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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江湖(十三)

玉涟心突如其来的一声暴喝,让玄藏心头一颤,他默默地从房里退了出去,来到了隔壁的屋子,桌上还放着昨天她亲自下厨做的腰果鸡丁。

那是玄藏吃过最好吃的腰果鸡丁,只夹起来的第一口,他就知道,玉涟心平时没少下工夫练这道菜。

她心里还是惦记着自己的,只是她此刻,不太高兴罢了。

“唉,”玄藏长叹了一口气,坐在一旁的胡床上,顺手捡了个腰果放嘴里嚼着。

他想了想,知道现在这情况,不叫人来是不行了,于是赶紧写了封信,由信鸽传回了洛京。

从武阳崖到洛京不算特别远,如果是骠骑营的精锐,乘着龙血马,五日便能抵达。

屋里,玉涟心倚着床头,面容憔悴。前几日挨的钝击还没好,肚子又被豁了一刀,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玉涟心撑着自己的身子坐起来,捋了捋头发,而后便把靠垫放到一边,自己躺下来,看着天花板,眼睛都不怎么眨了,红红的一圈,让她的眼睛看起来好像被桃花遮着,她直直地看着天花板,但又不是在看天花板,那目之尽头,只有无垠的落寞。

“哎,玉涟心,玉涟心?”玄藏在门口叫着她。

“干什么?”

屋里的人显然还在生气,玄藏按着门,想了想,最后跟她说:“吃饭吗?”

“不饿。”

“那……我给你讲个笑话?”

“不听!我要睡觉了!”

“行,行,那你好好睡。”

玄藏搬了条凳子,坐在屋门外,看着周围那澄澈的一湖秋水,长叹一声,说道:“天凉好个秋哦。”

这时,从桥那边来了个小伙子,一米八多大个,十**岁的样子,长得倍儿精神,手里提着一个陶罐子,另一手提着一个油纸包,从桥那头噔噔噔,几步就到了跟前,说道:“大爷,我是跑腿的伙计,给您老送黑鱼跟这半斤肉来了。”

玄藏拿过一个木桶,顺手从旁边的湖里舀了桶水,跟那伙计说:“把鱼放里,肉给我。”

“诶好嘞。”

玄藏接过半斤肉,给放到后厨里去,而后走出来,给那伙计拿了一两银子,说道:“伙计,麻烦你一趟,去帮我买二斤烧酒来,剩下的钱都归你。”

“哎幼,大爷您真敞亮,行,您老就等我半个时辰吧,半个时辰之内,保证送到。”

屋里面玉涟心冷不丁问了一句:“谁啊?”

“送鱼的伙计,”玄藏在外面答道。

屋里没声,玄藏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看着木桶里那条黑鱼。

“鱼啊鱼,你今天走运了,屋里面那位,今儿没胃口,你啊,又能多活一天。”

不久,那伙计就提着一坛烧酒回来了,把酒给了玄藏,说道:“这是您老的烧酒,您尝一口,要是不满意,我拿回去给您老换了。”

玄藏拿过一个小碗舀了一碗,小饮了一口,咂咂嘴,笑道:“这酒好,入口跟吞刀子一样,够烈,不用换,就它了,就它最好!”

“您老喜欢就好,小的这便回去了昂。”

“慢走哦,爷们。”

“诶,好嘞好嘞,您老坐着吧,我这就走了。”

玄藏抱着酒坛子进了后厨,先给自己那酒葫芦灌满了,转过来,就看见玉涟心站在厨房门口。

玄藏被吓了一跳,说道:“哎幼,弥陀佛!你走路怎么没声啊?”

玉涟心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按着腹部,虚弱的倚着门,迈步走进来,往那胡床上一坐,垂着头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火气那么大……我说了什么你别介意嗷。”

玄藏道:“我无所谓,这么多年,你少骂我了?我理解,你心里面不痛快,难受了,是应该发泄发泄。”

“你……买酒了?”玉涟心问道。

“啊……”

“给我倒一碗。”

“你伤成那样,还喝啊?那伤口还能长好了吗?”

“我敷的等活散,现在已经合上了。”

“玉涟心,你现在是在作死。”

“我都这岁数了,随时要走的人了,我还在乎这个?”

玉涟心见玄藏不给她倒酒,自己便一把拎起坛子,咕冬咕冬咕冬连着喝了三大口,而后把那坛子往桌上一撂,表情有点不对了,很痛苦。

“烧心了吧。”

“烧心好,起码不会让我再去想那些烦心的事。”

“唉……”

玄藏轻叹一声,转而把昨天还没吃的卤肉切了些,而后又烧起了热水。

他拿过一个青瓷酒瓶,舀了些烧酒进去,等水烧热之后,就把热水倒在一个大碗里,把酒瓶立了进去,说道:“等酒热了些,再喝,就会柔和很多。你那样,是在伤自己。”

“是啊……”玉涟心神色暗然,伸手夹起一片肉来,放嘴里咬着,有了点东西垫了垫,她这才好受了些。

“武阳崖离洛京不算太远,也就几天的路程,要不我把你送回洛京养伤吧。”

玉涟心道:“我这次出来,就没打算再回去。”

“你女儿呢?不想见一见她们吗?”

“儿孙自有儿孙福,离开了我的羽翼,她们会飞得更高,更远。我总不能一辈子把她俩攥手里吧,该离开她的时候,离开就对了。”

“可是,现在这里已经被那些人知道了,他们会再次集合起来,过来杀你,而且只会比前几次的规模还要大,你都已经这样了,怎么应付他们啊?”

“一群乌合之众而已……只要杀了几个,剩下的就会作鸟兽散。”

“你还有这自信,自己怎么挨揍的心里没点数吗?”

