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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六十二章 构陷韩嫣

皇帝病了, 修养了一日。

太皇太后派来的太医令丞诊断说, 病因是纵欲过度。

深宫似海被这两颗深水炸弹轰得波涛汹涌,风云乍起。

卫子夫作为单独在天子寝居里过了一夜的女子,被列为首要怀疑对象。

皇帝与皇后新婚燕尔, 伉俪情深,从未对任何女子假以辞色, 为何偏偏钟情于区区婢子?再看卫子夫精神虽然稍有不济,但行动自如, 比病卧榻上的刘彻强了不知多少, 别人看她的眼光顿时崇敬起来。羡慕嫉妒恨里带上了若有似无的妖异。

“看来此女深谙房中之术,怪不得能爬上龙榻,承蒙圣宠。”

“哪儿呀, 她是太皇太后重金买来的, 听永乐宫的姐妹说她自小练的是绝世罕见八荒六合采阳补阴功法,每到月圆之夜就要与男子交合, 否则阴气过盛, 七窍流血而死。”

“看啊看啊,她真的吐血了! ”

“不好!她朝我们这边过来了,快跑! ”

卫子夫面无表情地跟着前面引路的侍女走,向太皇太后报告昨夜与皇帝陛下恩爱的细节。

破晓时分亲眼撞见一夜未归的皇帝陛下,她借机袒露实情, 皇帝陛下的脸色变了数变,最后硬邦邦地说道:“天意弄人……你也不过受人胁迫,换药此举并非出于你自愿, 朕恕你无罪,但仅此一次,若是再犯,哼……”

卫子夫连忙磕头谢恩。

好半响才听见头顶传来陛下的声音。

“伺候朕沐浴更衣,今天所见之事,必须烂在你的肚子里。”

“喏。”卫子夫如蒙大赦,紧抿着嘴唇,将天子散发着汗液与明显其它味道的衣物换下,心中满是疑惑,可无论怎么好奇陛下私会的情人,她也没有那个胆子去探究。

刘彻沉思了一阵,又在左手臂上割了一刀,淋在床单上。

卫子夫立刻明白了陛下的意思,他是要自己冒领了这份功劳,取信于太皇太后,为陛下传递消息。

果然,太皇太后亲热地拉着卫子夫的手,嘘寒问暖,子夫低头,佯装羞涩,避开老太太如有实质的目光,在窦婴、东方先生商议大计的时候,太皇太后也没让她避嫌。

“有本宫给你撑腰,皇帝敢不给你名分?你迟早会是夫人,听听朝廷上的这些事,对你有好处。”

卫子夫跪坐与她右手之下,被先生似笑非笑仿佛看透一切的目光打量,卫子夫如芒刺在背,坐立难安。

太皇太后不争气地看她一眼,便与幕僚心腹商量起来。

“皇帝是个不省事的,借着生病的由头把众位大臣挡在殿外,却颁布了北击匈奴的将帅人选,谁的奏折也不接,看来是铁了心讨伐匈奴。李广便罢了,他好歹带兵多年,还和匈奴打过几仗,可那些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怎么也名在其中?”

“回太皇太后,都是灌夫、李陵、韩嫣等前□□,还有一个叫卫青的,听说入羽林之前是平阳侯府的一个骑奴。”

听窦婴语气里仿佛一根手指就能把亲弟弟碾死的轻蔑劲,卫子夫最后一丝无间道的迟疑消散了。

骑奴怎么了?汉高祖也曾是一介布衣,不治商业,不事活计,整日游手好闲,与恶少年无异。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要是把你和我弟弟同时扔进没有食物没有水源的山洞里,被煮了吃掉的一定不是我家的卫青!

