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生中最难忘的时刻，就是那个时候，她提着两把刀，浑身带血地来到我面前叫了我一声姐姐。明明是身陷重围，却浑然不自知，她说话的时候眼睛带着笑意，就像是在跟人闲聊天一样。”
武烈女王尔朱云烈生前，曾对身边的侍者这样说到。
东齐黄龙二年，十月。
使者最终没能下这个决定，东齐也就没有出兵协助西魏的理由，最后的结果，只能是尔朱云烈独自面对声势浩大的反叛者。
尔朱云烈并没有怪罪使者，她也非常清楚，一旦割了地给东齐，今后东齐就会变本加厉。
天空中最后一丝光亮被暮色吞没。紫红色的云霞暗澹下去，幽深的墨蓝色侵占了大半个苍穹，东方的天际，已经浮现出一点皎月的银白。
枯草三尺高的大地上，倒伏着无数战士的尸骨，标着尔朱氏家徽的旌旗与写着“往生极乐”的旗帜交织在一起，许多娘子军的女兵都凄惨地躺在血泊中，晚风拂过她们年轻而美丽的脸颊，失去了生命的她们，脸白得像是瓷片。
无主的战马垂着头，留在这荒原上久久不肯离去，受伤的兵士在战友的搀扶下缓缓地来到军医处包扎，活着的人对着敌兵尸体一个接一个地补刀，防止有活人藏在尸堆里。尔朱云烈站在远处眺望着战场，神情中带着些许哀伤。
尔朱云霜就站在尔朱云烈的身后，她随尔朱云烈征战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尔朱云烈露出这种哀怨伤感的神情。可今天这场战斗明明是已经取胜了的。她们只用了两万人，就击溃了沙门逆贼的七万人的部队，斩首两万余级，可谓大胜，然而，自己的殿下却是没有丝毫的高兴。
“殿下，您好像，不太高兴？”
尔朱云霜带着些许试探的意味问着尔朱云烈，后者说道：“我应该高兴吗？娘子军的姐妹，战死了七百多，豫州折冲府的府兵，损失了八个团，而我们所斩杀的，都是些什么都不懂，被蒙骗被利用的可怜人，这你叫我如何高兴得起来。”
“殿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是他们自己要站在我们对立面，成为敌人的。从他们拿起武器向我们的进攻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不再是人民了。”
“你说的没错，但我现在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真的要下狠手把他们歼灭吗？那些人应该都有家人吧？他们都死了，他们的家人会变成流民，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局面又会变得纷乱起来，而我们，也会变成史册中的刽子手。”
“殿下您这是怎么了？当初您攻入洛京，将一众王公大臣杀得一干二净之时，也没有想过这些，当初的杀伐果断去哪儿了啊，殿下，难道是因为您在洛京那些年未曾远征，让你的剑变钝了吗？”
尔朱云烈道：“也可能是心变老了。”
风卷起连篇的枯草，无数的亡灵长眠旷野，秋夜的风凛冽如刀，披甲的战士们在秋风中围着篝火，女人们站在一起，站在摆好的战友们尸体旁边，温柔而悲戚地念叨着：“回家吧。”
折冲府的折冲校尉白牧来到尔朱云烈面前，拱手禀告道：“殿下，豫州第二折冲府人马已经清点完毕，现尚有一万零七百三十三人，可以继续为殿下作战。”
“对方的部队溃退到什么地方了？”
“回殿下，他们已经退回到渊城之外。”
“敌首现在何处？可有消息？”
“我们的斥候经过打探后回报，说那个法觉和尚并没有进驻渊城，他在渊城留了万余人驻守，而后他便自己返回到了法王寺。现在挡在我们面前的是一支接近十万人的队伍，他们沿渊城到襄城一线布防，我军强攻不易，需要再制定一个全新的战略。”
