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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横祸.1

三年后。初夏。

相敏璋又回到古城。他带着妻子骨灰盒回来了。

妻子病逝。临终嘱托,叶落归根,要回到生她养她的故乡,要和她父母安葬一起。

顺便,相敏璋还要再到江南那个古镇,寻访那位曾经给他看过手相的姑娘。

冥冥之中,人生自有定数。相敏璋觉得妻子去世,那位姑娘是三年早知道。

安放好妻子。

一日傍晚。

相敏璋仿佛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牵引,来到昔日的小镇,桑榆镇。

十字街头。

立交桥上车如灯河。灿烂如画。

街面整洁,增添了几分雅致。

人来人往,神情仪态,多了几分从容,与安然。

显然是移植而来的茂盛大树,绿荫覆盖街头四周。

广场上小桥流水,花坛绿地,郁郁丛生。

空气格外清新,似乎被过滤了一样。

那据守一方高大的建筑物依然霓虹闪烁,神秘的媚姿不减当年。

夕阳,美丽,斑斓的末梢。骚动着,不愿离去。

相敏璋鬼使神差般进了“中心”。

“我是105号。先生,可以为您服务吗?……”如天外来音。似外星来客。四目怔怔。

“‘105’号?……”

“先生。是您?……”

“许雅?”

“先生。是我。许雅。”她真是许雅。她哭泣着向他扑过来。。

相敏璋目不转睛。审视。上前一把抱住许雅。

“让我想的好苦啊!许雅。”

“先生。我也是。我在这里等侯您一年了。”许雅颤抖着。

“一年?为什么?……”相敏璋心疼。

“……先生。我还是先帮您脱衣,您先洗浴。”许雅抹去泪痕。

按捺不住难以平静的心。相敏璋随便洗了一番。

许雅,仔仔细细,为他抚干。

“先生,您请上床。”许雅,跪卧在床。

“谢谢。”

“先生,您瘦了。”许雅怜惜地说。

“许雅。”相敏璋深情地望着许雅。“这几年你都到那儿去了?你过的好吗?”

“好。先生。您呢?”

“不好。……”两年间。妻子得病。病情反反复复。最终,……相敏璋苦笑着。

“为什么?”许雅担心道。

“……想你呗。”……相敏璋还是一脸苦笑。

“谢谢。先生。……您是相敏璋教授吗?”

“是。……是啊。我是相敏璋教授?”相敏璋不解。许雅怎么能知道他的名字。她没有问过他。他也从未说起过。他周围的人事也与她根本不沾边。他只知道。在她眼里他永远是只穿内衣,或围着浴巾的客人。穿上外衣,走在街上,或许她认不得他。他从哪里来,他到哪里去。他的工作单位,他的联系方式。她都一无所知。

“谢谢。相老师!”许雅急切地感谢道。相敏璋感觉这样称呼,顺耳,亲切。

“许雅,你怎么知道。我是相敏璋老师?”

“一年前。在路上我碰见一个村子里的朋友。她告诉我。一个相敏璋教授到村里找过我几次。还几次协同有关方面的人下来到村上,镇里,调查了解事件。在县里,请客吃饭。一桌就是好几千。据她所描述,那个相敏璋教授就是您。……我才知道。您为我所做的一切。老师。我真的很感激您。”许雅落泪。鞠躬。

“许雅。我只是在了却自己的一个心愿。况且,我也没有帮上你的忙。”多年了。相敏璋还是心存内疚。

“谢谢您,老师。……”许雅谢声不断。

“许雅。你受苦了。你是个好姑娘。你了不起。家破人亡,鸣冤叫屈,对于一个十八岁的姑娘该是多大的担当的啊。”

“没办法。我不担当。谁管嫂子啊。哥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有人说,他被害了,有人说,他被抓了,有人说,他吓跑了,有人说,他上访了。总之,他失踪了。”

“嫂子。她现在好吗?”

