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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 长风千载铭此生(1)

【第一节】

天命十二年秋,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悄无声息地踏入了宛州的腹地。

这只队伍已经长途奔袭了月余,却丝毫不见半分疲态,正是姬无夜所率的五百御林军精锐。

一月前未央宫主的新郎在婚礼上无故失踪,十足十地让天下人看了一场笑话。奇的是那清尘宫主却分毫不受影响,仍旧将未央宫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似是这场婚礼自始至终就无足轻重一般。在这场风月余波尚未平息之时,慕容凝便秘密向昭和皇帝请了命,清缴宛州余孽一事却是片刻也耽误不得了。昭和帝尚不知她夫妻之间的龃龉,仍旧让姬无夜护着她一路周全。他沉默领命,冰冷的如同一块寒铁。

她因为长途奔波而日渐体力不支,即便在阿碧和百里长卿的悉心照料之下,脸色还是一天白过一天。

他却仍是马不停蹄地率队日夜奔袭,似是对马车内日益撕心裂肺的咳嗽恍若未闻。

一月间,他从未靠近过她半分,话也不曾说上过一句。

直到宛州所有的官道在脚下消失,整个大陆最西南、最人迹罕至的宛州青障横亘在他们面前。

传闻宛州青障贯通着冥州的长冥山脉,连接着阴阳流转的冥川在此发源,这片大陆上最古老的秘术与传说皆与之息息相关。可千万年来,宛州青障的秘密,从来无人揭开。

姬无夜沉默着调转了马头,哒哒的马蹄停在了唯一的马车前。马车的帷幕应声掀开,走出来的却是百里长卿。

“我们需得在此等候入夜。”

姬无夜身旁副将闻言一怔,看向季卿扬,等着他发话。他却始终一言不发。

“入夜探路?”副将打破尴尬的僵局,言语间露着不满,“我征战二十余年,从未领过此种命令。”

百里长卿睨了那副将一眼,自然是知道这些自负拳脚之人是都不服秘术那一套的,继续说道:“夜月宫主说了,你们在此等候即可。”

“这是瞧不起谁呢?”副将有些急了,“兄弟们可都是百里挑一来保护你们的!”

“宫主说了,你们还有家人。”百里长卿摇头,“无谓的牺牲没有意义,还有人在等你们回去。”

副将哑然。

姬无夜紧了紧马缰,语气平淡:“我和你们同去。”

“这我可做不了主,你得进去问她。”百里长卿挑起车帘。

姬无夜久久未动,副将不知道何时已经退开,周遭慢慢安静了下来,只余若有若无的花香裹着药味在空气中隐隐浮动。

压抑的低咳声打破了这难堪的沉默,马车内的女子气息有些虚浮,声音却温柔:“季将军,永安也有人在等你。”

季卿扬的眼神黯了黯。

“没必要为了我……”

“无妨。”他突然出声打断,语气冷硬,是不由分说的坚决。

他踏马而去,自始至终只留给她一个孤冷的背影。

“唉……”

——

入夜。

从未有人想过宛州青障的夜晚竟是此般模样,漫天星光倾泄而下,亮如白昼。宛州的地势不见得如何之高,甚至比不上凉州的莽莽高原,偏偏此刻的垂垂天幕却似伸手便可以触碰,恍惚间如坠梦境。更令人惊奇的却是面前的萤粼之森,整片森林笼罩在若有若无的点点荧光之下,光芒更似天梯一般扶摇直上,隐隐融入天幕之中,从远处望去,竟如银河倒挂一般。

“这便是宛州秘术千万年来永不枯竭的源泉。”慕容凝不知何时来到负手而立的姬无夜身边,单薄的嗓音被夜风撕扯的有些缥缈:“天地相生宛如漏斗相连,宛州青障便是这唯一的连接之处。”

姬无夜没有接话,仍旧仰望着漫天星河。

星河流转,看久了竟然如同棋局一般变幻莫测。传闻那些能改变天下命运的人,都对应着天上一颗耀眼的星辰。因此,他们的人生,早已经是命中注定。他一介凡夫,完全不懂神明冥冥之中的指引,可她呢?既然她可窥探一二天机,可曾料想过会有今日?

