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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神秘的石头

而这一群人,是张浩天离开成都到西宁以后才刚刚认识的。

那天,张浩天乘坐的火车到了西宁。他出站走进一家百货商店,心里想好了要买壹套被褥和衣服。正要付钱,突然看见左边柜台上挂着一把亮闪闪的吉他,情不自禁地走过去请服务员取下来。他数数手中的钱,不够,在被褥和吉他间艰难选择,最后一咬牙拿起了吉他,用剩下的钱买了一双球鞋和铝制饭盒。

按照车票上的地址张浩天很快找到了集合的招待所。这里有许多和他年龄相仿的年轻人进进出出,一打听,他们都是来自全国不同城市的进藏大学生。和他一样,明天也要奔向雪城高原神秘而美丽的城市——拉萨。张浩天无比兴奋。

报到后就有服务人员帮他安排住宿。张浩天提着吉他走进二楼房间,看见一个年轻人正在整理床铺,正要把吉他放在床上,年轻人走过来挡住他:“且慢,且慢!”说完,拿走床上的枕头又做了个“请”的动作。

张浩天把饭盒放在桌上,坐在床边迫不及待地抱起吉他调音。

年轻人看着他,一脸的惊讶,问:“你也要去西藏?”

“是啊,你呢?”张浩天停下来打量着他:个子细高,手脚超长,皮肤白白净净,眼睛小小圆圆,年龄看起来比自己小。他的上衣又白又亮,还打着深蓝色的领带,裤腿很直,皮鞋铮亮。

“哈哈哈,你这个样子怎么可能是去西藏嘛?穿着短裤、背心,怀抱吉他,手拿饭盒,这明明就是去要饭卖唱嘛。哈哈哈!”年轻人此时也把张浩天从头到脚看了一遍。

张浩天听到他的笑声很不舒服,尤其看见他两颗硕大的兔牙更没好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脚上破旧的拖鞋,说:“就是要饭也要走到西藏去!”

年轻人并没有生气,又笑了两声,坐在张浩天身旁自我介绍起来:“我叫李小虎,知道我为什么来西藏吗?”

“为什么?”张浩天抱着吉他看着他。

“是老爸一巴掌把我打到这里来的!”李小虎说完狠狠拍了张浩天大腿一下。

张浩天把李小虎的手推开,说:“好好说话!”

“我爸是部队上的,脾气暴得很,简直就是个旧军阀!成天挑我的刺,我干什么都看不顺眼。大学一毕业他就说要把我送到偏远的小县城去找工作,说要好好磨磨我。我和他大吵了一架,他就打了我一耳光。一气之下我就报名来西藏了!”说完,又露出又大又白的兔牙,问:“你为什么来西藏?”

“父母不同意我去西藏,我是逃跑出来的!”张浩天简单说完经过,在弦上弹了一个单音,力度很大,声音立刻填满了整个房间。

“佩服,佩服!怪不得什么都没带,穿得和要饭似的。不过,这个吉他你是怎么带出来的?”李小虎摸着崭新的吉他问。

“吉他是到这才买的,剩下的钱只够买一双鞋和饭盒了!”

“穿的都没有也要买把吉他?太让人肃然起敬了!不过,见到我就不怕了。走,我带你去买被褥,再添几件衣服,把这双破鞋子也换了!”李小虎站起来拉他。

“这,不好吧?第一次见面就问你借钱?”张浩天犹豫着。

“啥好不好的。到了这,还分什么彼此啊!”

“那好,到西藏发了工资我就还你!”张浩天站起来。

“且慢,且慢!”李小虎走到门口又折回来拿起一包烟。

出发的时间到了。一大早,招待所里就亮起了灯,三辆西藏自治区客运公司的大客车整齐排列在院子中央。楼道里人来人往,喧哗声四起。灯光虽然有些昏暗,但依然把一张张充满朝气,青春洋溢的笑脸映衬得光彩照人。

张浩天和李小虎扛着行李下了楼。他们把行李放在场地中央一片空地上,立刻就有人把行李堆放在他们被褥的四周。不一会,大包小包便像小山一样越垒越高。

张浩天摸摸身上崭新的灰色夹克衫,跺跺脚上的新皮鞋,说:“我说鞋子不用换,你非得再买一双!”

