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谁大半夜的念叨我。”
崔庚如往常一样，挎着棒子，提着灯盏在福陵街上巡夜。中秋佳节一过，街上就冷清许多。
可能是那几日街上太热闹了，隔着巷子都能闻到对接王婆婆家的花果饼子。到处都是伴月相笑，占楼玩月、夜夜通宵纵歌。
兴许花前月下、纵欢如梦，在外游子才能闲愁赋曲、远寄相思。
“阿嚏——阿嚏——”崔庚止不住地打着喷嚏。
现在已经是子时，夜半三更，寒气触底。城中街道上已然关门抵户。
一股邪风吹来，不知谁家的风水檐角垂玲发出“叮——”的一声。
那邪风把街道的留灯都吹灭了，只剩下锁华灯的亮光。
沿着一条黑漆漆的小道，崔庚不知不觉地走到了一处亮着灯光的地界，抬头一看，赫然——“恒封书院”四字匾牌。
正觉奇怪：“恒封书院离福陵街有三条街，怎么穿个巷子就到了。”
还没等崔庚回忆起那条小巷的反常，就从街上迎面走来一个人，待他急匆匆走进了，崔庚才看清——这不是苏渐生、苏公子吗。
刚想和他打招呼，苏渐生就像没看见崔庚一般，继续急匆匆地从崔庚旁边越过，进了院子。
“我这么不起眼吗？”崔庚瞅了瞅自己今天穿的是一身做旧的灰袍短打，并非前些日子那件黑袍子。
“尽管今夜挺黑的，我什么时候都融入夜色，竟让人看不见路边站着一个人。”崔庚自我吐槽，立马要走，又想到不对劲。
“走的再快，那眼神也旁若无物。他一小书生，也没见得平日这般傲人。不对、不对，是他，还是我，中了障眼法。”
崔庚推测道，“恐怕有蹊跷。”说完这句立马跟了过去。
刚要推门，他的手就穿过门去。崔庚皱眉，提高警惕，穿门而入。
这一进去，就立马到了内室。他看到苏渐生此时正心平气和地坐在书案前蘸墨写字。
烛影绰绰，氤氲书生一身素袍，没几个人这般恬静儒雅。
“不请长缨，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崔庚喃喃出声，苏渐生抬头看来，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他。
“苏公子——”崔庚刚行一礼，苏渐生又从他旁边经过，置若无人。
有问题。
是我误入幻境？
崔庚给自己念了一段清心咒，睁眼并未有什么改变，但他依然碰不到眼前这人。
心道：“不对，是他。”
门外传来一阵咳嗽，崔庚侧身，躲在屏风后面，不敢再有所言语。
苏渐生自然而然地走到门口，开了门，迎了一人进来。
“老师——”正是那礼部侍郎，王靖元。
今日一见，似与三五日前大不相同。崔庚猫着眼看，‘这人似乎憔悴了许多，面色也不大好，倒是一双眼睛凌冽了起来。’
“老师近日操持着秋考的事宜，还忧心学生的学业，要注意身体。母亲明日说要给我送参汤来，届时，老师也和我一起吧。”
王靖元看到了书案上摆着的字，走过去观看。
“不必在意。”王靖元看着这两行的书法，赞许道，“季安，你写的是贺老的‘六州歌头’，笔锋遒劲有力，取义壮阔豪迈，十分不错。”
苏渐生道：“学生学艺不精，让老师见笑了。”
“若季安也有一副强健的身子，也不用在京畿之地混的个‘百无一用之书生’了。”苏渐生自嘲道。
王靖元默然，他当然知道苏家男儿都是能文善武的将才，曾经随先帝一起征讨十六州，立下过汗马功劳。偏偏这季安从小患有心疾，出身将门，只能闲散书生。
难免他心里哀伤。
“文能济世匡义，武能立国安邦。”王靖元拍着苏渐生的肩膀，似乎是在劝解他。
“季安，你大半夜来，就睡在书院吧。早些休息，明日该你给童生们授业。”
只见王靖元拂袖一挥，苏渐生就像着了道，自己走进内榻，铺好被子，悄然入睡了。
