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学问如何?”少女音色清凌凌,在夜色之中格外分明。
秦逾舟微愣,不知她为何忽然问起这个,低声道:“只是尚可,与有识学士比之,更是浅薄。”
云知渺心叹,他也太谦虚了吧,将来可是连中三元的人,居然自称浅薄。
她默了默继续说:“乡试名次如何?”
“……侥幸解元。”秦逾舟低首轻声。
“既能考上解元,可见是饱读诗书,腹有乾坤之人,”
秦逾舟抿唇不语,却听得少女吐字如珠。
“陛下重文,大力科举,莘莘学子入上阳都待考,每每贡院放榜,无数人喜泣围叹可称盛景。公子既是考生,又学问斐然,他日必定榜上有名,为国之计修身奉力。如此,何称无功无劳?”
他讶然不已,黑瞳之中映着少女的衣角。
“即便是未中榜的人,也是十年寒窗苦熬过来,读过圣人言语的。凭管最后落了什么差事,当个夫子教书育人也好,搁了书本去从商也罢,哪怕回乡种地,只要明理知事,都是回馈社稷。”
风雪呜咽,秦逾舟的心底却起了涟漪。
世人都道读书好,可只有读过来才知,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世家大族根基深厚,自然有师资钱资堆砌,供子弟远行于人前。
但如他这般寒门出身,其苦难言说。考上了,便是衣锦还乡,光宗耀祖。落了榜,便是被人讽笑,说没有天资还赌上薄产去走科举路。
从未听谁人言,“只要读过圣人言语明理知事,都是回馈社稷。”
他抬眼望了望少女,隔着面纱并不能瞧清她的样貌,但能说出这样言语的人,必定是美的。
角门内,青竹取了食篮打伞重回,在旁侍立。
云知渺见他神色已有松动,笑道:“一点吃食而已,公子收下吧。”
秦逾舟静默了许久,用衣摆将掌心擦净,才双手去接食篮,躬身揖手:“多谢贵人赠食,逾舟感激不尽。”
“这张银票公子也收下吧,离科考结束还有数月,吃住都是要花销的。”
少女握着一张薄纸递于他眼前,指尖纤柔透出淡淡粉白。
“这万万不可。”秦逾舟拒道,“收下贵人的吃食已经惭愧,怎敢舔颜再收银钱,逾舟虽不才,但也是有手有脚的男子,吃住花销当自行挣取。”
“既要温书待考,又要勤工挣银,公子莫非是铁打的人儿,或是一身能掰成两身用?”云知渺促狭道。
“在下……在下……”秦逾舟惭愧难言,结舌半晌也说不出所以然。
“我知读书人素有风骨,赠公子银钱也并非为了折公子风骨。”
云知渺笑道:“公子就当我结一个善缘吧,你收下银票,答应我一个要求,如何?”
他顿首默然,不由听出一些门道。乡中常有豪族出资,供天资出色的贫苦学子读书,以求学子考得名次后,反哺提携。
难不成眼前的年轻少女,也是为了这个。
他抬眼,俊秀的面容环看国公府的高墙碧瓦,又生疑惑。公府有泼天富贵,哪怕他考上状元,地位于公府而言也是蝼蚁一般,又有什么可图。
“不知贵人有什么要求?”他沉声问。
“就请求你,来日若得功名,修身律己,当个好官,造福百姓吧。”
秦逾舟眼底一震,双手微微握紧。
雪下得越来越大,他的眼睫也被白霜遮落。那双纤细的手就伸在眼前,又往前递了递。
“就这一个要求,没有别的了,公子能做到吗?”
秦逾舟攥紧了战栗的指尖,胸中似有一团热火灼烧。
他深吸一口气,放下食篮,双手举于头顶接过银票,随后屈膝跪地郑重一拜。
“逾舟,必信守承诺,决不食言!”
云知渺欣慰一笑,可算是收下了。
她忙将人扶起来,温声道:“天寒露重,公子快去找个落脚地吧。”
秦逾舟重重点头,提上食篮后踌躇半晌,鼓起勇气:“虽有些唐突,但在下想……想问贵人的名字。”
少女微微弯唇,明若秋水的眼眸里带着笑。
“我名云轻——”
“二姐,大晚上你在同谁讲话啊?”
角门内,云愉安探出头来,一双眼眯了眯。他看见云知渺对面是个陌生男子,还衣着寒酸,顿时警铃大作,快步走了出来。
成功就差临门一脚,云知渺头穴突突地跳,慌忙道:“什么……什么二姐,三弟弟夜里眼神忒差了些,我是你大姐姐!”
“啥啊,我又不瞎,你们俩怎么会认错。”
“别说了……”云知渺心里警报持续拉响,忙扯着云愉安走,压低声音催促,“回去,回去!”
“我不,这人谁啊,是不是要讹你,我怎么看见他手上提了咱家的食篮?”
云愉安脚尖抵住石砖,寸步不动,还顺手把她脸上面纱给一把扯了下来:“戴这玩意干嘛,大晚上怪渗人的。”
月光倾撒,照亮少女精致明艳的容貌,尽管她飞快夺回面纱,将容貌重新遮上,只是须臾间的惊鸿一瞥,秦逾舟也已刻进眼底。
“云——愉——安——”云知渺咬牙切齿,此刻有想杀人的心。
他手贱什么,他在手贱什么!
救命啊,谁来把这个搅屎棍收走!
她覆好面纱,慌慌忙忙侧眼去看秦逾舟,见他低垂眉眼静站,守着君子礼节并未窥看,稍稍松了口气。
就摘掉了那么两秒,天又黑,应该没看清吧。
未避免节外生枝,她匆匆说了声:“公子快走吧,莫要逗留。”
继而生拉硬拽云愉安往回走。
“哎,二姐你拽得我好疼,这是干嘛呢?”
“不要再说话,别逼我扇你。”她低声恐吓,怒气快压不住。
“为什么,我又没做错事,凭啥扇我?”
“……”
角门嘭地合拢,惊落檐上积雪。
秦逾舟在门前站了一会儿,深深望几眼高墙碧瓦,抚摸贴着胸口的银票,握紧双手,转身一步步行去。