李小虎说:“要换就从头换到脚,不差这点钱!”

张浩天突然想起饭盒还在楼上,就把吉他交给李小虎转身上楼,回到房间提起网兜刚走到楼梯口,就听见身后“哎呀”一声,一个被褥卷顺着楼梯滑到脚边。抬头看见一位身穿浅蓝色上衣的女生手拿半截绳子站在那里,行色匆匆的同学扛着行李和她擦肩而过,一个莽撞的男同学险些把她撞到,还差点踩到她的被褥上。

女同学呆呆地站了一会,突然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张浩天放下网兜卷着被褥,安慰道:“我帮你,不要哭了!”

女生抬头看着张浩天,觉得他的目光亲切而真诚,心中一阵温暖。

张浩天抓起被角就看见被子里包着一块银灰色的东西,石头不像石头,煤块不像煤块。他好奇地拿起来掂了掂,足有两三斤重,问:“你去西藏还背块石头?”

女生立刻从台阶上疾步跑下来,一把夺过石头塞在被褥里,接好断开的绳子慌乱地捆扎起来,可怎么也捆不好。

张浩天怔怔看了她一会,夺过绳子,说:“还是我来吧!”

女生感激地看着他,不知说什么。

张浩天用力一拉,绳子又断了,说:“也不找根结实的,这可是去西藏啊!”

女生低着头不说话。

张浩天把被褥卷成一个卷扛在肩上,说:“下楼和我的捆在一起再想办法。”

女生感激地点点头,又偷偷看了张浩天一眼,抓过他手中的网兜说:“我帮你拿这个。”

她的声音很好听,清凉凉甜丝丝的,像缓缓流动的泉水,柔和暖心。张浩天忍不住仔细打量起她的模样来:身材窈窕,骨架瘦小,细长的马尾辫搭在瘦弱的双肩上,纤纤的小手又白又长,双腿并得笔直,脚尖不安地在布鞋里动了动。再看脸,面容清秀,脸颊白皙,轮廓柔和,嘴角微微上扬。眉毛细细弯弯的,颜色不深不浅。一双眼睛深邃晶亮,长长的睫毛微微闪动。整个人如白莲般素雅,令人心动。当她轻柔地说了声“走吧”,张浩天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有些走神。

而他看她时,她也在看他:身材匀称端正,双肩宽阔有力,眉毛舒展,鼻梁直挺,眼睛明亮有神,笑容真诚友善。尤其是他一扬眉之后的眼神,亲切、温暖、善良,只需看那么一眼就觉得心里暖暖的。第一次走出家门就碰上这样一个值得信赖和可以依靠的人,她眼里充满了感激和惊喜。

“且慢,且慢,怎么又来一捆?”李小虎问走过来的张浩天。

张浩天把被褥放在地上回头看了一眼跟上来的女生:“是她的。”

李小虎问:“她是谁?”

女生赶紧上前两步自我介绍:“我叫田笑雨,来自湖南,初次见面请多关照。”说完向张浩天鞠了个躬,又向李小虎伸出纤纤细手。

李小虎在衣服上擦擦手,伸过去:“我还以为你们早就认识了呢!不过,到了这,我们就是亲人了,比亲人还亲的亲人!”

张浩天对李小虎说:“快把我的绳子解开。”

“干啥?”李小虎疑惑不解。

“把她的被褥和我的打在一起。”

“且慢且慢!”李小虎蹲下来小声说:“这也太快了吧,说是亲人也不能转眼就合到一个被窝里去了。”

“你想挨揍是吧?不捆在一起,你抱着去西藏呀!”

张浩天眼中有种巨大的威慑力,李小虎不得不按照他所说的去做。他拍拍张浩天的大腿,说:“听你的,听你的!”

张浩天瞪着他:“一激动你就拍人大腿,啥毛病!”

李小虎笑道:“习惯了,习惯了!”

