一转,却又缩回了手,取了一旁的喜秤,轻轻地将红盖头挑起了一角。

顾时欢原本被腹痛折磨得脸色发白,却在被沈云琛听到月事后羞得涨红了脸,此时盖头被挑开,她只好抬头望去。此时她双颊酡红,眼眸含水,精心打扮过的妆容比那日还要明艳动人。

沈云琛有一瞬间的失神。才问:“怎么了?我听你的声音……似乎不好受。”

顾时欢差点没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这叫她怎么好意思跟他说?只好道:“没事……你叫秋霜来。”

“我已叫她歇去了。”沈云琛干脆将红盖头全部挑开,俯身看着她,“有什么事,你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他实在有些直白:“我刚才听到你说来月事了,可是这方面需要我帮忙?”

顾时欢:“……不需要。”

沈云琛看到她额头上冒出的细密汗珠,便知道她在逞强:“你现在很难受。”

这不是废话么,顾时欢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可是她又不能说出来。她不是个动不动就害臊的人,可是当下这情况,她脸皮子再厚都不好意思跟一个不熟的男子说自己因月事腹疼。

——虽然这个男人从今天起便是她的丈夫了。

想到这里,顾时欢又有些庆幸来了月事。她滚烫着一张俏脸,顿了片刻,犹自强装镇定:“……我没事。” 其实心里又急又羞,简直不想理他。

分明有事。沈云琛道:“你我既然已成夫妻,就不必避讳这些了。告诉我,你怎么了?”

他刚从军营归来,还改不掉直来直往的强硬。虽是询问,语气却如同命令。

顾时欢脸上一僵,沈云琛的话落入她耳中,就像拿丈夫的架子压她一样。一时她也不知道哪里突然冒出来的火气,这会子脸皮也不顾了,气呼呼地骂:“你是二傻子吗?这还要问!我难受死了,浑身累,肚子疼得像给人捅了一刀,叫你给我找秋霜来也不肯……好么,你既然这么诚心想帮我,就去给我拿条骑马布来,其余的你也帮不上什么,我自己熬着去。”

她将“骑马布”三个字咬得极重,故意想臊一臊他,顾时欢本来就比一般女子脸皮稍微厚一些,生气的时候更是无所顾忌,也不管最后臊到的会是谁。

然而她却碰上了克星,一般男子听了这话要么气得发火,要么臊得去叫丫鬟过来了,而沈云琛被噼里啪啦骂了一顿,却只抓住了一个重点:“你腹疼?”

他往门外走:“这可不能熬,我去找大夫来。”

“别啊——”顾时欢连忙撑起身体,拉住沈云琛的衣角,放低了声音,“我这是旧疾了,府中的大夫都看过了,总是不见好,不用找别人了。”新婚之夜找大夫来看月事腹痛之症,那多尴尬啊,沈云琛果然是个二傻子,比她还没脸没皮。

她的力气不大,虚虚地拉着他的衣衫,却成功地阻止了他的脚步。

沈云琛停了下来,望着此刻虚弱柔软的顾时欢,眉目温柔地舒展开,语气却格外坚定:“喜喜,不要讳疾忌医。”

他记得,她的小名叫“喜喜”。

谁知顾时欢登时把脸一板:“不要叫我喜喜!”

沈云琛还没反应过来,这小姑娘却已经快哭出来,眼眶都红了:“顾府人人叫我喜喜,你怎么也叫我喜喜!谁让你叫我喜喜!为什么都要叫我喜喜……”

沈云琛吓了一跳。眼前这个身形娇柔的小女子,与他常年接触的士兵完全不一样,让他全然不知所措:“别哭……你别哭……我只是小时候去顾府的时候,听到所有人都叫你喜喜,因此以为这是你的小名……抱歉,是我莽撞了,顾……顾三小姐。”

顾时欢似乎仍旧哭得一抽一抽的,似乎想起了什么伤心事。

最后,他简直手足无措了,只差没伸出三根指头赌咒发誓:“我以后再不叫你喜喜了,你别哭了,行吗?”

