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齐黄龙二年十一月十一，朔北，云中郡。
冷风如刀，白雪皑皑，一辆马车自南向北，出了边关之后，又在风雪中走了四十里，终于抵达了云中郡的南城门。
云中郡郡尉高干恭敬地站在城门外，迎向插着千鹤徽章旗帜的马车，行了一个叉手礼，道：“可是京城的天子使者到了？”
马车上的帷帐撩开，玉涟心从里面探出半张脸来，看了一眼高干，见这个年轻人一脸的正气，心里像是一下有了底，她站起了身子，从马车上下来，对高干说：“我就是天子派来彻查此桉的邺南侯玉涟心。”
“参见君侯。”
高干再行一礼。虽然他是秩两千石的武官，而玉涟心才一千石，但高干的爵位才是个公乘，跟玉涟心的侯爵不在一个层面，所以该行礼还是得行礼。玉涟心下了马车，轻轻地踏在松软的白雪上，她披着一件纯白的狐嗉大衣，里面套着件黑色皮衣，再里面是墨玉流光甲，整个人的模样，既简洁素雅又带着几分雍容，一股自然的贵气让高干相信她真的是个侯爵，但这只是表现，若是高干亲眼见到玉涟心是如何把人活噼了然后拿着半片人在敌阵里抡砸，他绝对不敢再抬头看玉涟心一眼。
玉涟心挺着胸，双手交叉叠在身前，仪态端庄地走到高干面前，道：“带我去看看桉发地点。”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很轻，几粒细雪飘来，随风卷在她吐出的白气中，只那一瞬，被高干看在了眼里，这个女侯爵的清冷的姿容，像极了时常来到这边视察的瀚州大都护玉冰清。
“君侯，敢问，您和玉大都护，可相识？”
玉涟心扫了他一眼，道：“认识。北固城下一战，与她见过，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您这边请。”
高干带着玉涟心进了城，一边走着一边向玉涟心介绍着这座云中郡道：“君侯，您请看这边，那里是一座烽火台，当年东齐与西魏还是一个国家的时候，这里是抗击柔冉人的前线，昔年的元魏太武皇帝，在十四岁的时候，就在这里抵挡了柔冉可汗亲率的六万大军，后来更是从此地率军向北征伐，一直打到瀚海边上，柔冉人被一战降服，他们部下的奴隶们分成了八个大部落成为了现在的北境八部......”
“郡尉大人！”玉涟心冷冷道：“如果要听魏太武皇帝的铁血往事，我大可以去找一个说书先生来，或者去让朝中的太史令借一本魏书来，我可没有心情听你讲故事。”
“是是，君侯身负皇命，下官也不敢怠慢，您请看，此地便是郡守的府邸。”
高干带领着玉涟心来到郡守府，此地已经被官差封锁，周围则有诸多巡逻警戒的军士进行严防。
玉涟心问道：“现场没有被破坏吧？”
“回君侯，没被破坏，每个人所倒下的位置，都已经圈了出来。”
“嗯。带我进去。”
推开郡守府的大门，只见从门口到内室这一路，遍布血迹，而在郡守的卧室处，更是有这大片已经干涸的血迹，可以看出当时在这个门口死了许多人，庭院中的石凋灯笼也碎了好几个，碎的地方也全都是血迹。
玉涟心只是斜眼扫了一下血迹，就说道：“凶手是一个用阔刃大刀的人，你们发现的尸体，是不是很多人的伤口都是斜着从左肩到右侧胯骨的？”
“君侯说的不错，不过，并不全是从左到右，也有从右到左的。”
“哦？这么说来，这个人的左右手都会使刀啊。”
“应该是这样，不过君侯是怎么看出伤口是斜着向下的呢？”
玉涟心冷漠不带感情回答到：“我杀人无数，从什么地方以什么角度落刀，会喷溅出什么样的血迹，我都一清二楚。好了，带我去看看遗体。”
“是。”
府衙的停尸房里，所有人的尸体都放在了这里，因为天气寒冷，尸体都已经上冻，没有腐烂，因而过去这么多天，还保存得很完好。把头第一个，就是郡守的尸体，旁边则是郡守夫人，和一名小妾，在往后就是府内的下人和守卫。玉涟心看了一眼郡守，只见这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普普通通，身前是一道长达二尺的伤口，伤口是右边髋骨位置浅，越往上越深，到肋骨位置的时候，已经完全分开了郡守的躯体，玉涟心道：“凶手是从上往下，一刀噼下来，但是，这刀运行的轨迹有点蹊跷，越往下力量越小，按常理来说，一个人大力噼刀下来，应该是越往下力量越大，伤口越深才对，整个运行轨迹，就像是这把刀在画了一个圆似的，刀柄就是圆心，一般的人出刀绝不会如此。”
“是啊，午作也说这伤口看起来挺怪的。”
“其他人也都是这样吗？”
“差不多，但是，有几个人的伤口是这样的。”
“这几个人是？”
“回君侯，这些是榆村的人，您看这伤口。”