崔庚正觉奇怪，欲走出。可那屏风就像突然活了，拐出纵相交错的杈子，朝崔庚袭来。
见鬼了。
那屏风攻击的紧密，步步紧咬，似乎能预判崔庚下一秒要跳在什么地方。崔庚只顾着躲避，闪身之际，跳出内堂。
转眼之间，崔庚又回到了书院外面。这下要进去，那门就死死锁住，怎么也推不开了。
“你不应该来这儿的。”王靖元悄然出现在崔庚身后。
崔庚转身，不可置信道：“你是妖？”
两人僵持着，没再说话，崔庚准备拔出双刀列云，与他一争高低。出手之间，又被王靖元劝服。
“这身子早就死了，你这个捉妖师对人身出手没用。”
王靖元见崔庚握住武器，看来并没有放弃收他，便威胁道：“我现在还知道，有只小於菟也跟我一样。你说，我该不该去会会她。”
崔庚明白了，这妖怪是在跟他谈条件。竟然还牵扯到小俏丽，那他就不能姑息了。崔庚手一顿，又换了个法器。
用刀不行，就用锁华灯收了他。
“你休想！！”崔庚拿双刀往那妖面前招呼，逼得那妖节节后退。趁他还在腾空之上，崔庚唤出锁华灯，红莲业火席卷而来，把王靖元吞噬到火焰当中。
崔庚本以为那妖就被拿住了，没想到红莲业火退去之后，那王靖元还好端端地立在半空中。
“看来那魔没骗我。”
王靖元反手一挥，甩出千百个黑点子，崔庚只好挥着双刀来挡，那黑点子落地之后，又变成一滩水渍。
崔庚暗骂：哪个魔头这般整老子，铁定又是那黑斗篷！
崔庚此时气急，正窝着一肚子火没处撒，遇上个魔头手底下的人，正好给他练练手。
崔庚也不躲了，纵身腾起就给王靖元来个侧向砍，甭砍的动还是砍不动，震也要把他震得稀巴烂。
一刀身前分庭抗礼，两刀身侧步步紧逼，三刀直取项上人头！
足足三刀十二式朝他砍去，那人游刃有余地应付下来了。难道那人功夫在崔庚之上，细眼看去，分明是体外结界！
“谁给你的血晶石！”崔庚怒火中烧。
他喘息着，再次逼问：“你最好老实说出来，这种品相的血晶，你这京畿之地的小妖还没资格持有。”
王靖元嗤笑，摸着腰封上扣着的红石嵌白玉牌。
他说：“怎么了？崔庚，没了那盏灯，你什么都做不来了。想想你爹，啧啧啧……当初把你扔到妖界的阵方境中自生自灭，真是明智之举！”
崔庚震惊，眼底有狠厉，一如从前在阵方境中的模样：“你找死！”
王靖元还在激怒他，一言一词直接将崔庚内心的伤口剖开。
王靖元：“你是个废物，一出生就克死了你娘。八岁就被亲爹抛弃。现在修炼了近百年，天赋竟然比不上一个毛头小子。你师尊也开始嫌弃你，这么些日子，他有来找过你吗。”
崔庚眼眶泛红，心境也开始变化，隐约之间，额间红印乍现。细细看来，有种困兽犹斗的气势。
怎么回事？！
王靖远一再地激怒崔庚，似乎要从他身上求证什么事情，或者说——是在看功力有无长进。
黑夜，总是这样迷人。角落里蛰伏的妖物细细簌簌，暗流涌动。一时之间，气氛诡异地紧。
“呀——我不是废物！！！”
崔庚抡起双刀列云直直冲上前去，招式比刚才更加凶狠。
“你是废物……你是废物……你是废物……”王靖远的声音在崔庚脑子里流转回响，崔庚顾不得清醒，只凭着手上的狠劲儿，叫嚣着。
那身法缭绕，快如残影。
这样诡异的身法竟然破开了王靖远的结界。可正如那人说的，崔庚的刀伤不了这人身分毫。
“够了。”从暗处走出一袭黑袍，那黑袍嗓音低沉嘶哑，渐渐解开崔庚的暴戾之态。“魁疾大人让你做好自己的事，不要多管闲事。”
“哼。别忘了魁疾大人答应我的事。”王靖远闲扯一句扔下崔庚，没入书院。
黑袍看着躺在地上昏迷的崔庚，并未表现什么，只是将那额间的红印给抹除了。
幻境解除了，崔庚又回到了福陵街西道。这一梦，崔庚在梦里听见了许多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