他是许久未回京了,也许久未曾接触女子了。京城里的娇娇小姐,怎么这般能哭,眼泪跟下雨似的,说来就来。

顾时欢终于吸了吸鼻子,停下了。哭的时候牵动了腹部,肚子便更加一扯一扯地疼,此时她也没了力气,整个人倚在床边,不去看他,也没了刚才的气势,脸上还挂着泪珠,声音细细地说:“那你去给我拿那个来就行了。不要找大夫。”

沈云琛怕再激出她的泪花花,连忙应了便匆匆出去。

好一会儿才回来。

这段时间,顾时欢休息了一会儿,情绪平复了下来,才觉得自己刚才太无理取闹了,若是别的人,早气得当场休她了,只有沈云琛这个好脾气,不声不响地挨了她两顿骂。

所以,看到沈云琛一手拿着骑马布,一手抱了三个热水坛子进来时,顾时欢有些心虚,也有些鲜见地害臊了。

沈云琛则大步走过来:“等急了吗?我去问了我府上的厨娘翠嫂,她说若是月事疼痛,抱着热水坛子睡会好受一些。”

顾时欢低着头:“……谢谢。”

沈云琛勾了勾嘴角,把骑马布递给她:“府上女子少,因此我只好从翠嫂那里拿了一个新的暂时给你用着,明日我叫人给你多做一些好的。”

他是怎么坦然做这种事说这种话的,很多男人都很忌讳这个的,便是不忌讳,那也会害羞,他怎么跟没事人似的……顾时欢大澹斐龅氖侄枷袢旧狭撕煸巍

顾时欢将骑马布收入怀中,挣扎着要站起来。她想去浴堂。

一双手突然环过她的肩膀,两个人一下离得极近。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气息,温暖干燥,像晴好的日子里被阳光晒过的青草。

顾时欢顿时一动也不敢动。

沈云琛将她扶起来,却没有送她去浴堂的意思。

“就在这里吧。”他说。

“……”顾时欢懵了一瞬,“在这里?”

可是她想沐浴!

“你这样还走得出去?”沈云琛看了她一眼,她冷汗涔涔的,身体柔软得像一滩泥,似乎下一刻就要晕倒在他怀里。

顾时欢:“……”

沈云琛扶着她来到桌边:“就在屋里罢。我让翠嫂在厨房烧了热水,待会儿在房里摆浴桶让你沐浴。”

顾时欢点点头,一时两人之间只剩沉默。还在翠嫂马上就来了,她身后有两个小仆抬着装了满满当当热水的浴桶。

沈云琛吩咐:“放进来。”

两个小仆眼睛不敢乱瞟,将浴桶放进来后,连忙退出去了。

沈云琛松开了顾时欢,对翠嫂说:“有劳翠嫂伺候顾三……夫人沐浴。” 说完便径直地走了出去,还细心地关好了门。

“哎!”翠嫂连连应了一声。

顾时欢不太适应别人伺候她沐浴,不过眼下也顾不得什么,等会儿还要出去。好在翠嫂也不是个多话的,知道她眼下不适,因此也不多嘴什么,手上的动作却很娴熟。

被热水一泡,顾时欢舒服了很多,好像整个人都活过来了一般。

洗浴完毕,顾时欢换了一身衣裳,揉了揉发热的脸,才让翠嫂去开门。

没想到沈云琛一直守在院子里。

他转过身,便见屋内的烛火摇摇曳曳,顾时欢换了新装,却也是大红的颜色,不过没先前那么繁琐,加之她刚刚出浴,站在摇晃的光影之中,整个人清灵出尘如仙子一般。

沈云琛定定了看了片刻,收回目光。

翠嫂已经让小仆搬走了浴桶,自己也走了出来。

沈云琛向翠嫂微一点头,便走进房间,对顾时欢说:“既然身子不爽快,那今天早点歇息吧。”

顾时欢:“咦?等会儿不是还要闹洞房?”

沈云琛道:“我让他们散了便是。”

“那不行,我还是去吧……”顾时欢道,“你既对我这么照顾,我也该礼尚往来呀。”

在大昱朝,新郎掀了新娘红盖头后,一定要携新娘去厅堂里,和相熟的友人们玩闹一番才算作罢,这是由来已久的习俗。若是新娘不愿意去,新郎会被沦为笑柄的。

沈云琛一怔,笑道:“我哪里需要你还什么礼。”

顾时欢眨了眨眼:“那我为了我自己知书达礼的形象,这下行了吧?”

