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云二十二年，秋。
苍蓝的天空中漂浮着铁灰色的云快，它们似乎是静止的，像是被人用铁签子钉在了穹顶，长草依依，一处隆起的土坡上，两个骑马的人并肩望向东方。
在他们的身后，是一座庞大的城池，那是他们突绝人的王庭，是这片西域草原上最大的城市，然而和云朝的洛京城比起来，它只有洛京的百分之三那么大。
“唔……中原王朝的天子就要来了，她要率领着她的大军，来覆灭我们这些可怜的突绝人了。”
“她是一个很残暴的人，残暴得让人觉得，她不是人。她率领着那些由女人组成的骑兵，到处屠杀，把恐慌散播的到处都是。”
“女人？女人也能成为战士吗？她们生来就比男人力量小，如何能战胜敌人？”
“也许正因为他们是一群女人，所以她们的对手会轻视她们，因为轻敌大意，最后被这些魔鬼一样的女人砍下了首级。而她的部队可怕之处并不在此，而是她的部队对她有着近乎于狂热的忠诚，只要是她的命令，哪怕她无缘无故地让一个她麾下的女兵自杀，那个女兵也会毫不犹豫地动手。”
“她一定是个会蛊惑人心的魔女，我只能这样说了。如果没有魔力，人们怎么会这样心甘情愿地为她献出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
“不，并不是这样，恰恰相反，她是个很实诚的人，对于自己人，她从来都不会有隐瞒和欺骗，对于她的士兵，她会展露出自己最温柔最善良的一面，应该这样说，她是个同时有着天使与魔鬼两面的人。”
“天使与魔鬼，那是正教那群家伙故事里的角色，不属于我们突绝人。我们只相信手里的刀和胯下的战马，中原人，即便你把天朝的大皇帝说得如此的可怕，我还是要和她过一过招。”
“最好别，她有一条准则，如果没开始交锋，对方投降，她会善待这些投降者，可一但打了起来，对方再投降，她是不会接受投降的，而且，她会杀光所有的投降者，一个人都不留。”
“一个人都不留？没有马鞭长的婴儿呢？”
“杀。”
“不及车轮高的孩子呢？”
“杀。”
“女人呢？”
“杀。”
“孕妇呢？”
“杀。”
那位突绝人对一旁的中原人说道：“我知道了，她不是魔鬼，她是一个畜生，是一个完全没有人性的野兽。”
“所以，您还要和她为敌吗？也许您的军队在这里称霸，您认为您的军队已经很强大了，可她的军队要更加强大，她有一支精锐部队，每个人都是以一敌百的高手，她还有一支比风还快，比火还要凶勐的骑兵。”
“她就没有弱点吗？”
“她有一个弱点，那就是，她不是神，她只是一个人，她已经六十岁了，她的时间，不多了，而您，正值壮年，您只要忍个十年二十年，等到她死了，就可以了。她的女儿，未必有她这种魄力。”
“你要我等二十年！把她熬死吗？”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了，她的军队天下无敌，正教的三大骑士团在她征伐花剌子模的战斗中全军覆没，再往西边的昂萨人就是一群未开化的蛮子，无组织无纪律，更不可能是她的对手。”
“我决不会投降，这是尊严问题。”
“所以，您是打算要与云朝皇帝开战了？”
“我顶天立地，岂能屈服在一个女人的裙子下面。”
“那你不要你的百姓了吗？你如果没打赢，所有人都要为你陪葬。”
“够了，丁表，我不想再听你这个怯懦的中原人都话了。你这个丧家犬，只会说这些没骨头的软话吗！”
“我与玉涟心一样有着仇恨，我兄长的死，和她脱不了干系，我也想杀她，但是硬碰硬，你是杀不了她的，如果你不相信，大可以派出一直军队去挑战她一下，看看战果如何。”
一阵风吹来，骑马的斥候跑到二人身后来，禀告道：“大汗，花剌子模，被灭国了。”
“什么！”突绝人的可汗瞪大了眼睛，那斥候继续说道：“云朝的军队，在花剌子模展开了大规模杀戮，起码，杀了两百万的平民。”
“两百万……这是何等残暴的君王才能下这种命令啊！”
丁表对突绝可汗说道：“曾经在中原的时候，我们一群诸侯率军讨伐她，我的兄长丁仪作为并州刺史，也参与了这场大战，可结果呢，诸侯联军被杀得片甲不留，曾经击败了你们突绝人的吕越和文俭，也是她的手下败将。”