“可有薄弱地带？”
“殿下，他们的信徒太多了，每一个佛寺，都等于一座堡垒或者是据点，大量的僧兵驻守着，已经在我们的南面连成了一个堡垒群，有的郡县甚至同时存在五六个寺庙，实力深不可测。那些僧兵是他们的精锐，对我军能造成杀伤的，就是这些凶和尚，其他人都不是我军对手。”
“当初没有把他们灭了，是我最大的错误。寺院就寺院好了，寺院比不了城池那么难以攻打，传令下去，我们即刻南下，沿途攻打各个寺院，把这些据点一个一个地拔出，佛像捣毁，沙门之人一律阬杀！”
“是！”
十月二十，西魏，红叶寺外。
数百名手持钢铁戒刀的僧兵把守在寺院的山门口，为首的一名面相凶恶的和尚头上包着一块头巾，手里提着一条禅杖，袈裟下面套着的是一件铁制链甲，用他那粗嗓子对其他僧兵们说：“尔朱云烈那个女魔王带着她的魔女们已经摧毁了临近的寺院，马上就要来攻打咱们红叶寺了，大家都要做好战斗的准备，斩妖除魔，在此一战！”
“是！”
寺院内部，三千多名信徒也都各自拿上了武器，准备要跟尔朱云烈的部队拼死一战，捍卫“佛国”，红叶寺住持法明和尚手捻着胡须，对信徒们说：“众位，莫要紧张，邻近几个寺院的人就要赶来支援了，等他们一到，尔朱云烈这般妖魔便也不足为惧了。”
红叶寺外，尔朱云烈率领着大军将这座寺院团团包围，她用冷冽的目光看向山门，对白牧说道：“把弩砲推上来，轰击院墙和大门，先破开一个大缺口，以便于让战士们冲杀。”
许多寺院都是建立在山上，进寺的路比较陡，如果不破开一个大口，士兵们都拥堵在一条路上，无法展开进攻，就容易被数量很少的敌人给守住，红叶寺便是这种构造，所以必须要先把红叶寺的山门连着两边的墙壁一起打碎。
数架带着车轮的大型弩砲推了上来，调整好发射角度后，装填了几十斤重的石块，向红叶寺进行抛射。寺院的墙壁毕竟只是一层砖墙，远不及城墙那样宽厚，石块轻易地就打碎了一大片墙壁，几枚石弹砸下去之后，红叶寺的院墙就被打得是支离破碎，两扇大门也已经平躺在地上，让开了一条宽阔的大路。
“进攻！”
豫州第二折冲府的府兵们在白牧的带领下向红叶寺发起了冲击，这些府兵每个人都背着一张大弓，冲到门口，见有众多僧兵和信徒在里面，二话不说，先集体射了一波箭，密密麻麻的箭失划着弧线落了进去，僧兵们有链甲保护，只是受些轻微的损伤，那些信徒们却有不少人中箭，因为缺少铠甲的防护，有的人直接被箭失射穿，当即倒地不起，许多人受重伤，甚至是死亡，而箭雨带来的死亡，领恐惧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这时，一名斥候飞马来报：“殿下，五十里外，发现了大量沙门部队，规模有五千之众。”
尔朱云烈喊道：“尔朱云霜！”
“末将在！”
“率领骠骑营，灭了他们！”
“是！”
白牧带领着府兵攻进山门，一众僧兵和信徒们挥着武器冲杀上来，势要和白牧一决生死，尤其是那个为首的凶和尚，举着禅杖一马当先。白牧看向面前气势汹汹的沙门逆贼，下令道：“列阵！”
“喝！”府兵们齐声喝道，一众盾兵顶上前来，后面紧跟着两排长枪部队，以盾兵为防护，长枪部队列成密集阵型，开始准备向前推进。
“前进！”白牧一声令下，身边的扛旗手摇动着大旗发出信号，前方的已经结阵的部队开始了推进，密集的长枪让那些狂热的沙门部队吃尽苦头，他们还没没冲上去，就被那些长枪刺中，所有的枪兵都没有任何表情，他们只是冰冷的举枪机器，负责双手死死地握着长枪往前走，锐利的长枪将那些佛兵一个个地穿在上面，而后，刀盾兵会用刀子一个接一个地把他们的喉咙割开，以确保他们死亡。等到长枪上面都串满了人，没法再推时，他们便会放下长枪，从后面的战友手中接过一杆新的长枪，继续往前推着。
