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水死了。崔庚探身过去时，只是一具煞白的身躯了。
崔庚可以断定，那恶鬼就是燕水的哥哥，要知道养鬼本就犯忌，养至亲之人的鬼魂必遭反噬。燕水这般不顾生死地养出一具恶鬼，不知道做什么。
“师兄！呕、我快被打残了，你怎么也不管管我！”封铭双叫喊着。
‘这小子，还能分心，说明挨揍的还不够狠。恶鬼像是刚生出来一般，用的全是赤手空拳，使得蛮力。傻小子也够傻，明明有称手的兵器，还偏偏不用。难道是想着比试要公平吗？"崔庚哭笑不得。
“叫你乱说话，还就地正法。看你们谁先伏法！”崔庚言语虽不好听，但当即就使双刀叉开恶鬼。
秘境之中，两方对峙。这精血养出的恶鬼灵智未开，全凭初生的血性，若要与他硬来，恐怕会两败俱伤。如今崔庚拖着封铭双，怕不能硬来。
“铭双，听师兄说。一会儿趁我和恶鬼打斗时，就带着锁华灯出去。快些离开这院子，不许回头。”
崔庚护着封铭双，横起双刀，准备攻上去。封铭双诧异：“可是！我带走了玉宁，幻境无主，很快就会坍塌的！到时师兄你怎么办！”
崔庚提起双刀，径直砍向恶鬼。这一砍似乎并没一刀毙命，只是砍伤了恶鬼的胸膛，渗出森森鬼气。崔庚只好躲闪，那恶鬼却又追打上来。
“还不快走，你个混头，在一旁杵着也帮不上忙，不如出去，省得我看了糟心！”
崔庚见他还未离开，就开始骂人。封铭双虽然委屈，但听到师兄这般说话，只得认为是自己修为太差，拖了师兄后腿，没再犹豫，带着锁华灯离开了幻境。
果然，在封铭双带着锁华灯离开后，幻境就开始坍塌。但那恶鬼还是对崔庚穷追猛打，分毫没有收手的意思。崔庚一边招呼着，一边寻找海棠树的方位。维系海棠树聚花的妖力已经不多了，若飞花倾泻完，枝叶散尽，纵然是仙人也逃不出去。
四周寂静无声，只能听见刀刃相接和恶鬼的怒吼。已经打了半盏茶的时间，崔庚开始力不从心了，身上的短袍也被鬼爪抓得四分五裂。腰侧和背部的断伤越来越长，流出的血把衣衫混搅在一起。
崔庚忍着伤痛继续和恶鬼缠斗，可那恶鬼渐渐收了争斗的狠劲儿，一个瞬身穿过崔庚，跃进了海棠树里。
崔庚只好追着他也跳了进去，一个空间转换，到另一个境地。
“这是？”崔庚疑惑，没听过恶鬼可以凭借一己之力顿悟的。这到底怎么回事。
幻境中俨然变成另一副景象。红装喜堂，彩幔横梁，供台上瓜果热茶备好，偌大的府第只有零零散散的老仆。高墙之外是身着大红袍，高帽插花的迎亲队伍，当陆府大门换换开启，崔庚才看见牵着新娘的正是燕水的兄长，那新娘子必然是燕水无疑了。
红装喜服的新娘袭人而来，穿过崔庚，行至落轿处。虽说是办喜事，这边天气却不太好。乌云蔽日，投不进丝毫光照，有些邪乎。
下一刻，崔庚就知道是为甚。只见敞门中站着一个黑影，正是那只恶鬼！看来，这处是那恶鬼的秘境。
崔庚欲捉拿恶鬼，只好又拿起双刀砍去，刀锋砍到的地方却皆化作飘渺云烟，恶鬼消失不见。而崔庚俯仰之间，又看见恶鬼出现在长廊里，只好循着他找过去。
崔庚跟着恶鬼一路找到内院，正好是宋巧巧住的院落。
恶鬼此刻也停了下来，与崔庚四目相对。又从心脏处掏出一枚玉扣吉祥结。崔庚见过——正是在玉宁幻境中出现的那枚！只见恶鬼调动周身鬼气，附着在吉祥结上，口中咿咿呀呀，出现了干烧喉咙般的嘶哑声音。
“拿……拿……去！”恶鬼伸出手，欲把那枚玉扣吉祥结递给崔庚。
崔庚也没就手去接，只是狐疑地看着恶鬼。他好像已经恢复神智了，眼中一片清明，但周身还是鬼泣缠身。恶鬼见崔庚没有接过，便走上前来，催动吉祥结悬在空中。
崔庚这才知道他是想借物传音。
“你到底想要怎样。”崔庚问道：“现今你已是强弩之末，不要想着报仇，就此往生，早登极乐。”
崔庚见他神情冷淡，没有什么不甘。又说：“你也不必担心你妹妹，虽然她所做之事有违天理，但事有因果，没有真正害他人性命。若你早日往生，她也可以少受点罪。”
