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应该想到的。”奥萨缓缓地说道：“那个铁匠根本不是温床吧？”
学徒默不作声。
“你主动停止了自己的成长。”年轻的“厄兆”冷冷地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为什么？”
“为了创造出最好的妖刀。”学徒低声说道：“为了能够超越那个铁匠。”
“什么？”
“只是某个愚蠢的、无法完成的欲望而已……”混沌的温床淡淡地仰起头说道：“你想听的话我就讲给你听好了，反正我已经输了——今天我必定会被你斩杀于剑下。”
“不反抗么……”奥萨有些意外地架起长枪：“你有什么企图？”
“企图么……”学徒摇了摇头——那副五味杂陈的复杂表情让它看上去就像真正的人类一般：“我被你们已经消灭了三次，但每一次都会有碎片留存下来——在沉睡中度过的漫长时光之中，我逐渐从自己吞噬的灵魂之中获得了你们人类的特质……于是我也有了些许的欲望。”
“欲望？”年轻的“厄兆”等待着对方继续说下去。
“我看着无数的人类在我面前忙忙碌碌的出生，然后又忙忙碌碌的消亡——尽管一事无成，但却依然自满于这一生的忙碌之中。”混沌的温床眯起眼睛，顿了顿后继续说道：“我有些羡慕——羡慕那些支撑着你们一生忙碌的、所谓的'欲望'……”
“你们的欲望本就已经很强烈了。”奥萨冷冷地打断道：“你们霸占人类的身体，吞食生灵的灵魂，宛如浪潮一般席卷大地——在我看来，你们的欲望强烈而原始，就仿佛被飓风翻起的巨浪般可怖而充满破坏力……拥有如此强烈的贪婪，你还是不满足吗？”
“正因为我们只拥有贪婪，所以才永远不会满足吧……”混沌的温床淡淡地耸了耸肩：“说实话——我到现在也不满足，因为我直到被'厄兆'所击败，我都没能达到这个人技术的十分之一……”
它指了指地上趴卧的铁匠尸体，似乎有些绝望地摇了摇头。
“即便我借助混沌的力量——”学徒顺着身后的城墙缓缓滑坐在地：“即使我日夜不休地去锻造……我都知道我所创造出的东西与他相比仅仅是一抹尘埃；这家伙……是真正的'魔匠'，是我即便耗费上千年——甚至是上万年都无法超越的存在……”
“于是你杀了他？”
“因为他的技艺也在不断进步啊……”混沌的温床幽幽地看了“厄兆”一眼：“这样下去我非但追不上他，甚至还会让那条鸿沟变的更加宽阔与深邃……我看不到他的终点，所以我只能杀了他——不过为了窃取他的知识还有安抚这个身体的主人，我暂时囚禁了他的灵魂，所以你们来的时候还能看到他的尸体在工作；为了不让你们闻到那股怪味，我还特地让他抽了不少烟……”
奥萨没有说话。
“身为混沌的极限恐怕就在此处体现了吧……”学徒痛苦地闭上眼睛说道：“我们终究只能带来毁灭……对于创造——我们只是门外汉而已；是啊……我们就是这样的东西啊……”
“你是怎么做到掩藏自己气息的？”
“想想也是……你没有立刻砍下我的头颅也只有这一个原因了吧？”混沌的温床用学徒的面容苦笑了一下——奥萨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只是这具身体的本能反应？亦或是是支配着这具身体的意志真正懂得这个表情的含义？：“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很简单，把身体的操控权暂时还给原先的主人就好了。”
“这样一来你就不再会发出混沌的那股味道了吗？”
“没错，但因为行动而留下的味道并不会消散。”
“原来如此，那么你现在可以将这具身体还给它的主人吗？”
“换成他去操控肯定没有问题，不过如果你是说让他与我彻底分离——那么很抱歉，根本不可能。”
“这一点我再清楚不过了。”奥萨冷冷地回答道：“把操控权还给他。”
“给活人办遗体告别吗……哼……真是虚伪的善意。”
“人类在出生时不能选择自己是否成为人类。”奥萨淡淡地回答道：“但至少在死前，他们应当有机会选择作为人类而离开这个世界——无论在死前要经历怎样的悲伤与绝望，这份尊严都应当是他们生涯的一部分，如果条件允许便不应剥夺。”
“你……说这话的时候很冷静呢……”
“因为我一直是这么想的。”
“呼呼……这就是'厄兆'吗……”学徒望着天空喃喃自语道：“没想到都那么久了我还能见识到自己没见过的东西……”
他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展露出属于人类的迷茫棕色瞳孔。
“我怎么了？”他看着奥萨问道。
“你的生命即将走向终焉。”年轻的“厄兆”冷冷地回答道。
“你是死神吗？”学徒有些木然地问道。
“不是，但我会终结你的生命。”
“我的师父呢？”
“他已经先走一步了。”
“先走……一步……”少年梦呓着将头转向铁匠尸体的方向，然后发出了此生最为尖锐、无力、悲怆的哀鸣：“怎么会！怎么会！！”
奥萨什么都没有说。
“是你……是你做的吗？”学徒捂着脸抽泣着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是我。”
“那么……是谁……”
年轻的“厄兆”俯下身，伸出一只手指戳在少年的胸膛上。
“是你体内的怪物。”
“……怪物？”
“我为了毁灭这个怪物而来，却发现它寄生在你的身体之中。”奥萨缓缓地站起身，将长剑抵在少年的脖颈上：“它与你密不可分，杀死它只有一个办法。”
学徒低着头，无声地凝望着那把焦黑的长剑。
“把剑给我。”
“为何？”
“我……自己来。”
“很有勇气。”
“嗤”
奥萨长长地叹了口气，从尸体的手中重新拿回了长剑；他点燃剑刃，将其深深地插进尸骸的胸膛。
“喂，'厄兆'。”
“不要和我搭话，就这样烧作灰烬吧。”
“那可说不准……说不定还会留下残片呢——何况你大概是至今为止唯一一个愿意和我多说两句的'厄兆'了。”
“……”
“你觉得我所锻造的刀……缺少了什么呢？”
“之前我听这个身体的主人说过：'武器应该是可靠的伙伴，而不是用完就扔的消耗品'——尽管我并不认为这符合我使用武器的观念，但你所创造的妖刀最终不都是杀死了使用之人吗？”
“……说的……对啊……”混沌的温床有些无奈地在烈火中消逝了：“但是……我也不明白什么叫可靠的伙伴啊……”
“你们大概永远不会明白吧。”奥萨淡淡地将长剑收入鞘中，冷冷地自语道：“然后……我也恐怕永远不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