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跟着社会哥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他们最初打算先在临近的教室找找食物和水。即便从国际部拿了不少，社会哥依然不放心，还额外叮嘱拿人家留在位置上的大衣。二爷斥责这是“无耻的偷窃”，但自己也悄悄摸了两块巧克力塞进裤包里。
他们在高一学弟学妹们的教室里搜搜找找的时候，江民被派到外边放哨，据杰克说这是因为他长得“很慈祥”。江民抓着铁扇子紧张兮兮地在楼梯口到处张望，生怕听见刚才那群人的吵闹声。幸运的是，除了几个匆匆跑过的单个学生外，没有其他人经过这儿。同学都朝大部队聚集，像社会哥这样决定远离人群的少之又少。
江民担心如果教室的主人中途回来会怎么样，那真是尴尬。这个念头困扰了他一会儿，转而消失。可笑啊，都要死人了还担心偷东西。活下去最重要。
「我必须活下去」
铁扇子不算重（多半空心的），但拿久了也让人手酸。他决定休息一会儿，将其放在瓷砖围栏上。手腕才轻松两秒，远方就传来嘈杂的叫喊，就像途经城中村所常听见的城Guan和小贩的挣扎声。他愣在原地聆听，是从科技艺术馆传来的。
江民抓起武器返回教室想看个明白。队友们也停下手头的活，聚在窗边朝外张望。他走到社会哥身边，看向上百米外长矮的朱红建筑。
喊声不断，间杂划破天空的尖叫，让人心惊胆战。透过树冠和空地，只见科技艺术馆里人影晃动，寒光闪烁，像是遭遇袭击。不，就是袭击。江民目瞪口呆地盯着那素不相识的同学被一刀刺穿，然后被挑着丢出窗户，两秒的自由落体后“啪”摔在地上，砸出红色的飞溅物。
“呕……”二爷把头侧向一边呕吐，江民的胃也舒服不到哪儿去。社会哥摇摇头，继续翻弄他人抽屉。杰克则饶有兴致，嘴角扬起，那笑容好似《自杀小队》里的那女生，就连武器都一样。
比起远方的屠杀，身旁的人更让江民不安。
侵入者登上顶层后，江民依稀看见几抹熟悉的影子。好像是……大宝剑和长戟？那是锅儿所在的队伍！不知不觉间，他开始颤抖，由衷的庆幸自己跟着社会哥一路，还能呼吸，还能感受寒风呼啸，而非白砖空地上的一团暗红污渍。
他们活了下来，但还能活多久？
大家从高一走到高三。行政楼里还维持着基本的秩序，但在社会哥的方针指导下，他们必须维持行动自由，不加入任何其他队伍。于是只得绕到南楼，再出建筑，途经空空荡荡的升旗广场，再进入高三组团。行车道、林荫道和白砖空地上随处可见尸体，血腥味浓如禽类市场。
血。血。血。有人血肉模糊，猩红浓液和红色校服融为一体，好似没脖子的怪物；有的头被碾碎，眼珠爆裂，白脑髓和黑色组织就这么暴露在寒冷的秋风中，好像一摊垃圾；红色麻绳挂在树上，暗红碎块洒满草坪。江民想起昨天吃的肠旺面，干呕不止，目光收至脚下，只看着前方的路。
教学楼内腥味淡了些，也可能是自己闻惯了。杨佳音的广播又响了一阵，这回的人数减得厉害，只剩499人，连开始的一半都不到。大伙不禁唏嘘自己的好运，同时，数字背后隐藏的血腥与绝望也让人手脚发麻。
除此之外，马尾辫男还透露了一些重要信息。
“……科技艺术馆易主了，还是被一群凶恶的家伙占领的。啊，项小武，别生气，开个玩笑～我喜欢你们的作风，真的。各位勇士可要多学学呀。”
杰克眉头一紧，停在墙边。江民依稀记得。“项小武”这个名字，貌似是田径队的。
“总而言之，项同学在监控里说他们欢迎勇士前去加入他们，那儿有充足的食物和温暖的火炉，但需要交纳一些费用，用有用的物资支付。当独行虎还是群聚狼，勇士们自行定夺吧。
“如果你想找组织的话，我知道不少好去处。就在我头顶几层楼的地方，咱们的好校长正希望学生过去服从学校的管理。哈哈哈，管理！说得好像你那些棍子有用似的。
“国际部有些人，小天使奥康奈尔先生把国际部封锁了，那儿有充足的食物，不过人人都持有射钉枪。所以可注意别被射成筛子哦～
“体育馆也有些人，里面冷得要命，是吧？可没有文件给你们烧着了取暖。
“寝室也有人，很多。你们听得见吗？邹老师？小忆丹？寝室暖和吧？现在寝室的人最多，几百人诶。席校长，你干嘛不带些人过去找呢？噢，因为你们食物都不够吃，对吧～
“噢，对了。食物不够，到哪都是。但是有一个地方食物很充足，你们知道吧？哈，不需要我多说，小卖部就在那儿等着的。再去晚一点就没烧烤了，抓紧哦～”
听见烧烤二字，江民的胃闹腾起来。几小时前吃的那些东西根本不顶用，他需要加热过的食物，蛋白质，熟食。
“那么，这一回的整点播报到此结束！勇士们再接再厉，拿出些杀人的花样来！Wabulabudabuda！哈哈，和监制学的……”
广播的声音戛然而止，余音环绕耳边经久不息。江民看社会哥，社会哥看杰克，杰克看天，一时间无人说话。
还是二爷先发话：“你们发什么呆？回教室呀。”
社会哥伸手示意别吵。“听见他说的了吧？”
