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一定要冷静。”
玉涟心这样劝着自己。
现在离仇人近在迟尺，更需要冷静下来，冲动是成不了大事的。
现在敌情不明，不能贸然行动。
玉涟心倒是想的明白，她知道有那么几个地方，是人们交谈议论坊间传闻的好地方――酒肆，茶馆，秦楼。
去酒肆和去茶馆的人，大抵是不同的两批人，有钱人去喝酒，无钱人去喝茶，茶也不是好茶，尽是大碗的满天星，多是些行脚的，干活的，卖力气的下层人才喝这东西。干完了活，来上一个铜板买一大海碗的满天星，咕冬咕冬喝上一大口，顺带着听两段说书先生讲的故事，也算是个消遣。
去酒肆的人，出手就很大方，酒要好酒，肉得要烤肉，烤肉上还要洒上从西域进口的孜然香料，这一把调料比肉还值钱，但人家不在乎。喝酒吃肉还不算，还要点来几个胡姬跳舞助兴，看得兴起了，一把金瓜子就洒了过去。
不过嘛，金瓜子最后都会被石信刮走。
而秦楼就不同了，出手大方归大方，但去那里的人不是孝廉书生就是大艺术家，与姑娘们吟诗作对，抚琴鼓瑟，好不文雅，只不过这文雅只是个表面功夫，兴头上来之后，要做什么就不言而喻了。之所以叫秦楼，还得说道上千年之前，有一位秦氏公爵，他的女儿喜爱洞箫和瑶琴，他就专门为他女儿修了一座楼，让她在里面肆意地吹奏乐器，后来人们就把女子吹弹乐器的场所称为秦楼，时间久了，意思已经变了。那位公爵怎么也想不到千年之后人们在说起秦楼竟是那种风月场所。
玉涟心锁好门，先去茶楼。
康城的茶楼并不多，只有两家，城东一家萍聚楼，城东一家四季轩，都是在外城，玉涟心先去的城东，走过的一路，看到了不少干苦活的人。
他们都没有衣服穿，头发剪得很短，几乎和僧人差不多，这是因为留长发干活出汗会很热很难受，南梁人是没有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的概念的，对他们来说，剃头什么的家常便饭一样，不然东齐也不会鄙视地叫他们为南蛮。
这些人很瘦，四肢纤长，看上去好像很久没吃饱过，但肩上却要扛着二百斤重的粮食去搬送，这就是他们的工作，每搬运两个粮袋，可以得到一个铜板。早先他们是可以推车过来的，后来连板车都被刮走了，他们没有任何载具，只能徒手搬。每天起早贪黑的干活，累得要吐血，才能挣十个铜板，等石信一说要剿匪，又要被刮走二十个铜板。
一个人脚步虚浮，摇摇晃晃，扑通一下栽倒在地，肩上的粮袋压在他的身上，让他无力起来，玉涟心从他身边路过，一手便将那粮袋提了起来，放到一边，又把他扶了起来。
“谢谢女侠……咳咳。”
玉涟心留给他十个钱，说道：“先看看病吧。”
“谢女侠，谢女侠。”
玉涟心转念一想，自己不能在康城太高调，以免石信警觉，她随即到路边小摊上买了一顶帷帽，遮住自己真容，继续往茶楼走去。
此时正是上午，有干完活的人走过茶楼，到里面买了一大碗茶，咕冬咕冬喝了下去，解了解渴，便倚着墙蹭书听。
像他们这种只能在后面站着听。
有点钱的主顾，都是点上一盏好茶，在来上些茶点，悠哉悠哉，听书消遣。
玉涟心倒是清楚，他们基本是不会闲聊天的，只有门口这群倚着墙听书的家伙，嘴才碎，听两句自己就得发表个评论。
“嗬，这先生口条属实不怎样。”
“对啊。这玩意儿，我上我也行。”
“哎哎，你看那边那个，带着帷帽的那个小美女，哎幼我去，这身材，太给劲了吧。”
“真是，嘿，这身材，我真的服了，我家那婆娘要是能有她一半大，我都得上天。”
玉涟心听力比常人敏感些，听着他们的闲聊，不由得眉头一皱，心说也就是你们啊，要是换成那些江湖败类，早一刀给噼了。
那几个人又开始议论道：“可惜啊，这么好的姑娘，生在了咱们康城。”
“是啊，但愿东皇太一大人保佑，别让石老爷的人看到她。”
“诶诶，听说了吗？醉花楼上又新来了几个姑娘，各个都貌若天仙，现在去那里的人啊，比往常更多了。”
“早听说了，据说是从咱们石老爷府上出去的？”
“啊？这么说，是那石老爷先用完了，才给送过去的啊，这老不死的，就会干这种禽兽不如的事。”
“嘘，可不能这么说！小心被别人听到。”
这时，闯进来两个官差，一把将那个人抓住，说道：“你敢侮辱县太爷，我们要拿你入狱。”
那人表示不服，辩解道：“我只说了石老爷！天底下姓石的人那么多，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哪个石老爷？”
官差一哼，说道：“别废话，你都说了禽兽不如了，还能有哪个石老爷！跟我走！”
玉涟心一把拉住官差的手，故作媚态地说道：“哎幼，官爷，干嘛这么大火气嘛，不就一句话而已，犯得着抓人吗。”