“难道她当真无敌？难道我们就必须要当她的臣民向她跪拜吗？不！让我去跪一个女人，还不如杀了我！”
“哦，我的大汗，您是下定了决心，要和云朝的皇帝陛下一战了吗？既然如此，那我正好有一条计策献给铁骨铮铮的可汗。”
“什么计策？”突绝可汗道。
“诈降，请她进入城中，我军埋伏在城内，围杀她！”
“你们中原人就喜欢玩这种肮脏且卑鄙的战术！”
丁表平静地对这位可汗说道：“您错了，可汗，战争的本质上，是意志和资源的比拼，谁的部队更有纪律，更有意志，谁的资源更丰富，粮草更充足，谁的赢面就更大，你知道为什么室韦人，扶余人，还有你们的先辈，他们经常几十万人打不过玉涟心的一两万人吗？因为她们令行禁止，军纪严明，她们的铠甲刀枪不入，她们的战马比风还要快，而你们这些游牧部落只能用狼牙磨成箭镞，你们的弓只能射三十步远，铠甲在她们的马槊面前就像纸湖的一样。而且，你们的部队没有战场纪律，稍有伤亡就四处逃窜，焉能不败。所以，交战的过程中，你们和玉涟心并不是平等的，你们是弱势的一方，要想以弱胜强，就得用一些卑鄙的手段。”
“好吧，丁先生，我承认你说对的，那么，我们应该如何安排，才能诱使云朝的女皇帝进入我们的埋伏之中？”
“首先，您要上降书，向她投降，而后，邀请她进城，安排酒宴，歌舞，哄她开心，等她醉酒之际，嘿嘿。”
“可她若是不信我们的投降，该如何？”
“这就要看您的表演了，比如说，给她献上一些年轻俊朗的少年。”
“这也太丢人了吧。”
“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还有，您的献降仪式，为了表示您的诚意，要让您，和您的宗室成员一起，口衔白枚，肉袒牵羊，以示诚恳投降。”
“这……口衔白枚什么意思？”
“就是嘴里叼一块白色的玉。”
“那那个肉什么玩意……”
“就是你把上衣脱了，牵只羊出来。”
“哦哦，懂了，只要按照这个流程来一遍，云朝的皇帝就会相信了是吗？”
丁表看着面前的可汗，上下打量着，他的脸被深埋在胡须中，彷佛从未修剪过，那脸上的皱纹好像是用刀子刻上去的一样，露出的手臂上，布满了伤痕，那些疤割碎了手臂上原本被刺上去的图腾，可他好像从来不在意。
这个人是个难以捉摸的人，那是三十多年前了，那时候他只是一个年幼的孩子，他们都族人被吕越和文俭率领的东齐赤甲军一路追杀，从北方的冰原上，一路向西逃遁，来到了这里，和当地人拼杀了许久，终于占据了这块水草丰美的宝地，他从一个小孩子，靠着手里的钢刀杀到了如今可汗的宝座上，现在要这样一个铁血汗王去跪拜一个老女人，他的内心，该多么的煎熬。
丁表说道：“我不敢保证她一定会相信。但这是我们代价最小的方法了。”
可汗长叹一声说道：“好吧，好吧，我就舍了我这张老脸，为突绝谋一个未来吧！”
不久后，一名使者带着信，找到了正在赶来突绝汗国的玉涟心，他用中原的礼仪向玉涟心跪拜，俯首说道：“伟大的大云朝天子啊，小臣带着我们可汗的书信，前来觐见您了。”
玉涟心经历过花剌子模那事之后，有些不相信这些人的上书，但还是叫人把信拿了过来，打开看了看，说道：“你们可汗的字写得不错嘛。怎么，决定要向朕投降了？”
“是啊，我们已经知道了花剌子模遭遇的事，这是他们背信弃义，咎由自取，我们的可汗绝不会背信，他已经准备好向您投降了，只待您来到我们的王城。”
玉涟心瞥了司马奉孝一眼，司马奉孝使了一个肯定的眼神，而后玉涟心说道：“好，朕就接受你们可汗的投降。”
猎猎秋风中，玉涟心率领着她的军队来到了突绝王城之外，司马奉孝对她说道：“陛下，这里面有诈，突绝人肯定是诈降，城里必有埋伏，您若是进城，他们肯定会发难，把您围起来，群起而攻之。”
“朕当然知道他们是诈降，我想将计就计。”
“您都这么大岁数了，小心点。”
“朕知道。”
“皇上，我跟您说，他们的酒，您千万别喝，还有，墨玉流光甲不能离身，刀子一定要随身带着，短火铳记得也带一杆。”
“朕知道。放心吧，突绝人都这点伎俩，想要拿下朕，哼，痴心妄想。”
不久后，城门打开，突绝可汗，肉袒牵羊，向玉涟心献上降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