田笑雨蹲下来帮忙,说:“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这时,一位干部模样的中年男人从一辆大客车上走下来,在一个名单上涂涂画画。他浑圆的肩膀挂不住挎包的带子,不时腾出手来拉肩带,一份顾此失彼的样子。一个驻足观看了他许久的男生好像终于等到了机会,快步走过去说:“领导,我叫周逸飞,我来帮你。”说完用眼光快速扫视着领导手中的名册,准确地找到自己的名字,说:“你看,这就是我。”

领导看了看这位五官端正、精明聪慧的小伙子,慢悠悠念道:“周逸飞,经济管理毕业。”然后,用力在他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圈。有这么一位同学热心为自己分担工作,他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说:“太好了,这百十号人,真叫人招架不住。你帮我把同学分到三个车上,男女同学要适当搭配,每辆车确保有两到三名班干部。”说完,再一次看了一眼周逸飞,拍了拍他的肩,说:“我去和他们商量一下出发时间,都交给你啦!”

周逸飞双腿一并,说:“放心吧领导,保证完成任务!”说完,快速浏览名册,在“张浩天”后面画了个五角星,在“田笑雨、李小虎”几个名字上打了勾。

“怎么样,小伙子?”领导很快回来了。

“全好了,三辆车都按你的要求分好了!凡是班干部的,我都在后面画了个五角星。”周逸飞把名单放在领导手中。

领导接过来看了看,说:“年轻人就是动作利索,眨眼功夫就把三车人理顺了。”然后,大声喊:“同学们,都过来集合。”

大家很快聚拢过来。领导清了清烟锅巴嗓子,又看看身边两名带队的干部,说:“我们是西藏派来接你们进藏的。我姓梁,你们就叫我梁队长好了。从今天起,我们就要带你们向拉萨出发。全程两千多公里的路,大约需要一个多星期的时间。出发前,请大家仔细检查是否按照注意事项准备好了棉衣、水壶、干粮。手边要留一件厚衣服准备随时添加,不要全打在行李中了。”

大家纷纷议论:

“八月的天还要我们穿棉衣,西藏到底有多冷啊?”

“听说路上要走一个星期,怎么会这么久?”

“还要自己带干粮,路上没有吃的吗?”

……

梁队长并不理会大家的议论,继续说:“为把大家安全送到拉萨,从现在起,都要服从我的指挥。我把你们分成了三个班,一个班一辆车,每辆车有我们一个带队的同志负责,再指定一名班长、副班长。”他又看看一直仰望他的周逸飞,“为了管好队伍,我还请这位周……”梁队长一时忘了他的名字。

“周逸飞,我叫周逸飞。”周逸飞立刻从人群中脱颖而出,整理了一下发白但还干净的蓝色衬衣,又跺了一下软绵绵的布鞋,做出超凡脱俗的样子。他跺了一脚后才发现自己刚才用力过猛,脚指头都快从即将开缝的鞋子里跑出来了,赶紧把身体重心朝脚后跟移了移。

“请这位周逸飞同学当我们三辆车的联络员,协助我管理队伍,大家有什么事可以给我说,也可以对他讲。”

梁队长一说完,周逸飞就紧紧贴在他的身边,说:“我会尽职尽责,始终不离梁队长左右,随时反馈大家的需求!”

梁队长说:“大家按分配好的车次乘车。现在开始点名,一号车班长张浩天,副班长王雪梅。站出来让大家认识一下。”

张浩天站出来时,看见一个短发女同学走到自己身旁,她皮肤光亮,额头饱满,身材匀称,眼神明亮,整个人看起来精神抖擞,干净利索,脸上是意气风发的笑容。

王雪梅自我介绍道:“王雪梅,湖北师范大学毕业!”

张浩天微笑着说:“你好!我叫张浩天。”

眼前这位俊朗的男生让王雪梅不由得多看了一眼:脸部棱角分明,干练清朗。下颚富有骨干,线条流畅。两道眉毛又黑又浓,像两把弯刀,尤其是他那双好看的眼睛,不大但是很亮,仿佛有两束逼人的光,牢牢把人的视线锁住。王雪梅的目光移开后又立刻折回来,心想,在学校他一定备受女同学喜爱吧……

“大家都记住各自的车次,别上错了车!” 梁队长的声音让王雪梅停止了遐想。“一号车:李小虎、田笑雨、徐致远、杨丹丹、宋建华、陈西平……”念完最后一个名字,他喊道:“同学们,装车吧!”

