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倏忽变了脸色，飞也似的缩回手。
“我约了蓝老狗赌命，起初他输给我一直整手，我剥了他的皮，取下大拇指上的一块骨头，就是这个。”崔珏把项链塞回领子里，笑道：“第二局我就要了他的脑袋。”
她站起身，悠然在房间中缓缓踱步：“他本来可以不死的，谁叫他好死不死的出老千？”崔珏冷笑道：“当时我不知道，其实他还有个徒弟，就叫做吴奇。很早就从军去了，听说当了官。蓝老狗一死，算是跟他结了仇了。难怪他对你下手的时候一点儿都不含糊。”
文清咬咬嘴唇，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她好像从来没有看清楚自己身边的波谲云诡。危险总是环环相扣的，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这个吴奇倒还真是得了他师傅蓝老狗的真传，什么下作的手段都能使出来。”崔珏说着在文清脸上怕了两下：“你就住在我这儿，等你完全戒了毒，你才能出去。在那时前，你要是敢乱跑，我就打断你的腿。”
“可我既然逃出来了，总得给局座他们报个平安吧？”文清嘟囔着。
呯的一声，崔珏一掌拍在桌上，一双大眼睛俯视着文清，一字一句的说道：“燕斋全正满世界找你呢，他王云羽就算再傻也该知道你跑了。有什么用？反正他也不会再相信你了。”
崔珏从书架上抻了两张报纸出来，铺陈在文清面前，一手指了一则通缉令问道：“你自己看看？”
文清垂头一看，第一张通缉令模棱两可，完全是王云羽和自己商量好的一出戏。而第二张就变了，货真价实的一张通缉令，灰白照片，姓名身高各项信息完全准确。文清一愣：“这，这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刀都加到脖子上了，你还问什么意思？”崔珏哗啦一声把报纸扯在手里：“明摆着是王云羽怕燕斋全拿他开刀，两个人各自下一步台阶，所以把你当替罪羊，宰了你，天下大吉。”
文清摇摇头：“不可能，局座虽然行事犹犹豫豫，但还不至于是出卖朋友的人。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误会不误会的我就不知道了，总之北安城的水太混，我不准你搅进去。”崔珏从衣柜里取出一套丝绸睡衣：“你就给我待在这儿，天大的事也等你好了再解决。”她双手扶在文清肩头：“你就听师傅的话。这毒瘾犯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你没听说：燕子李三，江湖上响当当的一号儿人物，‘翻高岭’，‘掐花灯’，‘开桃园’，那样手艺不是炉火纯青？还不是被抓了？就因为翻高岭的时候突然犯了毒瘾。你要是栽了这个跟头，可没有卖后悔药的地方。”
崔珏是把文清当成自己的亲女儿对待了，从小手把手的教了八年，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当年崔珏正是赶上鬼子屠村，自己中了一枪，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男人被鬼子捅了个透心凉。自己抱着受伤的女儿一路躲闪，沿途村庄也都被鬼子烧了个干净，只能在山里采些野果子来充饥，渴了也只能和山涧冷水。小孩子身体弱，伤口发了炎，孩子高烧不退，加上又冷又饿，冷水下肚，不久就死在了崔珏怀里。
她恨自己，恨自己一身本事也救不了自己的男人和孩子。武功再好也是比不过枪炮的。她感到绝望，本想着走到哪算哪儿，在哪儿倒下，就在哪儿被鹰啄了，吃个干干净净的一了百了。
走着走着一路走进了卫公馆所在的街口，她一头栽在地上，醒来的时候，已经被换了一身衣裳，躺在一张无比柔软的床铺上。
房门敞开着，一个穿着雪白连衣裙的六七岁左右的小女孩正和仆人玩捉迷藏，玩的不亦乐乎。咯咯咯的笑声飘扬的满屋都是。
忽然她钻进崔珏躺着的房间。跳上崔珏的床上，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崔珏疲惫的面容。她把肉嘟嘟的小手捂在崔珏唇角：“嘘！”
崔珏忙用被子把小女孩藏住，看着小女孩蜷缩在自己身边，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被救活了。
于是她就在卫公馆住了下来。
崔珏想着想着，眼眶不由得湿润了。她望着文清，终于松了口：“好吧，王云羽这老小子到底算是救过你，如果不是他收留，你我恐怕这辈子都见不着了。也罢，你有什么想说的，就告诉我，我想办法给你传个话。”
文清见她眼眶湿湿的，便知道她是想起了以前的事，自己心里也五味杂陈，握着崔珏的手，第一次感受到安全。