“你打算咋办？”江民问。
“避开那些地方。”他的回答很干脆，继续前进。他们慢慢走过联通三栋楼的长廊，偶见对面的楼底有人经过，看上去不是啥善茬，但没理他们。高三（15）班空无一人，鹌鹑、毛毛男和丢雷哥不知去向，也许和校长一块待在行政楼。
二爷缩回座位，把盾丢到一边，趴在桌子上叹气，又建议去行政楼加入校长们。“老师全在那儿，还有学生会的，我们在那儿很安全！”
“不能去。”
“为大家安全着想呀，刘盟……”
“我就是在为大家安全考虑。”社会哥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差点害其跌倒。“跟着我就行。”
江民在书包里摸到手机，诺基亚“老人机”握在手中沉甸甸的，给人莫名的安全感。不出所料，没有信号，状态栏那块大大的“X”映入眼中，像死亡名单上的记号。
联系不了外界。他实在搞不明白学校外发生了什么，其他从未露面的同学又去了哪儿。求生的压力盖在心头使人没空思考更多。他把玩一阵老人机，上次这么干时一切还安然平常，同学其乐融融地在教室里嬉戏打闹，体温将房间烘得热乎乎的。然而现在教室冷得像冰柜，只有彼此的咳嗽和叹息回荡。
他们驻留片刻，继续上路，寻找补给和安全的庇护之所。他们把书包清空，将没用的书本堆在桌上，塞入食物和水。杰克耽搁了一阵，最终决定带上旧球棍，绑在腰间，好像加长版的警/棍。
他们顺楼层找，上到五楼。为了加快效率，社会哥决定一人搜一个房间，队伍暂时分散。社会哥去中楼碰运气，江民负责北楼的办公室。他踏入曾经让学生胆寒的教导主任房间，咽了口唾沫，不安地拿走桌上的半盒曲奇和一堆参考书旁的瑞士军刀，不愿多待哪怕一分钟。
然而，走廊不比教导主任办公室更让人心宁。空教室外有件校服。起初江民没在意，但走近后他瞧见了上边沾染的血迹，以及那块画在空白处的玫色花纹。他对之再熟悉不过。
王瑰逸的校服。
他愣了一下，冲进房间。里面空空荡荡，不见人影。王瑰逸被袭击了，可她在哪儿？他必须找到……
江民不动了。
地上有只断手。
他们没有找到王瑰逸，甚至连其他任何人都没瞧见。高三组团如周末般沉默，唯行政楼那儿传来些许声响：搬动物体的嚓嚓声、交谈声、还有延延不绝的哀叫。
“处理伤员。”社会哥说。他忙着改造空教室（没有断手的另一间），把搜集来的大衣、校服和小抱枕堆在角落。寝室里一定塞满了人，说不定还保留学生组织，要求你服从指挥，上交食物再统一分配。按社会哥的话来说，“没有一包食物是多余的”，他们不会听从其他人的命令，把命运的掌控权交出去。
二爷嘟哝抱怨。“自私”、“冷酷”，他嘴巴就是闭不上。即使在帮忙搬大办公室行军床时也说个没完。江民耳朵都要生老茧。
“求你别说了，罗冠宇。”他道：“安静一会儿成不？”
“你不这么想吗？等会会有怪物，怪物！你想被怪物……”
走廊那儿传来杂音，在寂静的校园里如同铜铃般响亮。
江民放下行军床，拿起摆在上边的铁扇子，心提到了嗓子眼。蠢货二爷，尽惹麻烦！
那伙人冒头时，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武器有气无力地指着对方。但下一秒却发现那家伙自己认识。
“诶，诶，别这样。我们是学生会的。”曾经的校园新闻主持人说，堪比男模的脸溢满紧张的笑。“你认得我吧？主持校园新闻的。”
江民点头。“干嘛？”
“你们在干嘛？”那男生后边探出个秀气的面孔，以前常出没在音乐厅的劲舞社场地。
二爷犹豫地回答：“搬，搬床？”
前主持人皱起眉头，嘴角仍扬。“你们要……睡在这儿？”
“我们自己睡自己的。”江民注意到这两人只带了铁棍，胆子大了些。“你们要干嘛？”
“你们不能私自动老师的财产！”那女生突然大声说。
“呃，反正也没人用。”
“你……”
“别急。”前主持人劝女同学安静些。“你们只有两个人吧？到保卫处来吧，校长和教导主任都在，人也很多，很安全，还有晚饭。在外边受冻多难过，你说是不？”
“不止两个人。”社会哥的嗓音传来。前主持人侧头看去，右手悄悄地握住铁棍。
“那就三个人，没有关系。只要是学生老师都可以来，不过……”
“四个。”杰克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社会哥后边，从拐角后的空教室盯着他们。“我们不去。”
陌生女同学的手也放在了铁棍上。
“你们俩回去吧。”社会哥举出银铁叉（他又换了回去），往外虚晃一圈。
学生会的两人彼此对视一眼，笑容不再。男生抓着女生的手快步往中楼走去，离开前还不忘瞪江民一眼。他直到陌生人消失在走廊口后才松口气，把武器扔回行军床上。
与外人的第二次正面接触依然不欢而散，江民心里的阴云越聚越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