梁队长刚念完,一个皮肤白净、文质彬彬的男生拉着他女朋友的手叫起来:“太好了,太好了,没把我们分开!”他的声音轻柔柔的,动作也软绵绵的,一张即使变成女人也过于清秀的脸让人过目不忘。他的女朋友烫着一头时髦的卷发,顶着一个蓝色贝雷帽蓓,穿着一件和帽子颜色相近的连衣裙,脚蹬一双黑色高跟鞋。从她的表情看,显然没有男朋友那么高兴。她松开他的手,撅着嘴把头扭到一边。

带着爱情去西藏的这对漂亮情侣立刻招来大家羡慕的眼光。有的男生趁机吹起了口哨,有的在起哄:“亲一个,亲一个!”

梁队长想批评这对情侣又找不到理由,盯着他们说:“一个穿短袖,一个穿裙子,知道去哪不?”

男生低头不语,有些腼腆害羞,看见大家都盯着自己,脸上竟然泛起了红晕。女生却瞪了梁队长一眼,大声回应:“八月份的天不穿裙子穿什么?少见多怪!”说完拉着男朋友的手走了。

梁队长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张浩天看见梁队长脸上尴尬的表情已经收不回去了,忍不住想笑。为了不让他在同学们面前过于难堪,高喊一声:“一号车的同学把行李都集中到我这边来!”

王雪梅一遍遍嘱咐:“仔细检查一下行李,不要忘了自己的东西。”

李小虎捣乱,喊道:“快点快点,不要忘了拿别人的东西!”

“班长,我们在同一辆车上。”田笑雨的声音柔柔的。她吃力地跟上张浩天的步伐,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幸亏同一辆车,要不还得把捆好的行李解开。”李小虎说。

“讨厌!”田笑雨笑着说。

“讨厌!”李小虎模仿着她的口气跟过来。

“好了,别闹了。帮我把这个拿上车!”张浩天把网兜交给田笑雨,对大家喊道:“女同学都上车。男同学搭把手,把行李装上车顶。”他一说完,李小虎和几个男生就站在了他的身边。

王雪梅走过去帮忙。张浩天把她推到一边,说:“这哪是你们女生干的事,招呼女同学上车吧!”王雪梅还不想走,见他已经爬上了车顶,便对田笑雨说:“走吧,我们上车!”

田笑雨仰头看了看张浩天,说:“班长,我给你占个座位啊!”说完跟着王雪梅上了车,刚坐下就看见梁队长批评过的那对小情侣站在窗外拉拉扯扯,车上几个男生正在议论他们。

一个说:“她的脸好白!”

另一个答:“是刷的粉!”

一个又说:“她的腿真长!”

另一个又答:“是裙子太短了!”

一个说:“这么热的天她戴一顶帽子干啥?”

另一个又答:“好看,有洋味!”

车下的女生白了他们一眼,说:“怎么这么爱管闲事?讨厌!”

“讨厌!”车上立刻有男生学着她的腔调。

她的男朋友见这么多人看着自己,赶紧拉着她走了。

田笑雨回头看看身边刚才对话的两个男同学,笑笑。

两个男同学立刻被田笑雨的美丽惊呆了。一个说:“你的脸也白!”

另一个说:“不是刷的粉!”

一个又说:“你的腿也长!”

另一个又说:“不是因为裙子太短!”

一个纠正道:“人家根本没穿裙子!”

另一个赶紧说:“对对,人家根本没穿裙子!”

田笑雨捂住嘴“咯咯”笑起来。他们也笑了。田笑雨这才看清他们一高一低,一胖一瘦。

高个子说:“我叫胡坤,是来西藏创造桥梁建筑第一的!”

低个子说:“我叫陈西平,是来看到底谁得第一的!”