一边说，一边从腰袋里摸出一块银子塞进那官差手里。
官差收了银子，才把那人松开，笑着走了。
那一块银子，可是够他们俩去醉花楼里面潇洒一番了。
被救下的那人，不好意思地给玉涟心拱手道：“谢谢姑娘仗义相救，奈何小人身无余钱，不能报答姑娘大恩，唉！”
玉涟心澹漠地说道：“报答就不用了，不过呢，管好你的嘴。”
那人想起自己之前议论玉涟心的话，不由得羞愧地低下了头。
玉涟心顺势搭话问道：“我从外地来，路过此地，你们这儿的县丞，真的有你们说的那么坏吗？”
一群人压低了声音说：“那可不，简直坏透顶了。”
“我跟你说啊，他来之前啊，我们日子过得可好了，自从他来了，我们的家财都被他用各种由头刮走了，没办法，就沦落到这步田地了。”
“还有啊，他四处搜罗长得好看的姑娘，逼她们成为秦楼红倌，一边侍奉他，一边拿自己的青春给他赚银子，这家伙的钱，我看起码要比刺史大人还多。”
“刺史都不一定像他那么有钱。”
“对对对。所以啊，姑娘，赶快走吧，离开这是非之地，你可斗不过那个狗官。”
玉涟心礼貌地说了句谢谢，就离开了茶楼。
从茶楼出来，返回内城时，已经到了下午，玉涟心又是在内城来回逛了一圈，最终找了一家酒肆进去。
“小二，一壶酒，一斤羊肉。”
店小二迎着她落座，赔笑道：“客官，您来得不巧了，今天这羊肉啊，不太新鲜，都是昨日剩下的，小店有新打捞上来的虾蟹，您要不要试试。”
此时已至秋天，虾蟹正肥，的确是吃蟹的好季节。
“你们这儿的蟹不知和东齐国滨海的海蟹比起来，如何？”
玉涟心那也是吃过见过的，原先在东齐的时候，叱云明月没少领她去海边玩，渔民们捉上来的海蟹，个个海碗大小，相当美味。
店小二一边笑，心里一边说：“幼，这位是见过世面的，不好蒙啊。”
店小二只得答道：“这海蟹个头硕大，我们这溪流里产出的螃蟹，自然是比不了的。”
玉涟心道：“无妨，无妨，能吃上新鲜的水产，也是一种幸运，诶不如你让我亲自挑两只，可否？”
店小二道：“那是自然。”
这是在店里吃水产的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得让顾客亲自挑，然后当着顾客的面烹饪，比如说做清蒸鱼，活鱼放着让客人挑选，挑完了，当着客人面把这鱼宰了，这是做生意的诚信所在，口碑的保证。
店小二领玉涟心到了装螃蟹的池子，只见有几只大个的螃蟹已经被捆上了，正吐着泡泡等死，玉涟心过来，拿起这螃蟹调过来一看，见有一个的后盖已经被什么东西顶了起来，便对小二说：“这只我要了。”
小二便过来把这只拿了过去。
玉涟心又挑了两只，都是后盖微微顶起的雌蟹，对小二说：“就这三只吧。”
“好嘞。”
“你们这儿的螃蟹，多少钱一只，我得先问好了，别一会儿我吃完了，你再朝我漫天要价。”
“不敢，不敢，小店的螃蟹，这个个头的，二十文一只。”
“二十文，还行吧。蟹给我做清蒸的，然后把蟹八件给我备上，再调一碟醋，里面切上些姜丝，酒的话给我上一壶黄酒，要热的，清楚了吗？”
“清楚，清楚。”
玉涟心回到座位，安心地等着上菜。
这会儿，来的人已经多了，什么样的都有，有的举止粗野，一看就是个横行霸道的主，有的穿金戴银，许是个暴发户，这些人谈论起康城的事来，跟茶楼里那批人就不一样了。
“诶，三爷，听说了吗，醉花楼里新来了几个姑娘，人间绝色啊，一会儿吃完了，我带您去消遣消遣？”
“哼，就几个二手的货色，瞧你那样，跟没见过女人似的。那醉花楼，是石老爷的产业，咱们去那儿消遣，不就是给石老爷送银子吗？你要是实在是想玩，来我府上，我那些家奴啊，不比醉花楼的差，而且，我跟你保证，绝对是没人碰过的，连你三爷我都没动过，怎么样？”
“三爷您大方，我对您没别的，就是个佩服。”
玉涟心这边听着，手上使着蟹八件开始品尝这肥美的螃蟹，她吃得慢条斯理，三只螃蟹一壶黄酒，在那儿吃了一个下午，来喝酒的客人走了一茬又一茬，倒是没听出来太多有用的消息。所知道的，就只是石信不当人，石信沉湎于声色犬马，石信当官人们很苦。
但是呢，知道石信喜好什么，就容易接近他了。
回到客栈之后，她来到隔壁房间，对里面的人说：“开门。”
门打开，是之前送礼的虎贲宿卫。
“你再替我办一件事。”
“姑娘尽管吩咐。”
“去给我弄一张人皮面具，要我戴上之后，没人能认出来是我，但是容貌还要倾国倾城。”
“这……不是问题，最迟三日，就能搞出来。”
“很好，我等你三日。”
玉涟心冷冷地看向县衙门的方向，脑海中已经开始酝酿着一场对石信的暗杀。
她已经看到，石信的首级被放在墓碑前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