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诸葛光的轮船排浪入海之际，黄莺和阿锋正在三民主义同志联合会里会面。
屋里的气氛十分凝重，黄莺在看阿锋方才给她的一张公文函，上面这样写：“中共上海办事处转达周恩来同志给上海地下党组织的指示：国民党地区黑暗严重的时刻即将到来，必须坚持隐蔽的艰苦的斗争，预计五年的时间，胜利必将实现[1]。”
黄莺看罢，面色肃穆地将公文函递还阿锋，说道：“这么说，这一天终于还是到来了。”
“是的。早早晚晚的事情，只不过这一趟是彻底撕破脸。周恩来同志指示我们要深入到群众之中去发展爱国民主统一战线工作，我下一步的工作仍在上海，只是，可能与你见面的机会会更加少了。”
说着这话的阿锋，眼中半是柔情，半是坚毅。黄莺握了握他牵住自己的手，同样用充满了柔情和坚毅的眼睛回望着他。回想与阿锋缘牵的过程，亦是不断离别与重逢的过程，她早已习惯了将个人的小爱汇入到解放事业的洪流之中。这样的离别，并不会打消彼此的深情，相反地，只会从灵魂深处将他俩系得更紧。她明白自己的爱人，总是领头走在前面的人，回来的时候，会带给她更好的他，也会带领她变成更好的自己。
两人依偎了一会儿，阿锋又说：“只是，诸葛先生的事，这下是彻底说不上话了。我听说，中电曾向他提出条件，只要他公然加入国民党，往事便可以一笔勾销，被他拒绝了。”
黄莺点点头：“这样也好，总比他站到我们的敌营之中好。”
“他是今日的海轮，你真的不去送一送他？这一别海角天涯，再会无期了。”
黄莺摇头，少顷，轻轻说道：“阿锋，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无论过去怎样，请你相信，我如今是一心一意地爱着你，跟着你。对于老朋友，我只有祝福的心意。”
阿锋将她拥进怀里，在她耳旁说：“你不必解释，我都省得。”他犹豫片刻，艰难地开口道，“阿四，有桩事情，我必须向你坦白。在解放区时，你是不是曾经给诸葛光写过几封信？”
“是的，你怎么知道？那是在初到解放区的时候了。”
“信，被丁大姐自作主张扣住了。这件事情，是在我们确定了关系之后，她才沾沾自喜地告诉我的。当时我考虑要不要立刻告诉你，但还是出于私心……”
黄莺闻言诧异，禁不住抬眼看阿锋，只见对方脸上满是愧色。她默想一会儿，靠回阿锋怀里，由衷说道：“你不必挂怀，依我想来，这些都是命数。人这一生，走哪条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所幸我的命不错，遇到了你。阿锋，我同你说吧，即便此时没有你，我也不可能再回到诸葛光身边了。他还是过去的那个诸葛光，我却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黄莺了。”
黄莺说得恳切，阿锋却是听得既感动又欣慰，将她紧紧拥住，说道：“只是，我们的婚事，也只好缓一缓了。唉！”
黄莺想了想，说：“如今阿爸姆妈都已见过你，我的心愿，算是已经达成。战事在即，我们就一切从简，明日请雷霆同志代表组织为我们办一个简单的婚礼，如何？”
“真的？”阿锋大喜，问道，“这样不会委屈了你？”
黄莺含羞依偎：“跟了你，我不会委屈。”
阿锋抱住她，看着窗外深秋十月，清朗的天空，第一次对她说：“不，是我的命好，才遇到了你。其实你不记得了吧，你第一次跟我说话，不是给我那七个肉饼的时候，是在更早以前。”
“真的？”黄莺意外地抬头看他，“什么时候？”
“你知道，我家穷，我姆妈原没打算送我去学堂读书。我第一次有了想要读书的念头，是在黄家大宅里，听到你在院子里念书，我偷偷在门边看你，结果被你发现了。你问我叫什么名字……”
黄莺隐约想起来了，回忆飘到很久很久以前。
一个皮肤黝黑的小男孩，趴在门边看着小阿四。当时她才八九岁，那小男孩大约六七岁模样。她就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男孩嗫嚅着说：“阿风。”
“怎么写？”
小男孩瞬间红了脸：“我不会。”
小阿四粲然一笑：“我教你。”
她蹲在地上，拿了树枝写了个“锋”给他看：“这就是你的名字，记住啦。”
阿四想当然的一个笔误，就此让“阿风”变成了“阿锋”。一个人的名字，好像会给他的一生都带去长长久久的暗示和指引。阿锋的人生，也从有了这个名字开始，从一阵穿堂走巷的风，变成刀锋的锋、先锋的锋。
阿锋抱着黄莺，郑重地许诺：“阿四，我爱你很多年、等了很多年才终于有了这一天。你相信我，再苦上几年，赢了这场仗，自此天下太平。我阿锋对天盟誓，到那时，一定不再让你经风沾雨。长长久久的，我们的日子里，只有甜蜜，再也没有磨难和痛苦。”
太阳像是听到了他的话，悄悄地躲进了云彩之后，只露出看不清的边缘，有如金色巨轮。
命运之轮又开始转动了。
（全文完）
[1]江怡、邵有民主编：《中共上海党志》，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1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