“我想见一个人，言则鸩和杨建时都可以，他们会听我解释的。”文清抿抿嘴：“师傅我听你的话，我不出去，您给他们传个口信儿，让他们来见我一面。”文清垂下头：“如果他们不来，我也没有办法了，到时候我都听师傅安排。”
“我的现任告诉我，有个叫杨建时的小子铤而走险的来杀燕斋全了，现在他人已经到了咱们这个地界儿。”崔珏笑道：“小子倒是挺楞，什么情况都搞不清楚就敢干，你对不了吴奇，他就能对付了吗？”
“我现在怀疑，他们根本不知道有吴奇这一号儿人物。”文清咬咬嘴唇：“如果我早知道有这样的人物，我才不会那么傻的来见燕斋全。”文清拉住崔珏的手腕，急迫道：“师傅，一定要赶在他下手之前阻止他，他的能力铁定是毫无胜算，那不是自己送死吗？燕斋全是一定要对付的，不过必须大家联起手来，否则就会被逐个击破。”
“这好办，眼下这小子就住在离华北蓝衣社不远的都衡旅社里，我送信给他，他若是愿意见你，我就引他来，他若是不愿意，那我就捆他来。”崔珏笑着围上面巾，一面嘱咐道：“有事就叫龟公，不要出门，我很快回来。”
崔珏打开一扇小窗，一闪身，已经不见了踪影。好家伙，有门不走，偏偏跳窗。文清再端起碗，心里烦乱，也吃不下什么，便将崔珏打开的窗子虚掩着，自己只能耐心的等消息。
都衡旅社门口蹲着一个要饭花子，这便是崔珏用来监视杨建时的线人了。这些人原都是土匪出身，崔珏替他们大当家的报了仇，加上崔珏又算是个又头脸的人物，做人又仗义，他们也愿意跟着。崔珏伏在对面的瓦上，花子见了，指指头上的一扇窗子，伸出三个指头在脸上挠了挠。
崔珏微微一笑，垫步拧腰，三两步已经落在都衡旅社的房顶上，使了一招倒挂金钩悬在房梁上，偷偷观察着房间里的一举一动。
杨建时似乎没有察觉自己正被人监视着，依旧坐在茶几边上用枪油擦拭配枪，面前摆着一瓶*液体，他把子弹一颗一颗的浸泡在*液体中，晾干，再装进子*里。
崔珏翻了个身，轻飘飘的翻进他的窗子，一把枪顷刻抵在杨建时的后脑。
“就你这点儿本事，还想刺杀燕斋全？”崔珏对杨建时的察觉力有些不屑。
“阁下什么人，难道我什么地方得罪阁下不成？”杨建时面不改色。
“我来是给你传个口讯，有人想要见你，不知道你是见还是不见？”
杨建时嗤嗤一笑：“我不过是个无名小卒，实在不知道有何方神圣会想见我，阁下怕是来要我性命的，那就请便拿去交差吧。”
“废话真多，”崔珏一掌劈下，杨建时反手一挡，崔珏顺势抓住他手腕将他往前一带，自己却闪在他侧面。一亮绳子勒住杨建时的脖子，冷笑道：“小子，你这两下子真够废物的，难怪我徒弟说你是来送死的。”
杨建时被她死死勒住，动弹不得，便索性问道：“难道说你徒弟认识我不成？”
“正是我徒弟要见你。”崔珏松了绳子，把他放开：“你见不见？”
杨建时揉揉自己被绳子勒红的的脖子，向后退了几步，这才看清崔珏的装扮，一身黑衣，带着围布，倒真像是说书人口中的刺客杀手，恐怕雍正故事里粘杆处的血滴子就是这样的装扮吧？他清清嗓子：“不知道阁下的徒弟是谁？”
“卫文清。”
杨建时一听见这三个字脸色刹那间变得铁青，拳头也攥紧了：“燕长官身边的大红人想见我，怕是要我的脑袋吧？我杨建时虽然武艺不如阁下，但也不会坐以待毙。”
“不识好歹，”崔珏见他软硬不吃，便骂道：“你想跟我过几招，那是瘦驴拉倔屎！”
晨曦的光芒寂静的落在窗台上，清冷而落寞。小花子蹲在窗下，时不时的向四周张望。天色已经渐渐明朗，他在这儿蹲了一宿，有些困乏，眼皮也开始打架。
啪的一声，花子打了个激灵，原来是从头上落下一顶鸭舌帽，落在自己的怀里。
“花子！弄辆马车来！”崔珏从窗口探出头吩咐一声。
杨建时已经被堵住了嘴，五花大绑着捆在凳子上，呜呜咽咽的对着崔珏乱叫。崔珏顺手在他头上扇了一巴掌，骂道：“小王八蛋，和你们那个局长一样混，我徒弟为了你们差点丢了性命，你们竟然在这儿怀疑她反水？”
“燕斋全那么一个黑心杂种，你们信他，不信我徒弟？”崔珏背着手在杨建时身边绕来绕去：“你以为谁愿意管你们这些破事儿？我徒弟本可以一走了之，可是她心眼好，不想看你们死无葬身之地呀？”
杨建时终于停止了乱叫，他渐渐皱起眉。崔珏的话让他心里犯了嘀咕，他本心里的相信卫文清的，只不过王云羽对自己说的一番话，把自己搞乱了。崔珏见他凝望着自己，便问道：“你小子有话跟我说？”
杨建时点点头。崔珏白了一眼，把他嘴上勒的布条解开。杨建时急迫道：“前辈你松开我，我跟你去见文清。”
花子给崔珏准备的马车缓缓驶进天香阁的后院，崔珏才把蒙在杨建时眼睛上的围布拿掉：“跟我来。”
杨建时跟着崔珏往楼上走，一面听见前院里吵吵嚷嚷的嬉闹声，一面心里犯嘀咕。
文清一夜没睡，就连崔珏为自己准备的衣服也没有换上。崔珏把杨建时带进来的时候，她的心里终于像一块石头落了地。
杨建时上下打量了文清，形容消瘦，还带着医院包扎伤口的绷带，他一时语塞：“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不是应该在燕斋全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