“嫂子总算活过来了。她活过来我就活过来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

……许雅潸然泪下。

她娓娓道来,像孩子给妈妈,倾心倾诉在外面受到的,欺负,凌辱,委屈,……。

十多年前的石村。也就是现在的石镇。是一个闻名于省内外的贫穷县里的,一个只有几十户人家,还分着后山坡村和前山坡村的山野小村。

它倚云岭山脚下。石峪口处。石河,穿村而过。

贫瘠的山地,历史地使它沦为省内最贫穷县里最贫穷村。吃不饱穿不暖,住的大多是土打的茅草房。省城里流浪的乞丐石村人不少。临村的姑娘不嫁石村,石村的小伙倒插门,人家也不要。

许雅兄妹俩要数村里最不幸的家,最不幸的人。父母早亡,寄人篱下,被大伯家收养。

十五六岁的哥哥早早出外打工挣钱。独立养活许雅,供她上学读书。

许雅九岁那年。哥哥领回来了临村的一位姑娘,据说还是中专生。她不顾父母与她断绝关系,依然嫁给了许雅的哥哥。成了后来许雅嘴里嫂子长嫂子短,念念不忘的嫂子。

嫂子吃苦耐劳,与人和善。哥哥长年在外打工,许雅吃喝拉撒睡,嫂子照顾周全。视同己出。村里人都说长嫂如母。嫂子人品好。许雅也认为嫂子如同她的妈妈,哥哥如同是他的爸爸。

结婚多年嫂子还没有生育。哥哥说,不要紧。许雅就是咱的娃。嫂子说,许雅,本来就是咱的娃。嫂子还说,待哥哥再挣几年钱,就在自家地里种一片樱桃林。她是学农科毕业的。

苦也好。累也好。家里的日一天天在好过。哥哥也逐渐能在人前挺起身子说话了。又过几年,家里的樱桃林种起来了。哥哥也被村里人选成了小队长。嫂子经营樱桃林。不亦乐乎。

在学校里,许雅每科成级,都居班级前三名。她的目标大学是省城一流大学。西部大学。

高中毕业那年,许雅如愿以偿,拿到了西部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也经历了她人生重要的转折点。

那天,该吃晌午饭时,哥哥还没进到院子就喊道:“考上了,考上了。许雅考上了西部大学。”他高举着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另一只手提着一塑料袋东西。

“知道了,看你都快喊破天了。高兴的像捡了大元宝似的。赶紧洗手吃饭。我早就知道,咱许雅准保考上。许雅,嫂子早先说的没错吧?”嫂子喜笑颜开,向正在往饭桌端菜的许雅说道。

“嫂子说的没错。谢谢嫂子吉言。可没收到录取通知书,我心总是吊着的。”许雅腼腆回答道,拿过哥哥手中的通知书,仔仔细细看着。

“妹子说的是。我和你嫂子想的一样。今天我这七上八下的心总算安稳了。咱村只有许雅一个人考上大学,一路上乡亲们不停地道喜。我都散了一路喜烟喜糖了。”哥哥沾沾自喜道。

“应该的。应该的。四邻乡亲,有喜同享。人情往来是千万少不了的。这回你还算处事麻利,周全。当了小队长这个官,还算长了见识。”嫂子情不自禁夸丈夫道。

“唉,以前人穷志短,自己都直不起腰。还能咋样周全?回家路上我想好了,这两年你樱桃园也是硕果累累,妹子今年又高考得中,喜上连连。我要告知咱早死去的爹娘,让他们也高兴高兴。东西我都买好了,下午咱们上坟去。”

“昨晚我还梦见爹娘了。让爹娘在天之灵保佑嫂子赶快生个宝宝。”许雅欣喜说道。

“好吧。是该给爹娘报个喜。可怜的爹娘。可能一天到晚都在操心着人世间儿女们过的咋样。许雅,让嫂子也看看录取通知书,沾个喜气。”嫂子唏嘘道。许雅将通知书递到嫂子手中。

“好了,好了。大喜日不要难过。吃饭吧。”哥哥说道,

一家仨口围石板桌而坐。

吃过了晌午饭。

许雅和哥哥嫂子兴致勃勃,前往后山坡。

远看着那泥泞小路的尽头,墓碑坟堆,层叠错落,墓地似乎一年比一年大。

“哥哥,我咋觉得后山坡墓地死人,倒比咱后山坡村的活人还多?”许雅就着路边的草地跐了跐鞋上的泥,问道。

“或许吧。年轻人都到外面打工去了,村里剩下的人多是老弱病残。叶落归根,老辈人死后还要埋在这里。供你上大学,哥哥也是想让你一辈子离开这山沟。”