这回,三个人同时笑起来。

王雪梅不知他们为什么笑,看了他们一眼放好行李就走下车。远远看着还在车顶上忙碌的张浩天汗流浃背,感觉阳光中的他又多了几分迷人的光圈,说:“下来歇会吧,我去叫其他同学换换你们!”

张浩天说:“不用了,很快就好!”他把吉他小心地捆在两件被褥间,又仔细检查了一下周围的行李,对车顶的男同学说:“好了,没问题,绝对掉不了。都下去!”

李小虎和张浩天最后一个下车。他们一前一后走上车来。李小虎发现前排有两个空座位,拉着张浩天就准备坐下去。紧随其后的周逸飞伸手拦住李小虎:“且慢,且慢!这是我为梁队长占的座位!”

李小虎刚才看他装模作样说话的样子就不顺眼,没想到这么快就短兵相接了。他白了周逸飞一眼,说:“‘且慢,且慢’,抢我的座位还抢我的词,这座位上刻你的名字了?”

周逸飞翻翻眼珠,说:“刻谁的名字你都不能坐!”说完把梁队长的挎包放上去。

李小虎把挎包扔在一边,坐下来说:“我今天偏要坐这里!”

周逸飞推了他一把,说:“起来起来!”

李小虎站起来就要打,张浩天拉住他:“干啥,还没上路就想打架!”然后瞪了周逸飞一眼:“梁队长坐哪不一样,还非得让你占个座?”说完,把李小虎往后推:“我们去后面!”

李小虎边走边嘟囔:“‘且慢,且慢’,从此本大人今生不再用这个词,送给你了!”

“班长,在这!”田笑雨看见张浩天走过来便站起来招手。

张浩天走过去和前排的王雪梅目光相遇,俩人友好地笑了一下。

李小虎走到后排,把包往座位下一塞,顺手摸出一包烟来,抽出一支递给身边一个男同学。

男同学摆摆手,说:“不会,不会。”同时把身子往右边挪了挪。

李小虎叉着腿,舒舒服服吸了一口烟,问:“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来西藏?”

男生扶了扶近视眼镜,满脸堆笑,说:“我叫宋建华,是学畜牧业的。世界上没有藏北草原更适合我的用武之地了,不瞒你说,当时我们班就一个去西藏的名额,还有个男同学非要和我争,情急之下我和他打了一架,结果,把他右手打骨折了,他去住院我就来了。”说完“嘿嘿”笑了一下:“不知道他现在出院没有,还真对不起他呢!”

张浩天听见宋建华的话,忍不住回头仔细看了看他。这位同学对西藏如此向往和执着,几乎到了发狂的地步,为了来西藏不惜和人大打出手,这让张浩天既吃惊又佩服。

李小虎露出兔牙看着有些冲动、近乎于犯傻气的宋建华。

全车人也听到了宋建华刚才的话,都扭过头来看这位“英雄”。

坐在前面的陈西平目不转睛地看了宋建华好久,突然站起来,把帆布包提过来坐到他身边,问:“宋建华同学,你真中!为了来西藏还和人家拼命。说说,你来西藏到底想干什么?”

宋建华扶扶眼镜又往左边挤了挤,说:“西藏天然草场的面积占全国1/5,不仅拥有辽阔的草地资源和优质水源,还有着历史悠久的畜牧传统,但是,农业和牧业发展都远不及新疆、内蒙古地区。为什么宽阔的草原没有优良种群,大片的土地种不出高产粮食?我就想来看看,能不能利用自己所学专业知识找到解决的办法,让这里牛羊成群,粮食满仓……”

有如此明确的目标和具体的想法,绝不是一时的冲动。张浩天一听就知道宋建华是深思熟虑,有备而来的,忍不住再次回头看了他一眼,投去敬仰的目光。

陈西平显然一下就喜欢上了宋建华,一个劲说:“你真中!真中!”

宋建华问他:“你也是北方人?”

陈西平说:“是啊,听口音和你差不远。我太佩服你了,我从小就干农活,可就不懂你这么多种地养牛的学问!”