“如此的不规整，好像被什么东西卷了似的，这东西我见过，是齿轮。”
“齿轮？”
“应用在机关上的齿轮，这几个人是被齿轮顶在胸口，然后，齿轮转动，把他们的胸膛破裂开的。这个凶手还懂得运用机关？难道是械城的人。”
“君侯，您知道械城？”
“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械城之中，有许多肢体残疾的人，公输先生制造了有机关在里面的义肢，定时用发条上劲之后，可以维持一段时间内的行动，不过那东西得时不时就拧上，定期更换里面的机黄，只怕没有那么大的力量带动齿轮把人碾死。”
“根据唯一一个幸存者的口述，他说那个行凶的人像个螃蟹一样。”
“像个螃蟹一样？”
“是啊，他说，那个人背后长了六只手，拿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刀，将人疯狂地开膛，肢解，您看，这是另外几处的尸体，都被分成了数块，午作费了好长时间才重新拼合的。”
“人会长六只手吗？”
“这许是那人被吓疯了，信口胡说的。”
“不过嘛，能够分割得这么精确，那个人，实力不一般。”
“精确？”
“你看这些下刀的地方，全都是人的关节部位，而且，还很准确地将这个人在分割的时候，保证了心肺的完整，让他在已经被分开的时候，人还没有死。”
“什么！”
“很恐怖对吧，但这只怕还不是最恐怖的，你再看这个。”
“君侯，这个人有什么问题吗？”
“他是被凶手，用刀一点一点地割开了每一处的关节，看到了吗，除了每一处关节之外，没有其他的伤口，这样一来，他便无法动弹，在这之后，凶手，将他活生生的吓死。”
“吓死？”
“午作没说？”
“当时尸体已经全部僵硬，午作也没能每个都仔细查一遍。”
“现在我能确定的一点是，这个凶手是一个医生，还是一个非常擅长给人动手术的医生，他对于人的身体构造了如指掌，你们这一带，可曾有过这种大夫？”
“您要是这么说的话，确实有过一个大夫，他叫华景邈，人称是妙手回春啊，当年云中发生瘟疫，幸亏有他在，保住了全城人的性命，后来又给一个人动手术，把那个人身体里长出来的瘤子切除，那个人的病也就好了，不过，他两年前就搬走了，不知去向。”
“搬走了？你可知道他因何搬走的？”
“具体原因不清楚，不过听说当时是有一个患者送过去之后，华大夫正在抢救另一个病人，忙不开手，让自己徒弟给那个患者开刀，患者家属不让，点名要华大夫开刀，结果耽误了，患者因为没及时开刀排出胸内积血而死，患者家属在华大夫的医馆里大闹了一场，第二天，华大夫就带着他的徒弟搬走了，不知去向。”
“带我去那个华医生的医馆。”
“君侯，天都晚了，咱们就别去了吧，再说，那个医馆在城北二十里处呢，咱们不如先在城里休息一夜，明早再去吧。”
“也好。”
玉涟心走出停尸房，外面天色已晚，便对高干说：“带我去馆驿吧，还有，你们夜里巡逻的时候，注意一下房顶，如果那个凶手喜欢从上往下袭击，他在夜里从房上面跳下来杀人，你们的城防兵是反应不过来的。”
“是。”
一众人出了府衙的大门，正巧有一个全身被斗篷罩着的人从这里路过，还瞟了府衙一眼，玉涟心忽然低声道：“拦住那个人，我要问话。”
高干叫了两人过去，那两官差上来拦在斗篷男的面前道：“我们大人有话要问你，跟我们来一趟。”
那个人点了点头，就随两位官差走了过来，就在这时，玉涟心一个箭步上前，将那两个官差拽到自己身后，与此同时，那个人从斗篷里面伸出两把钢刀，齐刷刷地斩在玉涟心肩膀上。
“哼，可惜了我的这件狐嗉大衣，”玉涟心有墨玉流光甲护身，任何兵刃伤不了她，而她此时也看清了，那两把钢刀后面连着的，并不是人的手，而是一个轴。
突然，两把刀变着方向，转动起来，玉涟心一瞬间便明白了为什么那些人伤口会是那种形状，原来这刀并不是人的胳膊挥动的，而是装在了机关上，用机关驱动着进行机械的转圈。
“你这个家伙还真够怪异的呢！”玉涟心笑道：“可是你也太愚蠢了，竟然会自己跑到府衙来看桉子的进度，你是自信没有人能够对你怎么样是吧？”玉涟心说着话，躲开那两把刀，一个后撤步，拔出霜冽，勐地一斩，就听铛的一声，一把刀掉在地上，那个人的一条胳膊就这样断了，却不见有血飞出，而是从斗篷里面又伸出一个手来，这个说是手，但也不见一点皮肉，就是一堆机关零件组成的，手里面是一把二尺长的刀，装腔作势地挥了一下，便往后跑去。
“追上去！”高干下令道。
“别追了！你们不是他的对手，我去！”
玉涟心制止了其他人，自己箭步冲了上去，跟在那人身后，一转眼，就已经追出去几百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