来到了爹娘坟前。

哥哥三下五除二拔掉了坟堆上的小草,许雅将墓碑擦净,嫂子燃香点蜡,在碑前摆放好一地点心,花馍,水果。

三人齐齐跪下,哥哥燃着烧纸,一家人躬身向爹娘三磕头。

“爹娘,孩儿来看您们了,给您老人家报喜来了。咱许雅考上大学啦。咱村就考上她一个。咱许雅将来就是城里的人了。您老人家可该高兴高兴,扬眉吐气了。也请您二老保佑许雅一个人在省城,平平安安,好好读书。日后在城里有个好归宿。”哥哥浸着泪水,朗朗说道。

“爹娘,您老人家可好。许雅长大成人了,是个有出息的孩子。您二老放心。媳妇给您送钱来了。二老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要多多保重自己。也请您们保佑媳妇的樱桃园无病无灾,年年丰收。保佑我们一家人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幸福安康。保佑您的儿子多长点本事,知道个眉高眼低,给村子里干好队长的差使。”嫂子哽咽道。

“爹娘,您们好吗?我想念您们。我就要上大学,到省城去了。得空我会常来看您们的。请您们保佑哥哥嫂子赶紧生个孩子。”许雅一字一句,轻声说道。

“爹娘,您们也不要操太多的心。孩儿都会照顾好自己。世道好了,孩儿日子一定会过得更好。”

……。

三人叨念着。诉说着衷肠,哀思。

昨日刚下了场雨,今日又骄阳当头。

杂草丛生的墓地。闷热难耐。

不远处坟堆间,一只野狗热的吐着舌头,犬视眈眈。

与牡相向,墓地边的小路旁树荫下,坐着一衣衫不整,蓬头垢面的中年男子,也是汗流满面,喘息着。

待烟消灰烬。

哥哥拉起嫂子和许雅,恭恭敬敬,又向爹娘三鞠躬后,默默无语向坡下后山坡村走去。

没走多远,突然,身后传来“汪汪”的狗叫声和人的呵斥声。三人不约而同回身望去:爹娘的坟前狗扑人闪,……。

三人急忙赶过一看,原是人狗争食,碑前的祭品已散乱不堪。

三人大声喊着,吓的那野狗衔着一花花馍,落荒而逃;中年男子则左手攥着把香蕉,右手将一根香蕉,舞动着,向嘴里塞着,且嘟嘟囔囔:“大胆恶狗,岂敢与人争食,简直乾坤颠倒,天理不容。”

“你这人怎能抢食人之祭品?可憎,太无人心了。”嫂子怒指说道。

“什么抢食?狗吃不如人食。老夫不过品尝品尝果鲜,补充补充维生素而已。”中年男子摇头晃脑,毫不在意。

“不知羞耻,无赖!”哥哥抢身向前,被许雅一把拉住,她轻声说道:“且慢,此人莫非是个神经病?”随之她又高声说道:“想吃东西尽可到坡下的村子里人家讨要。现如今家家不缺吃的,是人家都会给你的。大不可偷吃死人的食物,岂非不近情理?”

“老夫恰逢路过,实属偶遇,偶遇。这么好的东西,搁置荒野,暴殄天物,实乃可惜,可惜。又遇见那野狗敢于我斗,与人争食,实在可气,可气。”中年男子手舞足蹈,狂奋有余。

“好端端给爹娘的祭品,孝心,让你毁的一团糟。若放在别人不把你收拾一顿才怪。”看他那不像正常人,嫂子不愿再答理他,随捡拾归置着一地散乱的祭品。

“毛病得的深。作孽呀!”哥哥恨恨说道。

哪知,那中年男子毫不知趣道:“什么孝心?保不定那死去的爹娘还不知点心,香蕉,是何等滋味?生不好养,死来尽孝,世人的毛病是得的深啊!老夫已在那树下闲坐多时,听的耳根子直发燥。爹娘死了就死了呗,人死也不得安生。孤零零,冰冷冷,黑漆漆,埋在地下,还要被活人扯拉着不放,洗耳恭听,受儿孙调遣。保佑这个安康,得子,保佑那个升官,发财,保佑他个高中,名扬。……让爹娘九泉之下也得奔波劳累,日日操心。作孽呀。真真是,可怜天下父母亲,生不闲,死亦不闲,生不安,死亦难安。到头来,枯骨腐身,安息也难。问人伦,枉得贪心此儿孙,孝心有几何?”

这一番话直说得三人目瞪口呆。

一瞬间,四野鸦雀无声,大山垂首,林木肃立,仿佛世界也在聆耳静听,时空也楞住了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