宋建华听他也和自己一样来自农村,突然来了兴趣,问:“你说影响农业生产的四大因素是什么?”

陈西平看着窗外油光发亮的杨树思考着。

李小虎脱口而出:“这还用想,春夏秋冬嘛!”

全车人都在笑。

宋建华说:“这你们就不懂了吧,我给你们说,影响农业生产的四大因素是气候、地域、土壤和管理。具体讲既有自然因素,也有社会经济因素,就拿西藏来说,农牧业结构不合理,发展不均衡,自然条件恶劣,再生能力不足……”

张浩天认真倾听宋建华的每一句话,感到字字句句都分析在理,预感到他一定会在青藏高原这块土地上大显身手。

李小虎吐出一个大烟圈,拍了一下宋建华的大腿,说:“来吧,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宋建华揉揉拍痛的腿,把他吐出的烟圈挥到一边:“别抽了,整个车厢的空气都被你毁了。”然后问陈西平:“说说你为什么来西藏?”

陈西平脸一红,用力戳着裤腿上一块胶布沾住的洞,说:“不说中不中?”

宋建华模仿他的腔调说:“不中,不中!”

李小虎看见陈西平把裤子上的胶布都戳穿了露出了白生生的肉,再看他一双球鞋也有好几个洞,几缕线勉强网着难看的大脚指,脚边的帆布包花花绿绿的补丁不下十个。他笑道:“喔,你莫不是要来西藏挣大钱,回去改变一穷二白的面貌吧?”

陈西平脖子跟都红了,说:“什么挣大钱,什么一穷二白……”

大家听见他窘迫的声音都笑了起来,有的还把头扭过来仔仔细细上下打量,几乎所有人都记住了陈西平的模样。

李小虎摸摸陈西平参差不齐的头发说:“这头发也是自己剃的吧,跟狗啃的一样!”

陈西平一脸难堪,无地自容。

张浩天正想替陈西平说几句,看见王雪梅突然站起来说:“有什么好笑的!不管我们怀揣怎样的梦想,有着怎样的家庭背景,只要踏上西藏这块土地,都是勇敢的人,每个人都值得尊重!”

大家很快止住了笑,安静下来。

陈西平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感激地看着王雪梅。

本来应该是自己这个当班长的男生来主张正义,没想到这位女同学比自己更快站了出来。张浩天看了王雪梅一眼,觉得她很不一般,猜想她在学校里一定是个敢说敢干,表里如一,原则分明的人,

“都到齐了吗,班长?”梁队长上车问。

张浩天还在想王雪梅,听见梁队长问,站起来不知如何回答。

“我已点过了,除徐致远和杨丹丹,其他同学都到齐了。”周逸飞站起来响亮地回答。

梁队长问大家:“有谁见过他们吗?”

李小虎指着窗外,说:“他们在那里。”

大家看见刚才那对情侣正站在白杨树下拉拉扯扯,男同学用力把她往车方向拽,女同学却拼命往后退。

大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都站起来看。

张浩天立刻跳下车去叫他们:“你们在这干啥,有话不能上车再说吗?让全车人等你们!”

杨丹丹噜噜嘴,说:“你们不用等我们了,我们不去西藏了!”

“什么,不去西藏了?”张浩天看着徐致远。

徐致远抱着几本书,无奈地看着杨丹丹,

“书呆子!问你,跟我回去不?”杨丹丹问。

徐致远低着头不吭气。

杨丹丹跺着脚:“再问你一遍,跟我回去不?

张浩天有些不耐烦,催促说:“回哪去?上车,上车!”

杨丹丹把一把小刀拍在徐致远的书上:“不回去就一刀两断!”

徐致远手中的书连同小刀被打落在地,他蹲下去捡。

张浩天看见地上的书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红岩》和《东方》,这正是自己想带没能带走的。他捡起袖珍得好笑的水果刀看了看,说:“还一刀两断,要断也拿把大点的啊!”

徐致远把小刀抢过来放进兜里,说:“答应好好的跟我来西藏,走半路就反悔了!这是咋整的?”