命运自主权始终被握在别人手中的女子头一回尝到一种操控感,有些罪恶,可更多的,却是兴奋。于是,她坚定了抱紧皇帝大腿弄死窦氏一党的决心。

太皇太后深谙收买人心之道:“这个卫青本宫也听过,暂且不要动他。”她看向卫子夫,后者适时地露出感恩戴德的表情。

老太太满意道:“从小跟着陛下的那帮小子,却是要好生教训。待他们成了气候,结成朋党,对朝廷不利。”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宫廷生吞活剥了不少人的窦老太信手拈来一计,栽赃陷害。

精明的眼睛一扫,立刻锁定在名单上职位最高的韩嫣身上。

“春桃。”

年长的宫婢中姿色最为出众的女子立刻出列,屈膝而拜。春桃已经二十七岁,她自进宫便一直跟在老太太身边,悉心伺候,十年如一日。本来景帝驾崩之后,放出宫的名单里有她,就此自由,嫁娶随意,可老太太舍不得,轻飘飘地说一句,便把她留在身边。

此时被点名,春桃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只听过老太太问道:“你家里几口人啊?”

“回太皇太后,共五口,双亲健在,身体还算康健,另有一个哥哥,一个妹妹。”

“哦?怎么本宫听说你家被地痞追债上门?”

“不怕太皇太后笑话,半个长安城的人都知道,家兄滥赌,把为数不多的家当都败干净了。即便是奴婢的俸钱,也被家兄抢去挥霍。”

“人活一世,求的无非是生有所养,老有所依。父母恩情大过天,你也不想身后他们贫困潦倒无处安家,是也不是?”瞥了眼面无人色不住颤抖的心腹婢女,老太太露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的笑容,她的声音慈祥和蔼,内容却字字透着杀气。“本宫有件重要差事交予你去办,性命攸关,不可大意。事成之后,奉你双亲以千金,安排你哥哥到魏侯府上做事,另外,有了丰厚的嫁妆,你妹妹也可寻一处好人家。”

卫子夫听得心惊胆战,浑身僵硬,暗道太皇太后歹毒,竟然要诬韩嫣与宫女私通!

宫中阴晦之事,沾上了半分就让人百口莫辩,置之死地,韩嫣受帝王器重,或许只是前途挫折,能够侥幸脱罪,可是无权无势的宫婢,必然死得毫无声息,连个名儿都不曾留下。

卫子夫刚到太皇太后身边做事时,多亏了春桃照顾,二人以姐妹相称,卫子夫寻了个空挡,私下里与春桃说话。

“这一劫,我怕是如何也逃不过了。”春桃心如死灰,双目无神,浑浑噩噩地走到廊上,抓着阑干竭力远眺。入目的,除了宫墙还是宫墙,那千篇一律的颜色,鬼魅似的将她困住,扼住咽喉,透不过气来。

“事情还有转机,”卫子夫想了想,表情从犹豫转为坚定,“我去向陛下求情……”

春桃嘲讽地看着她:“你受太皇太后驱使,监视陛下,自身难保,何必凭白受我拖累?更何况陛下与韩将军情同手足,届时必恨我入骨,哪里会听得进去?恐怕还会迁怒于你。”

卫子夫与她相顾无言,最后宫人催促,只好默默作别。

祸不单行,拜别了太皇太后,卫子夫又遇到了另一个名称里带着“后”字的女子。心里就算再怎么焦急,欲将勾结陷害韩嫣的阴谋禀告皇帝,她也不得不随皇后到椒房殿答话。

由于皇帝被吸□□气的流言口味越来越重,阿娇也如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兴奋地赶来了,于半道劫走了皇帝的新欢。

不同于抓住夫君偷吃的妒妇,陈皇后心里充满了终于找到敌人可以消遣的兴奋之情,踌躇满志,斗志昂扬,一听到消息便穿上战衣,兴冲冲地到永乐宫逮堵人了去。

面对众星拱月地位尊贵的华裳女子,卫子夫心中一片冰凉,刚出永乐宫就被截走,身后那些婢子侍从怎么没看见,却是一个都没上来帮忙,恐怕就算报信给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也会拊掌叫好,任由自己受到凌/辱折磨,再命人传话给陛下,请他过来看皇后嫉妒发狂的模样,借此挑拨陛下与皇后之间的关系。