沈云琛把拳头放在嘴边掩下笑意:“好。”

他走过来伸出手扶顾时欢,顾时欢顿了顿,将手放在了他的手上。

多年的征战让沈云琛的虎口处有了几处小小的茧。顾时欢被他牵着,忍不住用指尖刮了刮茧子。

沈云琛心头泛过一丝怪异的感觉,低声道:“别闹。”他握着顾时欢的手,像握了一块细腻的软玉,他从未握过这样软腻的手,心里正莫名痒痒的,她还乱动。

此时正走到门口,顾时欢乖乖地不动,却阻止了沈云琛开门的举动。

“对不起。”

“嗯?”

“刚刚我跟你乱发脾气了。”顾时欢用空着的一只手拧着衣角,“我……我的月事总是不规律,一会儿提早一会儿推迟的,因此订婚期的时候也没想到今日会突然、突然……我每次来月事都会疼,什么药都吃过了,只是从以前的每日都疼变成了现在只前一两日痛,却总是不能根治。而我一疼脾气便不好,不是故意朝你发火的。”她耳朵红得像烫熟的虾子,但还是坚持说完了。

“嗯,我明白。”

“还有……我不喜欢别人叫我喜喜,是因为这个名字,是……是为别人存在的。”

“为别人?”

“你应该知道我大姐顾时初吧?现在的太子妃。”

顾时初……

听到这个名字,沈云琛心里飘过一个笑颜,语气便带上了不易察觉的温柔:“当然知道。”

顾时欢却没留意他的语气,自顾自说下去:“她三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那会儿我娘怀了我,正要临盆。当时大夫们都束手无策,甚至连太医都请来了,还是不能治好她的病。后来府里来了两个和尚,给大姐开了一副药,还说幸好我娘亲怀了我,正好生我的时候可以给大姐冲喜,生下我以后,只要将我的名字里带上‘欢喜’两字,便可以护我大姐年少时候无病无灾。”

顾时欢苦笑了一声:“当时我爹便想将我取名顾欢喜,可是我们顾家这一辈是‘时’字辈,单我一个人不在辈里,还是因为这样的理由,说出去丢的可是顾家的脸,因此便折中处理,将我大名取作‘顾时欢’,小名便叫‘喜喜’……为了大姐的顺遂安.康,他让全府的人都叫我喜喜,只有我娘亲不肯听他的。喜喜这个名字对我来说,是为别人而存在的,而不是我自己,所以我非常、非常、非常讨厌这个名字!”

“……原来是这样。”难怪以前去顾府,全府上下无论是夫人还是奴仆,都叫她喜喜,这情形是十分罕见的,他便也就记住了。他原以为是因为府中的老太太格外偏疼,没想到……

仿佛透过这一角窥探到了儿时可怜兮兮的顾时欢,沈云琛的眉头不自觉越皱越紧:“那你娘叫你什么?”

“我娘叫我‘娇娇’,她说我是她的娇娇心肝宝儿,才不是什么欢欢喜喜。”想到死去的娘亲,顾时欢露出怀念的微笑,语气也轻快许多。

沈云琛定定地看着她的笑颜:“我以后再也不叫你喜喜了,娇娇。”

“嗯?!”顾时欢心头一跳,自从娘亲死后,她再也没听到别人这样叫她了,而她的本意也并不是让沈云琛叫她娇娇,毕竟这两个字,只有她娘亲一个人叫过的。

可是沈云琛已经当她默认,朝她抿出一个笑,径自推开了门,牵着她的手走出去了。

她只好咽下嘴里的话。

两人才往前厅走了几步,老仆楚伯突然匆匆迎面而来,道:“殿下,太子爷和太子妃来了!”

太子携太子妃三个月前便去了外地,不但沈云琛回京城的时候不在,连他成亲恐怕都赶不上,因此早先便回了书信致歉,怎么现在却匆匆赶来了?

不过,想起刚刚顾时欢提到的“太子妃”,沈云琛还是心头一动,他已经很久不曾见过顾时初了,她还是……小时候的模样吗?听闻她三年前已经诞下麟儿,他还未曾见过她的孩子呢。

顾时欢则是悄悄地翻了翻白眼,她与顾时初向来不对付,看来等会儿她可得有苦头吃了,只希望他们家那个混世魔王可别一起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