“我就是后悔了!我就是不想去西藏了!要不是为了你,我会离开东北那么好的地方,远离父母、远离亲人跟你到西藏去吗?我现在就想回去!”杨丹丹嘟着嘴。

“我不是给你发过誓了吗?我一辈子都会对你好,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徐致远愁眉苦脸的样子。

“你对我好有什么用啊,西藏还不是那么苦!”杨丹丹说。

“再苦,也比我们两个分开强吧?”徐致远说。

“谁说要和你分开,我要你和我一起回去!”杨丹丹说。

“我不回去,我就是要去西藏看看!”徐致远拍拍书上的灰。

“你心中根本就没有我!”杨丹丹背过身要哭的样子。

“怎么没有你……”徐致远急得抓耳挠腮。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浓浓的东北话没完没了,张浩天的头都被吵晕了,打断他们说:“要回去早回去啊,现在都走到这了,说这些没用的干啥?上车上车!”说完,把他们往车上推。杨丹丹还是赖着不走,张浩天说:“不走,你就自己一个人回去,可行李都打在车顶上了,一件也取不下来,我们统统拉走!”

杨丹丹看看车顶又看看对他们大呼小叫的梁队长,左右为难。

徐致远说:“就是能拿下来,你一个人回去我也不放心啊!”

张浩天催道:“走啊,站着干啥,上车!”

杨丹丹瞪了徐致远一眼,只好跟着张浩天上了车。

梁队长盯着慢腾腾走上车来的杨丹丹看了好一会儿,说:“你顶着一个没用的帽子干啥!把裙子给我换了去!”

杨丹丹嘴一撅,想顶撞。徐致远拉了她一下。

梁队长又对徐致远吼道:“徐致远,我跟你说,她要是冻坏了、病倒了,你是要负责任的。”

徐致远连声说:“是,是。”推推杨丹丹,“快去换了吧!”

杨丹丹坐着不动,扭头看着窗外。

徐致远忙对梁队长赔笑,说:“我们一会就换!”

梁队长转身对全车人吼道:“注意事项怎么说的,在高寒缺氧地区感冒是要出人命的。我去年带的一批大学生就有人在路上病倒了,死了!你们是不是也想把命扔在半路上?”见大家都不吭声,女同学的脸都变了颜色,有的赶紧掏兜里的衣服。梁队长觉得自己的话起到了震慑作用,对司机说:“师傅,一号车打头阵。出发!”

大家立刻欢呼起来。千里迢迢从四面八方奔向这里,不就是要向着梦想出发吗?尽管之前无数个绚烂的梦想没有一个和西藏有关,可是,今天目光已投向西藏,未来就属于他们了!

车一启动,宋建华就喊:“班长,领大家唱支歌吧。”

张浩天猝不及防,但灵机一动,拍了拍前排王雪梅的肩膀:“唱歌跳舞都是女同学的强项。大家欢迎副班长王雪梅给大家唱支歌,好不好?”说完站起来带头鼓掌。

“唱就唱!”王雪梅并不怯场,大大方方站起来,说:“我起个头,大家和我一起唱,好不好?”

张浩天索性把她推到前面去:“就站在这里唱!”

王雪梅刚要唱,一个男生站起来走到她跟前,笑嘻嘻地看着大家,打着节拍说起了快板:“唉,竹板这么一打,听我夸一夸。我叫何帅,帅气的帅!别的我都不敢夸,唯有长相顶呱呱。耳目口鼻都端正,吹拉弹唱样样会。站在这里就开演,吹一段口琴露个脸。大家说,想听副班长唱什么歌?”他掏出口琴看着王雪梅。

王雪梅说:“青春啊青春!”

“好,听我的!”何帅捂住口琴吹过欢快的前奏。

王雪梅唱了起来:

青春啊青春,美丽的时光

比那彩霞还要鲜艳,比那玫瑰更加芬芳

若问青春在什么地方?

它带着爱情也带着幸福,更带着力量

在你的心上,在你的心上,你的心上

啦啦啦……

欢乐的歌声飘出窗外,回荡在蔚蓝色的天空。

两天后,大家到达了青藏线上青海省最后一个城市——格尔木。稍作休整又踏上了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