夹在这对祖母与祖孙之间,她已经如履薄冰,若是再加上一个皇后,哪怕有九条命,也不够她用的。

弟弟,我们来世再见,下辈子我还做你姐姐……那时候你最好已经是耀武扬威的大将军了,否则、否则我就不认你哦= =

阿娇见她战战兢兢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失望至极,果然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脸上不免透出一丝不耐烦。

“陛下与本宫说起过你。你受皇祖母指使,挑拨离间。”卫子夫愕然抬头,见到阿娇高深莫测的笑容,以为陛下知会过皇后,立刻松了一口气,彻底放松下来。

“皇后娘娘明鉴,奴婢弟弟卫青受陛下垂青,调/教成才,委以重任,奴婢万死难以为报,留戴罪之身,供陛下驱策。”

阿娇了然,笃定卫子夫不敢欺瞒,猜测刘彻对这个奸细另有安排,不甘心地问道:“陛下竟连祖母派来的太医都收买了?”

“这……”卫子夫吞/吐,打了一个激灵,尽管爬墙的对象不是自己,可墙的确爬了,这是真的不能再真的事实,她慌忙回答:“奴婢不知。”

卫子夫急急忙忙掩饰自己的神色,可阿娇从小看她父亲母亲互相欺骗对方包养小三小四小五,这对极品父母倒是从来都没有对自己的宝贝女儿隐瞒。馆陶公主说:娇娇,你父王整日忙着造反,为娘的满心苦楚无人诉说,只有买个漂亮孩子打发时间了。堂邑侯说:儿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娘的诨劲,爹平时只有被欺压的份儿,连她买小倌玩养成也忍了,若是再不弄个温柔可欺的外室,给刘启家找找不自在,爹心理不平衡啊……

生在皇家嫁在皇家将来也会死在皇家的阿娇哪里看不出来卫子夫的躲闪?

“看你的意思,是要抗拒从严?”这实在是太好了。“来人,把本宫从张汤那里借来的有趣玩意儿赏给卫女官。”

那是一个锦布做的垫子,看上去柔软光滑,掀开上面的套子,就能看到一排排密密麻麻的铁钉,钉子表面覆盖着一层深色,似铁锈,又似血迹。

阿娇靠它吓人,收拾了不少不老实的奴才。

其实她更喜欢那套铁钉床,可惜张汤那个冰山脸抠门,死活都不愿意割爱。

就在卫子夫决定舍身取忠咬牙一跪时,刘彻终于在太皇太后的殷殷催促下出现了。

卫子夫以为仁德的天子见到这种酷刑,多少会触一下目惊一下心。

不料,刘彻携起皇后的手,摇头失笑:“又调皮了。”

卫子夫:“……”

“你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朕便是。”

“连猜的机会都不给我,太没意思啦! ”

刘彻目光一闪,故意拖长声音:“你当真不想知道朕昨晚与谁私会?其实,朕是为了匈奴之事……”

阿娇连忙捂住耳朵,却是来不及,听到了前半句,以为好好的一出女子保卫婚姻真爱无敌的情感大戏变成了宫中再常见不过再普遍不过的密谋构陷,如同疯狂想吃肉好不容易盼到两人脱光光了结果突然拉灯一样,砸碗掀桌状。

与此同时,跪地的卫子夫收到当朝天子隐含威胁的眼神,魂被吓飞大半,立刻埋首当鸵鸟。

见识过陛下玩弄人心的手段,卫子夫再也不敢有所保留,将天皇太后与窦婴商量陷害韩嫣的阴谋悉数相告。

刘彻听了,连连冷笑:“皇祖母打的好算盘,无论案情有多少疑点,只有染上了这种阴私官司,阿嫣又是那番相貌,众口铄金,他就是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楚……”刘彻连骂了数声,把整个永乐宫都骂进去了,卫子夫敢听不敢记。

她面露迟疑,刘彻稍微缓和语气,问道:“还有何事?”

“说来也怪,太皇太后命东方先生算了一卦,结果却是大凶。先生有未卜先知之术,又像已经看穿奴婢背叛,断言韩嫣有惊无险,窦家反而祸患无穷,力阻此事。太皇太后却一意孤行,听不进旁言,还责他大不敬之罪,打了二十大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