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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 如今的世事颠倒颠

王强这才发觉自己一直是站在地上和孙老总说话,他不好推辞,万一老家伙改变了主意反倒不好,既然来了,也就把所有的危险都置之度外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判断出,最后这几句话把老汉吓唬住了,最少,老汉现在还不敢公开和红军叫板,维持一个名义上的和平假象对双方都有利。他连忙上了炕:“行,我听你的。”

孙老总叫人把张侯栓解开,领到窑里来。

张侯栓一脸的怒气。

孙老总说:“刚才王家侄儿给你担保了,讲了些道理,我以为他说得在理,这个事情就算了,李来子可能和你们有些过节,给咱们之间制造了一些误会。现在他也死了,就不提他了。不过我得提醒一下你,做任何事情都得掂量掂量,你老子一年挣不了几块钱,花大价钱买这个东西不好,你说对不对?”

王强连忙说:“我借给你钱是给你救急,不是叫你做这种没pi眼的事,谁的钱都不是白来的,知道不知道?”

话已至此,张侯栓完全明白了结果,连忙借坡下驴,赶紧承认错误:“我做错了,做错了。”

孙团总叫人将张侯栓带下去吃饭,又让人在炕上摆好了小炕桌,叫何天章过来陪酒。虽然自己有些多虑,不过有个人在跟前,还是有安全感。

王强说:“你老人家这样款待我,让我难以承受,改天,叫我爸专门来谢你。”

“不要客气,来的都是客。”孙老总说,“理不讲不明,话不说不清。我看你谈吐不凡,有学问,听说你是四中毕业的?”

“在四中上过学,没有毕业。”

“四中是共产党的学校,”孙老总说,“出了一批能人,共产党里有,国民党里也有,前年被关闭了,这个事情我听说了,依我看,关的不该,政府怕学生闹学潮就关学校,成笑话了。这年头提倡博爱自由,学堂嘛,就是传播新思想的地方,连学校也不敢办了,这个政府还能有甚希望。后生是国家之希望,我上天祉园,头一件事就是把学校先搬上来,在这个事情上不能含糊。”

王强没想到老汉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知道对方要卖什么关子,便顺着话说:“我就是学校被关了才回来的,学校里有思想进步的老师,是不是共产党不清楚,听你这话好像对共产党有兴趣?”

“好奇,有兴趣共产党也不要我。共产党要共产,我有田有地,也不想让他们共走。实际上,共产党也罢,国民党也罢,最终的目标都是一致的,都想让国家强盛,不受外邦欺负,只是走的路不同而已。国民党靠富人,共产党靠穷人,但你仔细探究会发现,共产党的头头们,大部分是有钱人。所以,革命就是富人之间的一场游戏,将来不管谁得了天下,执政的永远是富人,穷人成不了气候,穷人修养差,跟着人家趟露水,你说呢?”

王强笑着说:“你老这高论我是头一回聆听,不敢贸然下结论。不过,李闯王起事靠的是穷人,最后推翻了明朝朱家天下。”

“所以,李闯王没有几天就垮掉了。穷人眼窝浅,有利了趋之若鹜,没利了状若脱兔,完全靠不住。这几十年来,我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当年,谢青天把我绑起来斗争,斗争完,还得靠我管理蟠龙川。后来,谢青天投了共产党,被人家追得东躲西藏,其实,谢家就是安定县里的财主,这个人连自个的利益都不维护,能维护国家的利益?”

何天章借着老总说话的空档,赶忙给王强斟酒:“来先喝了这杯。”

三人碰了下杯将酒喝了。孙老总接着说:“国事家事都是一个理,家里的人能识大体,家业就能兴旺,一家人驴踢狗咬,甚事也办不成。蟠龙川这几年总体还安定,也印证了我的想法。我何尝不想让老百姓有饭吃,有钱花?老百姓有钱了,对我孙畅有甚不好?最少,走到谁家家里有碗饭招待我。唉,只是尔格这日子越过越艰难,关键的问题不是红军跟我过不去,红军跟我没仇嘛,死了两个团丁,那是我们自己胡骚情的报应,田家驹跟我有毬关系?我要是不派人,也就不会死人。真正跟我作对的是老百姓,侄儿,你给我分析一下,这到底是个甚原因?”说到此处,孙老总泪花闪闪。

“捐税太重,财主家对穷人过余地盘剥,”王强说,“现在有多少种税费,谁能说清楚?收来的税费干了什么,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人给群众有个交代,不救灾,不扶贫,连一条像样的路也不修,国家穷得叮当响,老百姓天天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税捐却年年涨。我听说有一户人家,一年打了三十石粮,临了只落下一石粮,其他的都交了税费和租子,农民辛苦一年不为自己种地,是在为财主和官府种地,你让他没有意见不可能。当然,这是个极端的例子,但充分说明穷人恨官府,恨财主是有理由的。”

何天章见人家说的都是些高深的理论,自己插不上嘴,觉得有些多余,想离开,便说:“你俩喝着,老郝他们明天要走,我去照料一下。”

孙老总大为恼火:“款款坐着,好好向人家学学,”他狠狠地瞪了何天章一眼接着说,“说得对,这么多年了,从蟠龙川交到县里的税捐千千万,确实没有一文钱用到地方上,别说众人有意见,我也不满意。眼下民团的开支,地方上的事务开支都得我去找,不跟老百姓要,日子没法维持,要了,怨声载道,弄得我里外不是人。咱们今天把话也说开了,你给众人递个话,让他们晓得我孙畅也有难处,让老百姓不要光跟我过不去,有甚冤屈朝政府发,下次再去县里抗税,我跟你们一搭里去。”

王强怕自己喝多了说出不该说的话,便说:“我不胜酒力,给我碗饭吃。”孙老总一个劲地给他诉苦,一定是猜出了他的身份,企图通过他给红军传话,不想和红军结怨。这说明,孙老总眼下还没有能力明目张胆地和红军抗争,这样好,最少赤卫军能有一段平稳的发展时期。

“不勉强,”孙老总说,“你先吃饭,我再喝上几盅。几年了,都没遇上个能和我说话的人,大侄子,你来得好,你是个高人,给你大说,搬到寨子里来住,我把民团的事交给你打理。”

王强连忙说:“不敢不敢,我是个半吊子念书人,说几句话可以,弄不成事。”这是老总在故作姿态,测试他的底线呢。

当晚,王强和孙老总睡在一个炕上,双方各怀心事,在相互猜测中各自睡去。第二天早饭后,王强领着张侯栓下了寨子,经过凹凸里,让刘大民把人撤了,一场危机暂时化解了。

目送着二人下山,何天章说老总:“你夜里喝多了,说了那么多话,一个小后生还值得你抬举?”

孙老总说:“你懂个屁,我心里和镜子一样明,王强要不是共产党,你把我的眼珠子抠出来。”他感叹,“强人里头有强人,王强比刘大民厉害。做个比方,刘大民是刘备的话,王强就是诸葛亮。”

何天章为老总宽心:“刘备诸葛亮都没有成甚气候,瞎弄了一场,天下倒让司马家得了。我就是弄不懂,死了人,丢了枪,好不容易逮住个张侯栓,你把他放了,红军就这么厉害?”

孙老总叹了口气:“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人家是有备而来的,不放张侯栓,咱们就不要想过安稳日子。”孙老总说,“做事要看大环境,现在周围的气候对咱们不利,有时候,该低头时不敢把头仰高了,你以为你是谁?共产党要咱们的命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