提到他妹妹，陆燕山才缓缓有了一些痛惜的神情。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所有的结果也不过是良善之人伤心。陆氏兄妹到头来也能没真正报了仇。一个被强掳来含恨偷生，一个是执念纠缠不人不鬼。还有那一人一妖，皆成为这场因果循环的牺牲品。
“如今妹妹不在了，我也没了苟存于世的念头。只是愧对玉宁姑娘。”陆燕山借用玉扣吉祥结传音。“其实她并未将一半内丹留给宋姑娘，而是，在我这里……”
“当时海棠树下许愿的，是我妹妹，她只想见我一面。可是我的身体早就被刘叔火化了，他们怕官府来了查出我体内残毒。我死了之后，魂体不知不觉附在这棵海棠树上。我太弱了，每每看到燕燕驻于树下，却只能遥遥相望。直到玉宁姑娘出现，时间一长，她发现了我的存在……”
“喂！小鬼魂？为什么隔三岔五就有两个女孩过来呀？”玉宁说。
陆燕山说他当时只能听见，但不能开口。嗷嗷呀呀但玉宁姑娘似乎明白，没过多久，玉宁就将她的内丹一分为二，赠一半给陆燕山。
玉宁笑盈盈地说：“彤姨说不可以跟人族讲话，他们会一种很厉害、名叫‘欺骗’的法术。之前我在山上跟一个人族的小孩斗法，我输给了他，才到人界来的。不过我现在懂了：不能跟人族讲话，但是也太无聊了。你都死了，就不算人族了吧。内丹分给你，你可以给我讲故事吗？”
陆燕山回忆至此，如果不是他见过那双晶莹剔透的妖眸，恐怕下辈子做人也会厌恶志怪小说中的妖怪。
“所以，是玉宁助你获得残体，但途中经历宋巧巧那场意外，之后你又想起了遇害的过程，才暗中和陆燕水一起营造这个冤魂索命？”崔庚说着，欲从腰封中摸出转生咒，祝他早日往生。还没开始念咒，就感到不对。
刚刚逐渐平息下来的鬼气又隐隐滋生愈烈。
怎么回事？难道他想——同归于尽！
那出院墙的海棠花树终于自然开花了，这一次，玉宁不在，宋巧巧也不在。只有陆燕山和陆燕水要寻着花瓣，笑着同去。
“崔庚，帮我向玉宁姑娘说一句、谢谢……”
说着，陆燕山又从眉心处取出那半颗内丹，也一同寄放在吉祥结中。崔庚能明显感受到，陆燕山取出内丹的一瞬间，周围的天色暗了下来，本就乌云盖顶，这时更加肃穆。
“你！”崔庚惊道，陆燕山靠着玉宁的内丹才没有堕入恶鬼，此时取出，不报血海深仇，不会消散。“鬼魂杀戮一犯，永生永世不得入轮回！你想清楚了！”
崔庚劝说道，动手要将吉祥结打入陆燕山体内。陆燕山却拦住了他，亲手将玉扣吉祥结交到崔庚手中。即使他周身鬼气骇人，但眼神中充斥着温柔。
“我是个不够格的哥哥，没有能力护她一世喜乐安康，还连累她同我一起忍受人间苦楚。若大仇得报，我也算做了一件让她开心的事。”
陆燕山的声音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属于鬼怪的嘶叫。崔庚看到他身量突然拔高，长出獠牙，眼角裂开迸出血浆，连周身的鬼气也更加浓郁。充斥着怨恨的恶鬼只想找到他的仇人。
崔庚跟着他跳出幻境，出来的时候看见恶鬼将陆燕水的尸身放在海棠树下。转身便朝别的院子奔去。恶鬼的速度极快，似乎不达目的不罢休。
等到崔庚赶到时，正好看到恶鬼用利爪割下宋世仁的脑袋，血溅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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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念画眉人，拂镜啼新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