如同心灵感应一般,她淡笑着回答他的疑惑:“紫微斗数的星群多至一百零八颗,十四颗为主星,其余九十四颗星则为辅星。若想细细推算天下之事,非得用未央宫观星台的皇极经天仪不可。我整整修行了十余年,才堪堪掌握了它的全部计算方法。”

“你算出了什么?”姬无夜滚了滚喉结。

“去年三月,慕楚公子来到永安,巧的是象征帝王之位的紫微星,在那一日被短暂地掩盖了光华。从那时起,天下的变局就已经开始了。也是那一日,勾陈星与烟儿的命星相连,从此晦暗不明。而数月之后,七杀星的轨迹跳出了经天仪的预算,汐儿身陷北荒,幸得你相救……近来,懿贵妃为祸后宫,属于她的那颗辅星已经在星盘消失了。汐儿大婚前,我曾算得天狼星大盛,苏子易终究潜龙归海。如今,十四颗主星和九十四颗辐星相互交织,这之后的星盘,更加复杂难算,神意也愈发难以揣度。”

慕容凝低低的叹了口气,满是心力交瘁后的无奈。

他微微侧目,只见她缓缓地向着星野伸出了手去,语调似乎是穿透了过往的许多岁月:“我将将会拨动皇极经天仪时,便早已忍不住好奇地替你算过。起先那几年,我怎么也找不到你的命星。直到那一夜之后,冉冉升起的破军星发出了夺目的光芒,我既欣喜又忧心忡忡。那可是破军啊,既破坏又消耗,变化极强,你的未来可要怎么办才好?果然,后来你……” 她轻咬住微微颤抖的下唇,有些难以自抑。

“后来如何?”

“你坠崖之后,我曾拼了命去山谷中寻你。我恨不得将无岆崖底掀个底朝天,也只在山涧潺潺溪边的石头上发现了一抹血迹。我料想你被水流带走,便顺着那条河整整摸了三天三夜,手和脚早被泡肿的不成人形……”她哽咽着,眸中星光破碎:“可哪知,那条河最终竟然汇聚到孔雀河内……孔雀河可是要流向未冥海的啊!你可知我的当时有多绝望……”

璀璨星芒映入他寂如永夜的瞳孔,终于隐隐藏了些温度。

“我心灰意冷,只想任由河水将我淹没,随你而去。再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回到了未央宫中,才知道原来我在无岆崖杀的一百八十六人皆是锦官卫。皇帝震怒,虽然母亲力保才使得我免受刑法之苦,我还是被幽禁在未央宫中,不见天日。那些时日,我整夜整夜对着不停运转的皇极经天仪,手中的算纸却是日复一日的空白。那时候我怎么也想不明白, 这漫天的星辰,算来何用?掌握了天下人的命运又如何?连自己最珍视的都无法留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朝着既定的方向发生,提前知晓,亦不过是徒增伤悲罢了。”

姬无夜默然。原来在既定的命运面前,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无能为力啊。

“直到后来,未央宫的重担交付在我手上。我才明白,维系这世间既定的规则与法度是何其不易。星相,从来算的就不是哪一个人的命运,而是这天下大势。秘术、甚至于修行秘术的我之所以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天下苍生。我从来就不只为自己而活,而是为了天下人而活。”

“你看到了吗?那颗廉贞星。杀与囚,就是我注定要背负的宿命。此番来宛州,便是我不得不做的事。”她的目光渐渐变得清明,继而化为不容置喙的坚定。

她解释了良多,却偏偏没有她和他。

她一定是知道他想问的是什么吧,只是她选择了避而不答。她将如何?他们又会如何?

许是一番谈心消耗了她太多的心力,此时冷风一卷,她便又克制不住地咳嗽了起来,惹得远处的百里长卿频频向这边望来。

姬无夜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微微侧身阻隔了百里长卿的视线,也挡住了肆虐而来的晚风。

一时间两人都无话,只余风卷起他的披风,像是要将她的身形温柔的围裹。

她的目光追逐着翩飞的袍角,半晌才回过神来,虚弱笑道:“将军,无需忧心。三年前你已逢凶化吉,破军早已归入主位。此后,你必能得偿所愿,成为一代名将,前途无量。”

他尚来不及说些什么,眼角已经出现了百里长卿的身影。

“宫主,夜晚风大,你该回去休息了。若将军还有什么话,明日再同宫主说也不迟。”百里长卿将斗篷罩在慕容凝肩上,娴熟地替她将袍带系好,半分眼神也没有多给姬无夜。

慕容凝听话地由百里长卿照拂着,却一直定定地瞧着他,像是一定要看出什么来。

他别过脸去,生硬地回了声“好”之后,便头也不回地大步流星而去,也将那声“无夜”遥遥地甩在了身后。

眼看着姬无夜走远,百里长卿才责怪地开口:“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任性?身子都已经这幅样子了。”

“反正也是好不了的。”她有些不满地嘟哝,目光仍旧追随着姬无夜远去的瘦削背影。

百里长卿无奈地叹气:“你同他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他就是个木头。”

“我乐意。”

陷在绒绒毛领里的面容未施粉黛,隐约竟有些孩子气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