“别硬冲，从侧面，从侧面攻击！”法明和尚大喊着，只见余下的沙门部队分成了两组，如钳子一般，准备饶过长枪兵对折冲府府兵进行夹击，白牧已经察觉到他们的行动，立刻下令道：“后续部队，放箭！”
折冲府府兵人手一把大弓，每个人都是弓箭手，长枪阵后面的人立刻拉弓瞄准，对着冲上来的沙门部队射击，此时的攻击距离不超过三十步，大弓的威力非常可观，加上箭头宽厚，一箭能够破坏掉中箭处一圈的人体组织，对人的伤害极大，被直接命中上半身的人几乎是当场毙命，而且府兵人多势众，即便自己射不准，但是这么多人一起向一个方向射击，总会有倒霉鬼中箭的。
只一轮射击，沙门部队就被重创，剩下的三十步，是无论如何也冲不上去了。
红叶寺的部队只是经历了短短的一个交锋，就被打得尸横遍地，溃不成军。白牧即刻下令：“全军冲杀！”
所有的府兵越出阵型，去找红叶寺僧众捉对厮杀，场面一度十分混乱，混战之中，无数的信徒被杀，余下的僧兵一同保护着法明和尚往外突，但已经无济于事，折冲府的府兵全都围了上来，他们的配合非常好，四人一组，一人举盾，一人架枪，两个人轮流射箭压制，那些僧兵虽然武术高超，但却打不过这四人配合，打了半天，最终也没能突围出去。
尔朱云烈在亲军娘子军的护卫下走进红叶寺，看向满寺的红枫叶，叹息道：“好风景，可惜给了恶人。”
她来到法明面前，道：“尔等即为佛门，不思潜心修行，积德行善，反而聚众造反，扰乱国家，无视清规戒律，尔等算什么佛门！”
“女魔头，要杀便杀，吾等是为了梦想而死，至于你，你死了之后会下无间地狱，不得超生！”
“哦？我到是好奇，这无间地狱，有何恐怖之处？”
“哼，女魔头，你且听好，地藏菩萨本愿经所言：无间狱者，其狱城周匝八万余里。其城纯铁，高一万里。城上火聚，少有空缺，其狱城中，诸狱相连，名号各别。独有一狱，名曰无间。其狱周匝万八千里。狱墙高一千里，悉是铁为。上火彻下。下火彻上。铁蛇铁狗，吐火驰逐，狱墙之上，东西而走。狱中有床，遍满万里。一人受罪，自见其身，遍卧满床。千万人受罪，亦各自见身满床上。众业所感，获报如是。又诸罪人，备受众苦。千百夜叉，及以恶鬼，口牙如剑，眼如电光，手复铜爪，拖拽罪人。复有夜叉，执大铁戟，中罪人身，或中口鼻，或中腹背，抛空翻接，或置床上。复有铁鹰啖罪人目。复有铁蛇，缴罪人颈。百肢节内，悉下长钉。拔舌耕犁。抽肠锉斩。洋铜灌口。热铁缠身。万死千生。业感如是。动经亿劫，求出无期。此界坏时，寄生他界。他界次坏，转寄他方。他方坏时，辗转相寄。此界成后，还复而来。无间罪报，其事如是。又五事业感，故称无间！你死了之后，就会下到这无间地狱之中，轮回往复，永不超生！”
看着法明和尚背诵佛经的样子，尔朱云烈不由自主地嘲笑道：“哎幼，我好怕怕哦，你说的那么恐怖，人家可阵真害怕呢。”
“尔朱女魔头，你现在跪在大雄宝殿之中，对着佛祖忏悔，还为时不晚！”
“呵呵，我承认我杀人无数，有着数不清的罪孽，等我死了之后，我自会去西天向佛祖忏悔，而不是向你，也不是向着那边那个拿着民脂民膏贴金嵌玉的泥胎忏悔，你是自己圆寂，还是让我帮你？”
“你！你真敢杀我？你真的不怕堕入无间？”
尔朱云烈不想再听他废话，抬手掷出一根长矛，只见穿过了法明和尚的心脏。
余下的僧兵见状，纷纷丢下兵器道：“我们投降，我们投降！”
尔朱云烈说道：“打不过了就投降，早干什么去了？围而后降之人杀无赦，全砍了！”
“是！”白牧一挥手，无数士兵冲上前来，因为链甲能防刀砍，他们是用的骨朵和锤子，将众僧兵全部捶死。
尔朱云烈下令道：“把他们身上的链甲都扒下来，还有这座寺，给我仔细的搜查，把他们藏着的粮食，兵器都翻出来，另外，把这些佛像上的金银玉器宝石什么的，全都扣下来，以充军资，等收复襄城之后，让大家伙狂欢！”
“殿下万岁！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