玉涟心嘴角勾着笑,饮了一小口温热的酒,说道:“我若是起了杀心,谁能是我的对手?”

“好吧,你执意留在这儿,我也没办法,所以呢,我已经写了封信给朝廷,让他们调兵过来保护你。”

“你写完了!”

“已经由信鸽带回去了。估计再有个四五天,骑兵就到了。”

“你!啊算了,算了,你也是为了我……”

“你太逞强了,比你当皇帝前还要逞强……你是越老越不服老是吗?”

玉涟心澹澹说道:“也许吧,”而后便用细长的手指捏住酒盏,自己给自己倒满,温热的酒散着隐隐约约的白气,她嗅了下酒香,而后一饮而尽。

玄藏坐在她旁边,也随手拿起快子夹了片肉,玉涟心抬起眼皮看着他,问道:“你说你吃肉喝酒没有一点忌讳,你到底修的是个什么啊?”

玄藏道:“哪有什么修行,不过是找个借口安慰自己罢了。”

“你这……”

“本质就是这个。”

玉涟心忽然觉得一阵头晕,手就扶在了桌沿上,玄藏一看,知道她这是上劲儿了,就说:“我扶你回里屋躺着吧。”

“不,不用,我没事儿,我没喝多,”玉涟心挥着手说道。

玄藏道:“没喝多是吧,拿快子把那腰果夹起来。”

“切,这有什么的啊,哎,哎,怎么夹不住啊?”

玄藏站起来一趁她这胳膊,说道:“我就说你多了,你还不相信,来,回屋躺着嗷。”

这会儿玉涟心走路就已经脚底下拌蒜了,但是她是一点没觉得,玄藏这边跟要死了一样,心说玉涟心你怎么这么沉啊,两个人跟打架似的,费了半天劲,可算把玉涟心弄回床上去,而玄藏则是看着自己前襟被撕开的两条口子陷入沉思。

“这……”

玄藏也不好说什么,跟那忍着,转眼就是第二天了,这一大早,玄藏熬了点粥,等着玉涟心起来。日上三竿,玉涟心才爬起来,扶着头说:“玄藏,你那酒里面兑药了吧?怎么我这头这么痛啊?”

“那是你自己昨天太能作妖。来,把这粥喝了。”

“哦。”

玉涟心小口喝着,那样子跟小孩子一样,竟有几分可爱。

“我跟你说,以后可别空肚子喝凉酒了啊,你这样子很让人担心知道吗?明明自己就没什么酒量,还总是喝那么急。”

“我的错,我的错。”

“幼,我没听错吧,那么不可一世的大云朝开国之君,竟然会跟小孩子一样认错啊。不是说帝王从来都不会认错的吗?”

玉涟心道:“那是他们。再说了,我现在也不是皇帝了。”

玄藏耸了下肩,把空碗接过来,准备拿到厨房去洗了,从里屋走出来,正看到桥那边,昨天来送鱼的伙计来了。

“幼,伙计,又送鱼来了?”玄藏笑着问道。

“是啊,您看看,鲜活的大黑鱼,这鱼那真是鲜美无比,煎炒烹炸焖熘熬炖,怎么做都好吃。”

玄藏接过来,把这货放在昨天那个木桶里,俩黑鱼见面就打架,在桶里一阵扑腾,那伙计道:“这家伙性情特别凶,还是吃肉的鱼,您这样放一起,它俩肯定会打起来。”

“哦哦,没事,反正今天得炖一条,你忙你的去吧。”

“好嘞,回见了您呐。”

玄藏跟玉涟心说:“晚上给你炖黑鱼啊?”

玉涟心道:“好啊。不过,你会吗?”

“我丢,我跟我师父学啥的你忘了?当初那可是操办了无数的酒宴,只要你说的出名的菜,我,”玄藏一拍胸脯:“全行。”

“你不是净跟你师父拂去了吗?”

“我逗你玩编的段子你也信啊?”

“啊?你竟然骗我,我还以为真有这么可乐的人呢。”

“主要那个偷九十九斤给人留一斤,这个不可能。”

玉涟心道:“也对,这太明目张胆了,偷一斤留九十九斤还合理。”

玄藏道:“不是那么回事,我师父是全拿。”

“啊?一两都不给人家留啊?”

玄藏哈哈乐了两声,说道:“你以为呢。”

“那这以后还有人找你师父办事了吗?”

“架不住他身份多,名字多,几十个身份来回倒腾,他有时候都忘了自己是谁。”

“豁,那你记得你是谁吗?”

“我是我啊。”

“啊?”

“诶,你等会儿,我想起来一个好东西。”

“什么啊?”

“这个,你看。”

玄藏从头发的攥儿上抽出来一根毛笔来,说道:“我都忘了,我还会画画呢。”

“你……还会这个?”

“我这属于家传。”

玉涟心道:“那有机会我可得见识见识了。”

玄藏笑道:“过几天等你恢复了些,我们再去一趟苦海镇,我买点笔墨颜料,顺便带你逛一逛玩一玩,怎么样?这么多年,你还没怎么玩过乐过吧?一直颠沛流离的,后来又忙于战争。”

“怎么没有,那时候在云州,我也玩乐了好久呢。”

“你在公爵府里的吹拉弹唱,那算什么呀,我说的啊,是这人间烟火,你别看你走了那么多地方,你还没真的体会过一个普通人的日子是什么样的呢。”

“也是哦……这二十多年,的确,远离尘世太久了……”

“那你现在,就要乖乖的,躺在床上,安心地养伤,把身体养好,知道吗。”

“嗯。”

玉涟心点头答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